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畫裝作被瞳術控制的樣子,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揉紅了眼眶,然后掙扎了幾下,腦袋一歪,便直挺挺“暈”了過去。
“演技”有一點點浮夸。
肖典司有一點點懷疑。
墨畫中瞳術的反應,有點奇怪,似乎還有點延遲…
但他并沒有懷疑太久。
因為迄今為止,沒有人能抵擋住他的血獄瞳術。
顧家出身的顧長懷,和夏家出身的夏典司這兩個金丹都不行,何況一個小小筑基。
可能是因為這小子天賦異稟,神識有些特殊,因此中瞳術的樣子,才與他人不同。
本身就是個奇怪的小鬼。
中了瞳術后,有些奇怪的反應,似乎也很正常。
因為一直奇怪,所以肖典司反倒覺得不奇怪了。
他走上前去,試了試墨畫的鼻息,發現他氣息尚存,但神識寂斂,幾乎察覺不到,顯然是識海受了不小的傷勢。
肖典司這才點了點頭,取出道廷司的縛靈鎖,將墨畫捆了,丟給了水閻羅。
“好好看著。”
水閻羅面色一狠:“不殺了他?”
肖典司冷笑,“殺什么殺?動點腦子,這小鬼留著,我有大用。”
水閻羅不敢忤逆,點頭道:“是。”
而到了此時,顧長懷和夏典司胸前的玉佩一亮,散發出瑩潤的光澤,驅散了煞氣。
兩人也勉強從血獄瞳術的震懾中恢復了過來。
肖典司有些詫異,不過想到兩人畢竟都是世家出身,有些靈器寶物護身,也算正常。
“墨畫!”
夏典司看到了落在肖典司手里,被縛靈鎖捆著,神智不清,人事不省的墨畫,神情有些凝重。
顧長懷也目光肅然,看著肖典司,眼底透著殺意。
“肖鎮海,把墨畫放了。”顧長懷冷聲道。
肖典司輕笑道:“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這小公子抓到手,怎么可能輕易放了?”
夏典司也冷聲道:“肖典司,你不是說聯手么?這就是你‘聯手’的方式?”
肖典司搖了搖頭,道:“與二位聯手,這件事是真的。只是我這人,向來謹慎慣了,沒點籌碼在手上,實在不放心與人共事。而且,這小子鬼靈精一樣,讓人摸不著頭腦,放著他亂晃,我心難安。現在好了…”
肖典司攥著墨畫的衣領,提溜了一下,“這小子在我手上,被我捆著,有了籌碼,那我便放心了…”
夏典司皺眉,“你待如何?”
“將魚骨令牌給我。”肖典司道。
夏典司眼皮微跳,“給了你,你便將墨畫放了?”
肖典司失笑,“怎么可能,我都說了,這小子是我千辛萬苦抓來的,我只能保證,你給我令牌,我不為難他,否則…”
肖典司蒼白陰冷的手掌,扼著墨畫的脖頸,面帶冷笑。
夏典司躊躇許久,到底還是擔心墨畫的安危,嘆了口氣,道:“行,我把令牌給你。”
肖典司神色一喜,也承諾道:“夏典司盡管放心,這小兄弟我也很喜歡,只要你將令牌給我,我不會對他怎么樣的。”
他又淺笑道:“本來,這令牌在你手里,跟在我手里,都是一樣的。只不過我現在不同往日,已不再是典司了,出了龍王廟,估計還是道廷司通緝的重犯,因此難免要小心警惕些…”
