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老祖微微皺眉,“修劍要循序漸進,不可好高騖遠。”
墨畫點頭道:“老祖您說得是,不過您也說過,劍道要有始有終,既有起點,也知終點,這樣才會有方向。”
“我現在天天修劍氣,是劍道的起點,神念化劍的劍招,是終點,有始有終,我才有努力學劍的方向。”
獨孤老祖一怔。
這孩子說起話來,口齒伶俐,一套又一套的。
跟他之前教的所有劍道弟子都不同。
這孩子道心澄澈,待人真誠,氣質自然,雖也敬重自己,但完全不像其他弟子那樣,畏手畏腳,百般拘束。
之前的弟子,即便是軒兒,也敬畏他這個老祖,傳道授業之時,不敢有太多言語。
更別說像墨畫這樣,有事沒事,問一堆稀奇古怪的問題,還時不時提點小要求…
不過他說得也對,雖說修行劍道,打好基礎重要,但目標和方向,同樣重要。
總歸要讓他知道,他是為了什么而學的。
獨孤老祖點頭,“好,我簡單與你說說。”
墨畫精神一振,連忙道:“謝謝老祖!”
而后他便正襟危坐,專心聽著。
獨孤老祖深思片刻,緩緩道:“從劍器,修劍氣,化劍意,而后方有神念劍式。”
“神念化劍的劍式,現存四招,化劍、驚神、破神和斬神。這四式并非各自獨立的,而是由淺入深,循序漸進…”
“化劍式,是基礎,也是入門,是進一步將劍意顯化,塑造劍形,由實轉虛,又由虛化實的過程。”
“這招劍式看似基礎,但又蘊含了深刻的劍道意蘊,自此,虛的‘劍意’,便有了實的‘劍形’。”
“但這‘實’的劍形,本質還是‘虛’的劍意。”
“虛實相間,亦虛亦實,你現在還體悟不到,但是將來…”
說到這里,獨孤老祖一頓,忽然意識到,自己許久不曾教筑基弟子了,一不注意說遠了。
虛實之道,這是洞虛境的心得,現在跟這孩子說,還太早了…
可他轉頭一看,卻見墨畫目光熠熠,聽得津津有味,也不知他是真聽進去了,還是似懂非懂地裝樣子。
“這些東西…將來你修為到了一定程度,就會明白了。”
獨孤老祖而后繼續道:
“化劍式是基礎,是入門,但畢竟太孱弱了,即便化劍了,仍需悉心溫養,輕易不可動用,更不可斬人…”
“因此,神念化劍若要實戰,便要用到進一階的劍式,驚神式。”
墨畫聽到這里,卻不由愣了下。
他當初一領悟“化劍式”,便興沖沖拿去大殺四方了。
迄今為止,他用“化劍式”,不知宰了多少妖魔,殺了多少邪祟,便是邪神都砍過。
結果此時老祖才告訴他,“化劍式”,根本不是用來砍人的…
這個東西,竟然只是個“胚子”,是要悉心溫養的…
墨畫心情突然很復雜。
獨孤老祖不知墨畫的心思,仍舊繼續為他講解道:
“驚神式,是將劍修磨煉數十乃至數百年的凌厲劍意,進一步融入‘化劍式’,而后通過神魂,嘗試‘出竅’。”
“只要你的劍意足夠強,錘煉得足夠鋒利,則劍意出竅之時,對他人的威懾也越可怕。”
“甚至劍心純粹,將‘驚神劍’修到極致的修士,交戰之時,只需露出一絲劍意,便足以令敵人聞風喪膽,不戰而懼。”
“劍入斂殺意,劍出鬼神驚。”
這算是驚神劍的正規練法。
墨畫點了點頭。
神念劍修,雖沾了“神念”二字,但究其根本,一切的手段,還是從“劍”開始,由劍入道,并以強大的劍意震懾對手。
自己的“驚神劍”,反倒有點像“投機取巧。”
他劍道不行,所以借鑒了水獄門的“煉煞”法門,化而用之,所以施展瞳術震懾敵人之時,不單純是劍意震懾,更多的是靠道獄心相,刑獄痛楚,進行威懾,令人心生恐懼。
孰優孰劣,墨畫倒不好說。
但自己這個瞳術,肯定是“不正經”的。
可學都學了,總不可能半途丟了。
而且,正統的“驚神劍”,與自己的七魄“劍瞳”之術,也不沖突。
相反,若是正統的驚神劍學好了,自己的瞳術,反倒會更強。
以后驚神劍的進階,墨畫心里,也大概有了眉目。
化劍式和驚神式,獨孤老祖都說了,墨畫心里大概有數了,便又問道:“老祖,那破神式呢?”
