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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上頭有人,縱橫義海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通文館,果然從根子上,風氣就是歪的!”

  瞧著熟練穿上一襲黑衣,然后改易身形,遮蔽氣機的寧海禪、陳行,秋長天不由發出感慨。

  看樣子,這對師徒平時沒少干打悶棍下毒藥之類的臟活兒。

  “刺殺鬼仙,成與不成,就看老天爺是否開眼了。”

  黃衣道士小聲嘀嘀咕咕,再深吸一口氣,操著小舟使勁劃水靠岸。

  他先尋了個背風地方,里里外外撒兩圈香灰。

  緊接著彎腰搓了一捻土,伸出舌尖嘗了嘗。

  這是堪輿當中辨認地氣的法子。

  “不澀,微潤,水氣足,還湊合。”

  秋長天手指連動,好似掐算。

  約莫耗費半小時,方才定住方位,確認吉兇。

  “天有五星,地有五行。天分星宿,地列山川。氣行于天,形麗于地…這艘龍牙大艦的陣法禁制,一看就是出自觀星樓的手筆。

  大醮分布,科儀運轉,毫無新意,都是照本宣科。

  嘖嘖,道宗門人,當真一代不如一代。”

  秋長天搖搖頭,唉聲嘆氣,腳踏罡步,念念有詞。

  其人身下好似騰起一方熠熠星斗燦然生輝,彼此交織匯聚,化作龐大命盤。

  “要是當初晉升道子,早把老頭子那門‘天衍神算’學成了。

  而今只能老老實實,用‘十二運勢錄’了。”

  秋長天頗為惋惜,觀星樓的“天衍神算”,在于靈機一動,掐指一算。

  從變化莫測的虛空之內,窺探軌跡變化,進而攫取遁去的“一”。

  此乃“天時之法。”

  至于“十二運勢錄”,更偏重“人和”。

  所謂“十二運”,乃陰陽五行的種種變化。

  分別為“長生”、“沐浴”、“冠帶”、“臨官”、“帝旺”、“衰”、“病”、“死”、“墓”、“絕”、“胎”、“養”。

  前四種,被稱為“四旺運”。

  而“沐浴”又叫“敗”,與“死”、“墓”、“絕”,合為“四惡運”。

  像“衰”、“病”、“胎”、“養”,則是人生常見的平淡起伏。

  這十二運博大精深,囊括萬物萬物的諸般變易。

  一旦習成,精純圓滿,便可洞徹萬類玄機,排布命數運勢。

  堪稱鬼神之道,通天之路!

  “瞧你印堂亮堂堂,想必仕途通暢,讓道爺給你來點霉運,去去喜氣。”

  秋長天衣袍飛揚,于肩膀揭下兩張鎮壓符箓,隨后咬破指尖,殷紅血珠凝而不散。

  他手指勾畫,龍蛇般的文字一氣呵成,熠熠生光!

  緊接著形成符箓之狀,滴溜溜旋轉幾圈,順著指向的方位激射而去!

  “嗯?”

  正在享用素齋的風仇子,細嚼慢咽之下,忽覺喉嚨異動。

  輕吐出一根魚刺。

  “大人恕罪!”

  旁邊長宵子嚇得渾身大顫,本來挨著半邊的屁股立刻一滑,整個人就拜伏下去。

  動作流暢,無比自然,不帶絲毫的煙火氣。

  “本官食的是素齋,為何夾雜一根魚刺?”

  風仇子眉頭微皺,面色平靜。

  “許是廚子,忘記刷鍋了。”

  長宵子不敢直言,他方才用過一桌靈魚宴。

  “粗心大意,做事毛躁。”

  風仇子放下筷子:

  “分內的事情都干不好,小懲大誡,貶為役戶。”

  長宵子聽得背后冷汗直冒,郡城大酒樓的掌勺廚子,乃正兒八經登記造冊的良民富戶。

  住得起宅子、討得了婆娘、還能購置田地。

  小日子和和美美,滋潤快活。

  結果道官一句話,便被勾銷抹滅,貶成服刑苦力。

  “下官知錯!”