夏典司目光一沉,將魚骨令牌取出,拋給了肖典司。
肖典司頷首道:“如此甚好,些許芥蒂,還請二位不要放在心上,早些離開這陰森的白骨地才好。”
他也并不想真正撕破臉,只是想找個手段,鉗制顧長懷二人。
這白骨地詭異,不知究竟會遇到什么危險,多一個人,便多一分助力。
但他現在身份暴露了,不扣點籌碼,以此威脅顧長懷二人,肯定會遭反噬。
夏典司不好說,但那個顧長懷,是個嫉惡如仇的性子,一旦有機會,必然會想盡辦法取自己的性命。
肖典司與顧長懷共事多年,知道顧長懷的心性手段,因此即便這一路上都壓了顧長懷一頭,但也并不敢真正小瞧他。
“我們走吧。”肖典司道。
顧長懷和夏典司,也只能點頭。
一旁的歐陽楓和花淺淺,想救墨畫,卻無能為力,此時也只能無奈嘆氣。
肖典司說完回過頭,看了眼暈倒的墨畫,指著水閻羅吩咐道:
“你背著他。”
水閻羅臉色跟吃了蒼蠅一樣。
但最后,他還是老老實實,將墨畫背在了肩上,只是動作并不客氣。
肖典司皺眉,“小心些,若傷了這小公子,我拿你是問。”
水閻羅面皮抽搐,點頭道:“是…”
就這樣,一行人又暫時休戰,再度啟程。
但這次,主動權就全在了肖典司手里。
肖典司帶頭走著,水閻羅背著墨畫,跟在后面。
而有墨畫做“籌碼”,顧長懷幾人雖跟在后面,但都不敢輕舉妄動。
肖天全則與肖典司保持了距離,和夏典司走在了一起。
眾人便沿著白骨通道,向前走去。
通道白骨森森,茫茫一片,四通八達,宛如迷宮一般,不辨方向。
沒人帶路,眾人只能碰運氣,走到哪算哪。
如此越走越遠,可非但沒有走出迷宮,反倒深深陷入了錯綜的道路之中。
四周白骨越來越粗壯,骨節越來越猙獰,氣氛也越來越壓抑。
甚至白骨間,已經出現了未干的血跡。
肖典司停下腳步,皺起眉頭。
他這才發覺,自己似乎小看了這道迷宮。
這迷宮的范圍,比他想得要大,地形也遠比他以為得要錯綜復雜。
而這些骨墻…
肖典司抽出劍,在骨墻上劈了一劍。
劍氣所及,骨墻破裂,上面出現了一道細碎的劍痕。
但肖典司的眉頭卻皺得更緊。
骨墻雖能破開,但卻異常吃力。
更何況這迷宮中的骨墻,道道林立,不知有多少,想用武力開路,怕是沒出迷宮,便要累死。
而這樣無頭蒼蠅一樣逛下去,也不是辦法。
肖典司也并非愚昧執著之人,見事不可為,便轉過頭,對著顧長懷二人問道:
“不知二位,可有指路的手段?”
顧長懷猶豫片刻,沒說什么,從懷中取出一方司南盤,夏典司則取出一枚懸磁銀針。
這兩枚都是指路的靈器。
只是催動之時,司南亂向,磁針不定,顯然在迷宮之中,指路的靈器,全都失效了。
顧長懷皺眉道:“指路的靈器都不能用,只能憑記憶,走一步算一步了。”
肖典司也不再說什么。
之后眾人繼續向前走。
可越是向前走,周遭血色越重,血腥味越濃,一股股邪氣,在迷宮四周蔓延。
眾人神色都冷峻起來。
恰在此時,肖典司又停下了腳步,周身煞氣翻涌,似乎受到了什么東西的牽引,神色肅然道:
“諸位,小心。”
話音剛落,四周白骨顫動。
一只只渾身血色,血肉腐潰,面目全非的“血尸”,不知從何處,竟爬了出來。
“這是…什么?”