獨孤老祖沉聲道:“破神式和斬神式,便大有不同了,化劍式是入門,驚神式是開竅,而修到破神式,神念化劍方可小成,修到斬神式,才算得上大成,可以出師行走,斬妖除魔。”
“哦哦!”墨畫目光期待。
獨孤老祖目光一凝:“破劍式,凝聚劍意,匯于一點,殺傷力不算大,但穿透力強。”
“世間一些妖魔邪祟,有著天賦手段,邪念自具,邪煞化甲,外皮堅硬如鐵。”
“破了它的甲,才能傷了它的魂。”
“相反,若甲破不掉,那再多的劍氣,都傷不了它分毫…”
“破劍式,修到高深處,可破一切邪祟魔甲。”
墨畫微怔。
破劍式…破甲?
妖魔身上…有甲來著么?
他稍稍回想了下,這才想起,他殺的數不清的妖魔中,似乎的確有小部分,是身著“鎧甲”的。
這種“鎧甲”,看著十分原始。
有些像是普通的粗鐵,有的更像是妖魔本身的毛發和鱗片。
而他掐死這些妖魔的時候,這些“甲”的手感,的確會比較硬。
但在神念之道中,他可以“一力破萬法”。
再硬的妖甲,他多捶幾拳,也徹底錘爛了。
要不是老祖提及,他都沒意識到,這個“甲”竟然還另有說法。
神念之道里的講究,果然還挺多的…
而此時,獨孤老祖也終于說到了最后一個招式。
“斬神劍…”
獨孤老祖目光之中,透出絲絲鋒芒,“是太虛神念化劍真訣中,集大成的招式,也是威力最強的一招…”
墨畫精神一振,耳朵都豎起來了。
獨孤老祖繼而道:“…其威力最大,同樣,也最難學。”
“斬神之劍,若要斬人,斬妖,斬魔,乃至最終斬神,首先要斬的,便是自己。”
“用劍意,不斷淬煉自己的命魂,直至最終合二為一。”
“劍即命,也是魂。”
“這樣,神魂也會有劍形,可斬殺一切神念之物。”
“這是一個劍修,將自己的劍,自己的道,自己的性命,自己的魂魄,完全融為一體的過程。”
“這個過程,會十分痛苦,而且必須異常謹慎。”
“尤其是在以劍淬魂的過程中,劍意對神魂的傷害,會十分巨大,稍有不慎,斬神式沒練成,反倒會把自己的神魂給斬掉了…”
獨孤老祖神色無比凝重。
顯然這種修煉斬神,反遭自斬的例子,在太虛門的歷史中,并不是例外。
墨畫卻心中一動,忍不住便問道:
“老祖,以劍淬魂,神魂自斬,究竟要怎么修?”
獨孤老祖默然道:
“這是神念化劍最高的秘傳的,現在還不能告訴你,而且現在告訴你,就是害了你。”
墨畫不愿放棄,他想了想,又道:“那您以后會教我么?”
獨孤老祖沉思片刻,緩緩點頭。
既然答應了教墨畫神念化劍,那他自然不會食言。
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他自然就會教。
哪怕這神念化劍,如今被列為太虛門禁術。
而這斬神式的“以劍淬魂”之法,又是這門禁術中,最“禁忌”的法門。
“也就是說,您早晚是會教給我的?”墨畫又道。
獨孤老祖想了想,點頭道,“是。”
“既然如此,”墨畫道,“早晚都會教給我,不如現在就跟我說,我好有個心理準備。”
獨孤老祖皺眉,“這要什么心理準備?”