  長宵子重重磕頭,咚咚作響。

  他并非同情廚子,只是油然生出莫大的恐懼。

  想到自個兒擁有的這些權勢,皆系于上官喜怒的一念之間。

  不禁惶恐不安,戰戰兢兢。

  “你怕個什么,廚子做錯,與你無關,起來吧。”

  風仇子心下感到滿足。

  他本意也是殺雞儆猴,震懾長宵子。

  就如當年給干爹辦差,時不時就要被敲打一番。

  后面坐到干爹的位子才深有體會,御下就如熬鷹養犬。

  喂得太飽,難免驕縱放肆,忘乎所以。

  可不給好處,又容易滋生叛離悖逆之心。

  故而,必須時時把握分寸,方能令人懷有驚畏。

  打一巴掌給個甜棗,這話糙理不糙。

  “多謝大人寬仁體察。”

  長宵子懸著的那顆心稍稍落下。

  他正要起身,忽地耳畔悶雷大作,好像霹靂砸進龍牙大艦。

  巨大震顫席卷船體,層層光華亮起又破碎,搖晃明滅,閃爍不已。

  連帶著身穿大紅袍的長宵子,都險些摔成滾地葫蘆。

  他眼里流露駭然之色:

  “哪路逆賊,膽大包天到襲擊皇天上使?”

  “哼!”

  風仇子冷冷一笑,神魂暴跳,顆顆念頭如星河躍動,散發強烈的鎮壓之力。

  被驚恐、悚然、惶然等情緒裹挾的眾人,瞬間似有依靠,個個處變不驚。

  一道道敬畏目光,深深注視那襲紫袍道官。

  “好猖狂!”

  風仇子肉身不動,雙眼微閉,一條栩栩如生的神魂鉆出體殼。

  呼呼呼!

  琉璃也似的神魂本相迎風就漲,霎時化為十幾丈高的巍峨法身,撞斷頂穿大艦樓宇的房梁屋脊。

  屹立于滔滔江面!

  那股磅礴無匹的氣息彌漫,覆壓周遭數里之地。

  湍急的洪濤、洶涌的潮水、激蕩的波動,仿佛被龐然大手硬生生按住。

  再也翻不起任何風浪!

  “鬼仙之威,恐怖如斯!”

  長宵子趴在地上,仰首瞻望。

  “何方宵…”

  風仇子念頭碰撞燦然耀眼,如同一輪皎月高升,照見十方世界。

  但還未等他抓出沖犯朝廷上使座駕的大膽狂徒,一條又粗又長的狼牙棒當頭襲來!

  只見條條粗如大蟒的呼嘯風雷纏繞其上,宛若怒龍仰首!

  這一棒來得極快,而且猝不及防!

  好似突然暴起,悍然擊殺!

  超逾萬鈞的分量,幾乎壓塌冥冥虛空!

  喀嚓!

  風仇子神魂凝聚的巍峨法相,瞬間就被洞穿斗大窟窿。

  仿佛精致的瓷器重重摔在堅硬地面,幾乎徹底粉碎!

  “區區四練!也傷得到本官?!”

  風仇子腦袋一疼,巍峨法身好像鼓起大包。

  他怒火中燒,心緒變化,直接引發異象!

  周遭騰起熊熊烈焰,遍布寸寸虛空。

  此乃心火!

  可以亂神迷智,焚軀毀體!

  作為神京中樞的紫箓道官,風仇子自然不是泛泛之輩。

  他并未被一記狼牙棒敲得昏頭,對付武夫刺殺,首要在于護身,其次再行攻伐!

  熾熱心火形成一圈圈漣漪波紋,如同百丈之高的驚濤駭浪,又似高聳入云的堅固城墻,剎那便把寧海禪隔絕在外。

  他拎著那條又粗又長的狼牙棒,眼神極為平靜:

  “鬼仙就是耐揍,一棒子都砸不爛!”

  寧海禪嘴角勾起,足下一點,體內肉殼的氣血真罡如龍吐珠。

  施展“天人縱”遁進虛空,避開鋪天蓋地的熾熱烈焰!

  緊接著,那條黑沉沉的狼牙棒宛若搗衣。

  朝下一杵!

  好似羚羊掛角,從奇詭的方位探出,繞開層層如浪的心火浪潮。

  再次將風仇子的巍峨法身,敲得崩裂!

  本來十幾丈高,衣帶飄飄的神人之相,此時滿頭大包,好像生出佛陀肉髻!