眾人變色。
肖典司皺眉,拔出長劍,劍氣蓄勢待發。
顧長懷也取出羽扇,夏典司橫握冰劍,其他人也都紛紛取出靈器。
而后血尸嘶吼,血氣彌漫,大戰一觸即發。
行尸走肉般的血尸,四肢扭曲著,穿過白骨林,就這么向眾人撲殺而來。
劍氣縱橫,風刃席卷,靈針靈器飛舞。
這些血尸,還沒撲到近前,就被削斷了手臂,雙腿,摔倒在地,但不過片刻,又靠著地面邪異的血水,黏在了一起,繼續向眾人撲殺而來。
而它們身上的血水,腥臭無比,可腐蝕血氣。
眾人只能邊戰邊退。
一些血尸身上,還殘留著一些僧袍。
水閻羅見狀心寒,道:“是守廟人…”
所有守廟人,除了死在夜叉殿外,被“巫先生”吃掉的那些,其他大部分,都被丟棄在了這血池之下的白骨迷宮中,被煉成了不人不鬼的“血尸”。
血尸越來越多,他們雖然戰力不堪,一劍就能斷臂斷頭,但傷而不死,而且帶有污穢的血水。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肖典司神情嚴峻道:“先撤。”
局勢如此,眾人也不再遲疑,一邊施展靈器,催動法術,截殺撲面而來的血尸,一邊紛紛向后撤離。
而這血尸的追擊,似乎也有范圍。
離得遠了,大部分也就不再追過來了,僅有零星的幾只,似乎血氣暴虐難消,一直追著眾人。
眾人邊殺邊退,到了一個僻靜的地方,終于沒有血尸再追來,稍稍放下心來,只是難免久戰力乏。
這一路上,先是狩獵變成怪物的巫先生,而后又屢次內戰,來不及休息,又碰上了這潮水般的血尸。
即便是有金丹底蘊,也經不住如此消耗。
尤其是夏典司。
她修的是冰系的功法和道法,以身法速殺為主,正面消耗戰會比較吃虧。
再加上她之前中了肖典司的血獄瞳術,煞氣入腦,神魂受驚,此時又一番苦戰,不免臉色蒼白,氣息不穩。
肖天全一直在她身邊,見狀便問道:
“夏典司,您沒事吧。”
夏典司剛想開口,忽而識海一陣刺痛,似有冤魂哀嚎,厲鬼索命。
之前她一只咬牙撐著,可此時再也支撐不住,臉色煞白,搖搖晃晃,站立不穩。
肖天全便想伸手去扶。
可手伸到一半,眼前人影一晃,顧長懷已經先他一步,攙住了夏典司的胳膊。
肖天全一滯。
顧長懷自己的臉上,也有一瞬間的懵然。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攙住了夏典司,甚至他自己,也都沒反應過來為什么要這么做。
或許是念在同為典司的情分上。
又或者,是看到肖天全接近夏典司,心中沒來由地那一陣酸痛。
但既然扶住了,他也就沒撒手。
夏典司識海刺痛,站立不穩,便覺得有個男子突然扶住了自己,下意識地推卻了幾下。
但這股氣息,卻有些莫名的熟悉。
也沒那么讓人討厭…
夏典司回過神來,微微睜開眼眸,發現站在自己身邊的人,竟然是顧長懷,神色一呆,不由忘了推卻。
顧長懷見她神色憔悴,便轉過頭,對肖典司道:“找個地方,先休息一下。”
肖典司此時也有些靈力不支,便點頭道:“好。”
于是眾人便在迷宮中,挑了個相對安全,且易于防守的白骨巷,暫時休整。
顧長懷攙著夏典司,往巷子內走去。
肖天全神色平靜,與二人交錯而過,只是看著顧長懷和夏典司二人的背影時,陰沉的目光中,閃過一絲嫉恨。
就仿佛是,自己的東西,被別人染指了一樣…
這一切,都被肖典司看在眼里,他只冷冷一笑,并未說什么。
白骨巷,呈“工”字形,有兩處死胡同。
肖典司和顧長懷兩方人,各居一端,互相防備。
但也有例外。
與肖典司同出一族的肖天全,如今跟顧長懷待在一起。
而本來應該跟顧長懷是一伙的墨畫,如今卻被“挾持”著,跟肖典司和水閻羅待在了一塊。
墨畫如今,還在“暈”著。
甚至在眾人跟血尸交手,不停廝殺的時候,他也沒醒。
這樣才能顯得肖典司瞳術的厲害。
也能顯得自己傷勢很重。
肖典司是一個金丹修士,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筑基,按理來說,中了金丹境的瞳術,暈這么久,也在情理之中。
因此,在眾人疲于應戰,與血尸交手的時候,墨畫便心安理得地偷起懶來。
墨畫其實沒什么傷勢。
但他心中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笑面虎的血獄瞳術,的確厲害。
甚至讓自己,也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壓迫感。
只是這股壓迫感,又不夠強。
甚至給墨畫的感覺,還不如太虛門中,給掌門看門的那條大白狗來得兇。
墨畫心里有些犯嘀咕。
他此時才意識到,自己很可能高估了肖典司的瞳術,也低估了太虛門的那條大狗。
那條大狗,或許真的不是一般的大狗。
肖典司不如狗。
而自己贏了那條大狗,這就說明…自己的瞳術,應該也不比這肖典司弱。
墨畫心中大定,對接下來的事,更有把握了。
不過,這些畢竟只是自己的預估,實際交起手來情況究竟如何,還是要找人來試試看…
墨畫閉著眼,在心里盤算著。
水閻羅卻盯著墨畫俊俏的面容,越看越來氣,對肖典司道:“大哥,這小鬼定是在裝暈。”
肖典司理都不理他。
水閻羅冰涼的手掌,便去掐墨畫的脖子,想把墨畫弄醒,羞辱一番,給自己出一口惡氣。
他屢次三番,在墨畫手里吃虧,心中恨墨畫恨得發狂。
可還沒等他動手,肖典司冰冷的目光便看了過來:“別動他!”
