赫赫蕩蕩,烏云密布。
隨著負靈四大堂官走出了孟家祖宅,四方速報神,便也走向了四方,傳遞孟家敕旨。
十大門道,十姓本家,傳遞消息最快的,便是胡家與孟家。
胡家傳遞消息快,是因為有法壇,所有起了的法壇,皆因鎮祟府而相連,借了各自壇燈便可遞信兒,而孟家傳遞消息快,便是因為有這穿梭陰陽的耳報神,與神出鬼沒的速報神。
而當孟家的敕令傳遍各地之時,天下各處,凡有走鬼人處,便有人在帶了百姓,起壇,拜山,無他,只因為這是本家之命。
而且,這一次的祭山,更是讓人可以感覺到與之前不一般的地方,香火飄去,卻未便宜了四方野鬼,無形轟鳴與神光,自讓起壇人心間生出別樣震憾。
心里也都有些驚訝:早先因著百鬼歸壇,走鬼人的本事,便都上漲了一大截。
難不成,這一次,又要漲?
胡麻知道他們起壇時,會生出這種想法,走鬼人起壇,敬得是神,還是鬼,壇上自然會有區別。
走鬼人本事低的,或許看不清楚,但一定可以察覺。
而這種微妙的感覺,自然也使得各地走鬼,更加的賣力,隨著他們祭山的儀式,規矩,也有許多路人,正在被這祭山儀勢吸引了過來,能夠感受到這福澤綿延,袪邪降福的氣韻。
鄉間百姓,原是很難真的在與他們約在同一個時間,準時準點的燒香,只是見了別人的虔誠喜悅,便會漸漸的過來。
如此,祭拜自然也越發的人多,香火愈發的厚了。
但其實早在孟家下令之前,這各地紛起的祭拜,福會,也早就已經惹惱了各地的一些人。
各地多有血食幫,而血食幫又多屬負靈一門,與鄉間走鬼,向來都是兩相生厭。
走鬼與負靈,原本就是這世間數量最多的群體,鄉間的走鬼與各地江湖上類似于青衣惡鬼與紅燈娘娘一樣的拜鬼勢力,一民間,一江湖,本就是這天下貴人之外最明顯的兩個群體。
而這些拜鬼勢力,便多是奉了負靈堂官之命,便宜行事,更有無數得了孟家香火令,搖身一變可享香火的案神的。
他們高高在上,向來看不上那些泥腿子,如今見得東一撥西一撥,四下里燒香,心里便也生出了不滿。
這些拜鬼的血食幫里,供養的那些惡鬼,雖然多數未得香火令,無法名正言順的享受百姓香火,但若是有人在他的地盤上燒香祭祀,他會不高興。
兇狂時,地盤里的百姓想要燒香祭祖,那都得先把它們的牌位,放到對方的祖先身前,這香火,他先用,剩下了才會給人的祖宗。
當然,曾經也是這個出身的紅燈娘娘之前有沒有這么做過,就不知道了。
畢竟眾所周知,娘娘改邪歸正了。
找她求子,靈得狠!
而因了這份這先天的不滿,各地看不過眼這些祭祀的本就極多,只是因著如今天下大亂,大家都有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才暫時忍耐。
可是當負靈門道速報神上門,帶來了各路負靈小堂官的話時,情形便一下子不一樣了。
“好大的膽!”
“就憑了那些泥腿子,也敢搶香火,賺名聲?”
“那就打!”
“便是沒有堂官大人的信,咱也看不下去了,更何況如今得了孟家貴人的令?”
“燒了他們的香案,砸了他們的壇,砍死幾個泥腿子,看他們還夠不夠這膽,敢做出妖祭淫祠!”
于是,便有走鬼人在起了香案,率百姓祭神祈福之時,一陣惡風滾滾而來,壇上燒著的三柱香,立時就被吹成了兇惡詭異的兇相。
壇上走鬼,才心里一驚,抬起頭來,便見到壇下正在虔誠祈禱著的百姓,猛得翻倒在地,身子抽搐,口吐白沫了起來。
余下百姓皆是一驚,紛紛跳了起來大叫:“邪祟沖人啦!”
有設在城里,引來了數千人爭相祭拜的福會之前,那粗如人臂的兩枝牛油蠟燭,忽然之間,竄起了高達丈許的火焰,火焰之中,只聽得有惡鬼哈哈大笑。
驚得下方百姓慌忙的抬頭,又見人群里有五大三粗的血食幫狂徒趕了過來,大喝:“奉老爺命,爾等設福會祭山,先得讓咱老爺受了香火。”
“祭品換了,不受這三牲,速獻三對童男女來!”
“不然,人人降災,便是這條命,也要留在這場福會之上!”