  顯得格外滑稽!

  “是誰!你究竟是誰!”

  風仇子氣急敗壞,神魂念頭大放光明,卻無法照破寧海禪的行跡。

  后者不斷施展天人縱,時隱時現,出沒無常。

  壓根沒辦法擒拿!

  “分明只是四練宗師,修為這般深厚,一口氣撕裂數十次虛空,都沒有力竭…而且他的武功,似乎隱隱克制神魂念頭的虛實變化?”

  風仇子暴跳如雷的同時,內心卻也作著盤算。

  他大袖一抖,放出重重濁氣,濃郁云霧宛若厚實帷幕,遮蔽天地四野。

  旋即他運轉秘法,雙目明亮,洞穿虛實,白蒙蒙的濃霧并不能阻礙半分。

  “這次看你怎么逃!”

  風仇子狂笑如雷,粗如梁柱的根根五指陡然合攏,籠罩數尺方圓,正好蓋住寧海禪的閃爍身影。

  顆顆念頭好似金剛鉆般凝練,沛然大力抓裂虛空,封住上下左右四面八方!

  “這廝,倒有些本事。”

  白茫茫的大霧張開,寧海禪氣血真罡就是一滯,仿佛大江大河被斷龍石攔截。

  只一瞬間的停留,就讓風仇子找到機會,封禁重重空間。

  “可惜了,道修,終究差點兒意思!”

  感受身軀傳來的可怖氣力,寧海禪淡淡一笑。

  那尊傾盡心力所養成的龍象法體,于氣血交匯、筋骨齊鳴間,升騰而起!

  一道筆直沖霄的滾滾狼煙,搖天撼地!

  “嘶!”

  長宵子倒吸一口冷氣,義海郡啥時候冒出這么一位四練宗師。

  竟能在鬼仙面前走過幾招,不落下風!

  “莫非,排幫的那頭老龜?不對,水君宮怎么會跟龍庭作對…這幫龍種龍嗣,依靠道官大人才能過活。”

  長宵子爬起身,大紅袍沾上殘羹冷炙的湯湯水水,讓他眉頭大皺。

  “管伱是誰!單槍匹馬刺殺道官大人,找死!”

  嗡嗡嗡,劍鳴聲如蟬振翅!

  長宵子盤坐而起,大紅袍鼓蕩起伏,蕩起肉眼可見的靈光漣漪。

  這是道院傳授斗法的基本功,護身為本,搏殺其次,順序不可亂。

  他祭出法劍,其形也如蟬翼一樣幾近透明,儼然專門用于刺殺。

  “此人身法太快,體魄更是強橫,但斗法經驗太淺了,殊不知鬼仙受箓,煉就命叢!

  任何法術咒言,威能皆大增,并且天人相感,神出見真,風云噓呵,一念之間,數法并用…”

  長宵子雙眸如蘊神輝,鎖定被封禁肉殼的寧海禪。

  等待立功救駕的大好時機!

  “已是甕中之鱉,還欲頑抗?”

  風仇子巍峨法身如山巒橫亙,大手一合,將那刺客緊緊攥在手心。

  仔細看去,便會發現五指并未完全收攏,如同虛虛握圓。

  寧海禪耳畔響起隆隆雷音,面對鬼仙神魂凝聚顯化的巍峨法身,他渺小似塵埃芥子,隨時都可能被捏得粉碎。

  “老秋做事慢吞吞,難怪當不上道子!”

  鬼仙神魂已經度過天劫,陰性祛除大半,顆顆念頭充斥陽和之意,不懼風雷水火的摧折損傷,更別說四練武夫的氣血真罡了。

  所以那道筆直沖霄,聲勢浩大的滾滾狼煙,沒能沖開風仇子的擒拿大手。

  “念你修行不易,招供指使之人,本官座下還缺一力士,簽下法契,可以饒你不死!”

  風仇子自恃煉成命叢,法箓靈機充沛,僅靠“云遮霧罩術”與“一氣大擒拿”,便足以碾壓這個還算不凡的四練宗師。

  “好說,好說!在下受天水府趙辟疆的指使,刺殺道官,意欲造反…”

  寧海禪信口胡謅,龍象法體硬生生頂住巍峨法身的一氣大擒拿,盡量給秋長天的作法拖延時間。

  他對于自己并稱“義海雙雄”的老秋充滿信心,連神通巨擘趙辟疆見到那團蓋頂霉運,都得退避三舍,區區一個神京中樞的紫箓道官,又哪里擋得下。

  “膽敢詆毀朝廷勛貴!該死!”