水閻羅不解:“大哥…”
“我說了,這小子還有用,出龍王廟前,你都別碰他,別讓我再重復第二遍。”肖典司冷聲道。
水閻羅只能不甘道:“是…”
肖典司沉默片刻,忽而從儲物袋中,取出水獄禁匣,丟給了水閻羅。
水閻羅一愣,而后大喜。
肖典司道:“那門功法,你已經修到了第四重,差不多了。這兩天你什么事都別做,用精血養這禁匣,想辦法將它打開…”
打開禁匣?!
正“人事不省”的墨畫,心里忍不住“噗通”一跳。
這個肖典司,竟然知道打開水獄禁匣的方法?
明明水獄門的于滄海于長老都不知道…
墨畫心中腹誹。
這個肖典司,會水影步,會水獄術,會血獄瞳術,還知道水獄禁匣的開啟方法。
竟比于滄海這個水獄門長老,更像是水獄門最后的傳人…
而打開水獄禁匣…
墨畫被肖典司突然的這句話,搞得心緒起伏,片刻后似乎意識到了什么,連忙屏氣凝神,繼續裝成人事不省的樣子。
可到底晚了,他的這絲情緒波動,已然被肖典司察覺到了。
肖典司驟然轉過頭,目光微瞇,默默盯著墨畫的臉看。
墨畫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覺得大家都是聰明人,再裝下去就不禮貌了,便呢喃了一聲,一臉憔悴地睜開眼,目光朦朧,仿佛剛蘇醒一般。
肖典司眼皮一跳,不冷不淡道:“小兄弟,你醒了?”
墨畫皺了皺眉,裝作很迷茫,很痛苦的模樣,“肖典司…這里是哪里…”
肖典司面無表情,“什么時候醒的?”
墨畫見他這么問,也就不裝了,省得浪費自己的演技。
演戲也是很累人的。
墨畫道:“也就是剛剛才醒…”
“那這么說,”肖典司臉色一沉,“我適才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聽到什么?”墨畫一臉茫然。
水閻羅當即又想掐墨畫的脖子,恨聲道:
“大哥,這小鬼奸猾無比,留著實在是個禍患,不如現在就將他掐死!”
肖典司冷聲,“我說了,別動他!”
墨畫連連點頭,附和道:
“就是就是,我肉身可是很弱的,你稍微用點力,說不定我小命就沒了,就不能當人質了。”
水閻羅氣得牙癢。
肖典司目光深邃,打量著眼墨畫,心思起伏。
他現在,的確不能殺了墨畫。
這白骨迷宮危機四伏,靠他自己一個金丹,真的未必能逃出去,必須要借顧長懷和夏典司的力。
而一旦殺了墨畫,就等于徹底撕破了臉。
兩方不死不休,最終都只能死在這白骨之地。
這個小鬼,顯然也知道這里面的利害,所以才這么游刃有余。
不過…
肖典司目光一凝,“我的瞳術,對小公子你,似乎沒什么影響?”
“怎么可能沒影響?”墨畫顯然不太認同,“肖典司的瞳術,厲害極了,比這水閻羅,不知高到哪里去了。我只看了一眼,就暈了大半天…”
“那你現在,為何一點事沒有?”肖典司皺眉問道。
按理來說,即便真暈了大半天,神魂受損,也應該存有不小的后遺癥。
墨畫心思微轉,便道:“我宗門的一位師長,教過我冥想術,可以摒棄雜念,靜心寧神。”
誰知肖典司聞言,卻瞳孔一震。
“冥想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