此般種種,不一而足。
除此之外,天下各處州府城中,也同樣生出了異動。
不知有多少地方,明明上一刻,還是天氣晴朗,烈日當頭,但卻在各州府城最為森嚴肅穆的府君廟里,有燒香人走了出來。
手里提著一盞巨大的燈籠,神色肅穆,于此大白天,將燈籠掛在了廟前,點上了燈火。
大白天里點了燈,這天便忽然之間暗了下來。
一陣陣狂風呼嘯,卷起漫地黃砂紙錢,街上昏暗混亂,隱約可見風中有一隊一隊的虛影儀帳,緩緩走過,穿街而行,甚至火氣弱的,可以聽見這風里,有聲聲吹奏與開路聲音。
上了年紀的老人害怕,忙將孩子拉進了屋里,緊緊的閉上了門:
“這是有府老爺出行哩,只是府老爺出行,多在夜里,如今大白天出行,不知為了何事。”
但也有一些門道里的人明白,各路府君,本就是曾經的都夷皇室,為了取代正神,壓制邪祟而緊急敕封的。
只是僅靠了這都夷天下二百四十年的氣運與份量,尚不足以真將這府君封作正神,因此只是陰神,不見日頭,若要白日里出行之時,便需要在府君身前掌了燈。
府君點燈,那么大白天,便也變成了晚上。
一盞一盞,巨大的白色燈籠,自各州府城之中飄了出來,燈籠所及之處,天地一片昏暗,而等到了這三十六盞白色燈籠,都飄到了老陰山前,于是,這二十年來最為詭異的天象出現。
老陰山如今正是大白天里,烈日當空,神光普照,祥云聚散。
而在老陰山外,卻是一片一片的黑暗涌現,并隨著三十六盞燈籠,漸漸聚集一處。
每一盞白色的巨大燈籠后面,都有著一個高大而森然的影子,逼至了山前。
“白日點燈,鬼傘遮天!”
同樣也在這各地騷亂忽起,陰森氣壓讓人失神之際,早先從孟家祖宅之中走了出來的趙周陳王四家主事,眉宇之間,皆有著無法形容的復雜之色:“二十年的規矩,全亂了。”
“孟家,嘿,孟家,根基不穩,野心又大,早就知道,早晚一天,會惹出這等事來。”
他們離了孟家,卻并未各自散去,也是幾位老友,多年不見,于便到了一處塘邊,只見得冬日陰風瑟瑟,塘間無景,王家的主事便憑欄輕叩。
于是,塘間荷葉殘梗,忽地復蘇,開了滿塘,趙家的主事便也找陳家主事借了黃裱紙一張,折了一葉小船,向了塘間一擲,迎風變大,成了一艘烏篷小船。
幾位攜手入船,陳家主事向了塘間水鬼借來酒菜,杯籌,周家主事一口氣吹去,讓這天上鉛云散了,便各自坐,飲酒詳談。
“那孟家的孩子,已經瘋了。”
雖然看著長了年歲,但穿著打扮卻皆有幾分花哨的趙家主事嘆道:“他本就不該請這個災,但卻還是請了,如今收不了攤子,卻又拼了命的讓說理人過來見我們,又有何用?”
又有白面無須,氣態雍容的王家主事道:“孟家本來就不是想請災,只是為了嚇唬人。”
“只是沒想到,他這裝瘋賣傻,卻偏遇到了胡家,把事做成了真的。”
旁邊的周家老爺故意表現驚訝:“王世兄,你倒信那孟家傻少爺,真覺得是胡家請來了災?”
“顯而易見,莫說你們幾個瞧不出來。”
王家主事淡淡道:“孟家根本就沒有第十二位請災的子弟,哪里來了十二路災?”
“況且,就連枉死城那件事,如何就從照妖鏡變成了胡孟之爭的前奏?那邪祟又怎么在這眾目睦睦之下,七箭毀了貴人張?”
“你們,就沒有想過?”
“至于如今,更是連塘子里的那些絆腳石都搬了出來,他難道不知道胡家先人干過些什么?非要砸自己的腳?”
場間眾人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一時皆有些驚訝,隱約想著,卻又深覺不可能。
“終是要顧全大局。”
倒是在這一片沉默里,有人嘆道:“石亭之盟便在眼前,貴人張雖然失了根本,但張家的血脈并不難尋,我已請了幾個到家里做客了,孟家的血脈,難道就這么斷了?”
“不可,總要留上一個,一是為了石亭,一是為了看住他家那老祖宗。”
有人嘆著,道:“這兩家的,一個犟種,一個瘋子,斗到厲害處,總是需要我們再出一次面調停。”
“如今,我心里不明白,倒是國師究竟瞧上了胡家什么,為什么一直對其如此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