  風仇子額角暴跳,巍峨法身催發全力,神魂如擂大鼓迸發轟隆音波,震得百里皆可聞!

  整艘龍牙大艦陡然一跳,沛然無匹的靈機被抽取,化為源源不斷地浩蕩法力!

  如此加持之下,一氣大擒拿,威能再增數十倍!

  喀嚓,喀嚓!

  龍象法體好似不堪重壓,顯出幾條細密裂紋。

  寧海禪面色不變,雙掌合十,宛若明王尊者降世,開辟一方婆娑凈土。

  “好厲害的橫練!”

  風仇子大為惱火,他堂堂鬼仙,竟無法干脆利落拿下四練宗師。

  傳揚出去,豈不淪為笑柄!

  到時候,跟趙辟疆一樣,成為后輩的踏腳石!

  于是,法箓再轉,命叢顯化!

  斗大如星的“鯨吞海”倏然亮起!

  神魂念頭衍化萬千,宛若一頭振水飛天的大鯨吞飲江海,堪稱磅礴的團團元氣灌入手掌,當即就要抓爆寧海禪!

  “嘖,鬼仙命叢…老秋再不發力,我只能拼命了。”

  寧海禪撐開雙臂,思忖著究竟要不要放出“乾陽眾雷”,跟這尊鬼仙道官真個斗一斗。

  念閃之際,冥冥虛空發出連綿爆響,瞬間提升戰力的“鯨吞海”好像吃撐了。

  風仇子巍峨法身不由晃動,好似巨岳垮塌,神魂念頭充斥驚駭:

  “虛空元氣突然紊亂了…怎么會這樣?”

  五根頂梁大柱般粗重的手指一松,寧海禪右掌為陽,左手為陰,兩相交融劃出軌跡,如萬鈞重錘悍然掄起!

  重重封禁的拘拿手段,頃刻被破掉!

  “你…”

  風仇子一時難以梳理通過“鯨吞海”命叢,倒灌入神魂念頭的磅礴元氣,一身本事剎那去掉大半。

  “老秋這霉運,連鬼仙都遭大殃!”

  寧海禪連連踏步,游刃有余,狼牙棒虛虛劈殺,打散巍峨法身,直逼龍牙大艦!

  風仇子顆顆念頭千變萬化,或刀、或劍、或斧、或槍的猛烈攻伐,壓根挨不到他衣角!

  “道官大人,我來救…”

  長宵子終于瞅準機會,那口像惡蟒毒龍的法劍倏地一揚,刺向寧海禪的心口!

  “顧好自個兒再說吧。”

  蒼老沙啞的聲音,好似厲鬼出現在背后,驚得長宵子寒毛直豎。

  撕拉!

  那襲由尚衣監所制,足以抵擋刀劍砍殺,宗師一擊的大紅袍,被干枯如老樹皮手掌徑直洞穿!

  長宵子耳邊如聞虎嘯,旋即心口一疼。

  他低頭看去,胸膛呈現出拳頭大的血窟窿。

  “還有一個刺客!”

  “本官上頭有人!北書房的紂絕…”

  風仇子被狼牙棒搗爛巍峨法身,神魂念頭受損嚴重,被迫縮回肉殼體內。

  他仰天噴出殷紅血水,臉色慘白,險些當場倒下。

  這個不知名的四練宗師,氣血真罡尤為克制神魂念頭,每一下都像戳在要害,難以招架。

  “上頭有人?”

  寧海禪重重落在龍牙大艦,壓得龐大船體一沉。

  他歪了歪頭,俯視著面如冠玉的紫袍道官,忽地發出嗤笑。

  “本官與神京中樞的金箓道官紂絕大人關系匪…”

  未盡的話音戛然而止。

  那條扛在寧海禪肩膀上的狼牙棒當頭掃落!

  將風仇子肉身砸個稀巴爛,糜爛的血水浸透道官紫袍!

  “上頭有人又如何,爺不信你下邊也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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