墨畫道:“就是,我早晚能學會‘斬神式’的心理準備!”
獨孤老祖有點無語。
這孩子,爬都不會,就想著飛了。
“你劍氣太弱了,基礎太差了,距離能學斬神劍,還遙遙無期,現在不能教你。”獨孤老祖依舊拒絕道。
墨畫又費盡口舌,可無論怎么說,獨孤老祖都不為所動。
墨畫嘆了口氣,神情就有些失落。
獨孤老祖看墨畫沒精打采的,忽而心里又有些過意不去。
墨畫這孩子,盡管劍道資質差,但很努力,求知心也很旺盛,更是太虛門內,目前唯一一個,還在修神念化劍的“獨苗”了。
不能太過打壓他的積極性。
獨孤老祖的語氣,透露著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溫和:
“你現在還小,學這個還早,不必操之過急。以劍淬魂,太危險了,也太高深了,不是你現在能學的。”
墨畫見獨孤老祖,口氣軟了一些,立馬便道:“我不學,就研究研究。”
“研究?”獨孤老祖一怔。
“嗯,”墨畫點頭,“我劍氣學得太慢了,按照這個進度,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學到真正的神念化劍,這個也沒辦法,學劍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但是…”
“我劍道根基弱,但我神念的根基,卻很強。”
“既然如此,不如先從神識的角度研究研究,琢磨一下神念化劍在神念層面的原理。”
“這樣一來,劍氣和神念齊頭并進,互不耽擱。”
“等我劍氣有成的時候,對神念化劍在神念中的變化,也有了一定的研究,這樣學起來,肯定事半功倍…”
墨畫振振有詞道。
獨孤老祖沉默了。
墨畫的話,倒不是沒有道理…
而且這也提醒了他。
他之所以愿意教墨畫神念化劍,除了軒兒的因果外,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墨畫神念強,走的是“神識證道”之路。
劍道太弱,神念太強。
這樣一來,或許就不能按常規的辦法,循序漸進地來教了。
讓他提前接觸一些神念劍道的法門,或許也不是壞事。
只是…
獨孤老祖看了眼墨畫,“你真的只是研究,不會去練?”
墨畫連連點頭,“一定!我又不是笨蛋,怎么可能現在就練。”
“況且,我劍意都修不出來,基礎的化劍式也不會,即便想練更高深的劍式,也根本學不會…”
墨畫目光有些閃爍。
獨孤老祖立即眉頭一蹙。
憑直覺,他覺得墨畫這句話有些問題,言語似有不實。
可“不實”在哪?
這話若是假的,那就意味著,他修出了劍意,學會了“化劍式”,更高深的神念劍式,他也能學會?
這更不可能了。
獨孤老祖看著墨畫,最終緩緩點頭,“行,你若只想研究研究,我可以先給你…破神式的秘典。”
“斬神式呢?”
“只有破神式,斬神式不行。”
太難了,而且威力極大,殺性也重。
墨畫小聲問道:“我能都要么?”
獨孤老祖差點給他氣笑了。
“想什么呢?”
“那我要斬神式!”墨畫堅持道。
破神式這種“出奇制勝”的招式,他在神念之道中,其實不太需要。
他需要一劍斬萬法。
什么妖魔鬼怪,邪胎邪神,全部一劍斬掉!
難得老祖松口了,他便是厚著臉皮,也要堅持到底。
不然錯過這個村,很可能就沒這個店了。
他就要斬神劍!
獨孤老祖見墨畫死犟,也實在沒辦法,最終無奈道:“那就斬神吧…”
反正都給了,破神斬神,也沒什么區別。
墨畫大喜。
獨孤老祖手指一劃,破開虛空,從中取出了三枚竹簡,但他想了想,又丟回去了兩枚,只取出了第一枚,遞給了墨畫。
“這便是,以劍淬魂的法門。”
墨畫神情肅然,接過竹簡,發現竹簡之上,空無一字,僅僅以古拙的刀筆,刻了一柄劍在上面。
墨畫有些茫然,“老祖,這是什么意思?”
獨孤老祖只道:“斬神之道,便在其中。你自己去悟,能悟明白,就說明你能明白,若悟不明白,就說明你還不明白。”
墨畫頭皮微麻。
不愧是老祖,這個機鋒打得,跟沒打一樣…
但他細細琢磨,覺得似乎也有道理。
自己若能看懂,那老祖不說,自己也能明白。
若看不懂,就說明自己造詣不深,火候不過,也就別奢談什么“破神”“斬神”了,老老實實,繼續從底層的劍氣開始練。
不過…
墨畫又問:“老祖,不是有三枚竹簡么?”
他剛剛眼尖,看到老祖從不知何處的虛空中,取出了三枚竹簡。
獨孤老祖臉一黑,“只有一枚。”
墨畫盯著他看。
獨孤老祖面沉如水。
行吧,一枚就一枚吧…
得了便宜,就不能貪心了。
老祖能給他這一枚竹簡,就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不能得寸進尺。
“多謝老祖!”墨畫感激道。
獨孤老祖不知為何,竟默默松了口氣。
“記住我對你說的話,可以看,可以想,但別練。”
而后獨孤老祖又囑咐道,“還有,這竹簡你收好,不能讓外人看到,更不可遺失,看完了就還回來…”
墨畫滿口答應,“老祖您放心,我都記住了!”
時辰不早了,之后獨孤老祖,便將墨畫又送回了弟子居。
回到弟子居后,墨畫根本睡不著,幾乎是立刻,就將獨孤老祖送,不…是暫時借給他的那枚竹簡取了出來。
竹簡很粗糙,就像是有人,撿了一支竹片,隨手削成的一樣。
但簡樸之間,又透露著一股,大道自然,返璞歸真的質感。
竹簡上,有一柄劍,刻痕古拙,意趣盎然。
墨畫凝視著劍痕。
半晌之后,什么都沒看出來。
神念化劍,不僅難學,便是傳承都搞得這么晦澀。
墨畫搖了搖頭。
不過再怎么難,這也是神識層面的事。
而只要與神識有關,墨畫就有足夠的底氣和經驗,來一點點推導和研究。
廢寢忘食,大概琢磨了兩天,墨畫總算有了一些眉目。
這枚劍道竹簡,本質上和癸水門的“水獄禁匣”,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是一種“類”觀想圖。
雖然不是觀想圖,但卻是靠“圖”來銘刻傳承,修士通過觀想,來獲得傳承。
“要不要學學看?”
墨畫有一點糾結。
斬神式很強,但要以劍淬魂,命魂自斬,風險同樣極大。
更何況,他現在等于是“跳級”在學。
跳過了太虛正統的“驚神劍”,跳過了凝劍意,破邪煞的“破神劍”,直接開始學了最終的“斬神劍”。
但不學,似乎也不行。
邪胎寄宿在命魂之中,如芒在背,如鯁在喉。
墨畫實在是不除不快。
“先試試吧…”
到了子夜,墨畫焚香沐浴,冥想打坐,鎮定好心神,便取出竹簡,準備以劍淬魂,練斬神劍式。
他以雙眸,凝視著竹簡,觀想著竹簡上的,那道古拙的劍痕。
一開始,什么都沒發生。
墨畫也一點感覺沒有。
可漸漸地,隨著他心態越平和,觀想的時間越長,竹簡上的劍痕,也漸漸有了變化。
這枚劍痕,似乎在一點點,蛻變成一把劍。
這把劍,無形無質,蘊含著一絲古老的,磅礴的劍意,恍惚間有陰陽分判,太虛輪轉之威。
而墨畫的神念,溝通了這把劍。
這把劍的劍尖,也指向了墨畫。
墨畫一怔,而后神色恍然。
他目光微冷,咬著牙,狠下心,在心中默念道:
“斬!”
劍意瞬間破空,通過墨畫的雙眸,直接破入他的識海,斬向了他的命魂。
一陣極其劇烈的痛楚傳來。
一道極其凄厲的叫聲隨之響起。
這個叫聲,來自墨畫之口,但又不是墨畫喊出來的。
與此同時,墨畫的面容,變得漆黑而邪異,化作了那只邪嬰,尖厲叫道:
“無知的臭小鬼!你在做什么?你想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