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一到,白啟就被擠出祖師堂,他的腳步踉蹌,人都站不直。
短短半柱香,便被年輕時期的寧海禪,打死七十次。
縱然修持《蛟伏黃泉經》,打磨心意念頭,精神格外堅韌,也免不了有些渙散無力。
“師父心眼小啊…”
白啟默默腹誹,大口喘氣。
他左右環顧,發現自己站在正廳那塊大匾下。
天色昏黑,濃云遮蓋,只有殘星幾點,以及冷風嗚嗚吹刮前庭枯樹。
偌大的通文館好像又只剩下刀伯,略微顯得冷清。
晚上進去,晚上出來,也難怪那些道官老爺,動輒閉關十天半月,甚至數年之久。
果然是山中無日月,寒暑不知年。
“恭喜小七爺,得到祖師堂的認可,名錄譜牒,位列親傳。”
老刀踩準點兒,雙手端上一盆寶魚熬制的濃湯。
火候十分之足,魚肉都被煮化,骨頭碎刺挑揀出去,乃是大補的做法。
“多謝刀伯。”
白啟被七代祖師加上寧海禪混合雙打,早就筋疲力盡。
他拖著千鈞重的兩條腿,坐在圓凳,大口喝湯。
熱氣騰騰的濃稠湯汁滾落入腹,渾身充盈一股暖烘烘的舒服感覺,好似浸泡在溫泉里,令人忍不住想要發出呻吟。
“這寶魚的斤兩很足,嘗味道像是赤血鱸,咋來的?”
白啟飲得干干凈凈,隨后問道。
“你的兄弟阿蟹蝦頭送了三條,說是大田灣有一年輕的漁民,走了大運,撈到寶魚,被你的白記魚檔收到,折價九十七兩。”
老刀笑吟吟道。
“三條赤血鱸,賣得九十幾兩,倒也公道。”
白啟輕輕頷首,陶融把長順叔一干人釋放,魚檔繼續開張,生意做得平穩。
雖然有句老話講,錢沒了,可以再掙,良心沒了,就掙得更多。
但白啟更看重自個兒義薄云天,仗義疏財的好名聲。
況且在黑河縣干買賣,沒有那么多勾心斗角,歸根結底是憑實力。
有門路還不夠,必須站得住腳,守得住財,否則輕易就被奪了,就像梁三水幫自己改戶時,所說的那家紅槽街的釀酒作坊一樣。
“其實不喪良心,不盤剝他人,并非毫無賺頭,只是…太難。”
白啟無端感慨,喝完一大盆寶魚湯,稍微振作幾分精神。
他跟刀伯閑聊幾句,隨后起身回到廂房,衣袍都懶得脫,倒頭就睡下。
祖師堂中,死去活來四百多回,委實把這位年輕力壯的白七爺折騰夠嗆。
現在做啥事,都像是太監上青樓,有心而無力。
“真是一場好覺!”
等到白啟睜開雙眼,窗外天光微微亮,泛起魚肚白。
他撐著膝蓋坐在床邊,眉宇間洋溢著神清氣爽,想到自己在夢中威風凜凜,拳打寧海禪,腳踢亢龍生,當上通文館第十三代掌門人。
上揚的嘴角都壓不住了!
“果然,夢里啥都有!”
白啟長呼一口氣,通過煉化九牛二虎之力的墨箓神種,自身完成八次換血。
他沉下心神,內視肉殼,四肢百骸的滾滾血氣形同炙熱火光,騰騰躍動飄搖不已。
根根骨骼,塊塊筋肉,似在爐中煅燒,煉出雜質,愈發致密。
若非努力收著,硬木床榻都得壓爛。
那些四練宗師敦倫辦事的時候,萬一興起沒忍住咋辦?
白啟腦袋莫名冒出古怪的念頭。
“現在應該有十五萬斤的力道了,如果使用九牛二虎的神種,還要更加恐怖…雖然不能像師傅那樣,輕松搬起一座小山,可披上甲胄,手持大槍,也是一員做到‘擋我者,人馬俱碎’的猛將!”
白啟心思浮動,他此時很想放出豪言:
“讓十七歲的寧海禪來!”
同樣的年紀,自個兒大概打得過…師父吧?
“義海郡藏龍臥虎,十三行,排幫,道官…若無三練層次,真心不敢隨意闖蕩。
再換血一次,臻至極限,便開始煉銀髓,養武骨。
只練五部大擒拿,可能得半年左右,配合真功,興許可以減少到三個月內?”
白啟琢磨著,他這份進境速度,絕對稱不上慢,幾乎是在兩年之間,走完旁人近十年的攀爬過程。
魚檔麾下招徠的高手,譬如酬勞到位就肯賣力的加錢哥雷雄,還有內城武行的坐館師傅。
其他當中沒有誰,于筋關、骨關摘得圓滿成就,三練皮關更不用說,不曾獲取真功根本圖,無法熬煉臟腑,永久被卡在瓶頸,難有寸進。
“梁伯那番話,確實是至理名言,武行好苗子,就怕投錯門。
我要是不進通文館,大抵也是如此,困頓在黑河縣,蹉跎好些年。”
白啟眸光平靜,結束內視,墨箓是循序漸進,但能否打破桎梏,目前還是個未知數。
他略微休息片刻,打開窗戶,面朝日出方向,開始打坐觀想,修持《蛟伏黃泉經》。
以后每天早上修道,中午站樁練功,晚上再磨練其他技藝。
這日子,多充實!
茍個數月半載,屆時踏進義海郡,也不至于墮了通文館的名頭!
義海郡,原陽觀。
比起占地廣闊,宛若行宮的止心觀,這座“衙門”稍微樸素一些,少了雕梁畫棟,盤龍繞珠的闊氣排場,多出幾分茂林修竹的清幽環境。
一言蔽之,香火稀薄,較為冷清。
這是因為原陽觀的在任道官沖虛子,行將告老,乃一口快要涼掉的灶頭。
義海郡的大戶富商,跟紅頂白,見風使舵,再熟練不過。
聽到傳得沸沸揚揚的小道消息,迅速就做了墻頭草,被風吹得倒向止心觀那邊。
沖虛子面容清痩,年紀頗大,并無鶴發童顏的神仙氣質,反而很是嚴厲古板,有種鐵鑄般的威嚴。
他手持拂塵,對著正殿供奉的五帝誦經,忽地覺察童子急匆匆的腳步聲:
“何事慌張?清風,本道講過許多次了,要有靜氣,約束心猿,降伏意馬,這樣才能做好功課。”
沖虛子呵斥道。
“觀主!那…人又來了!”
名喚清風的童子絆到門檻,踉蹌著就要摔進正殿。
幸虧沖虛子用拂塵一掃,托起驚慌失措的童子,他眼中不滿之色更重:
“誰?難不成被甚么妖魔打上門?”
清風答道:
“秋道士…他登門!就在外面!”
沖虛子臉色一變,趕忙道:
“快些關門!快些關門!莫要讓他進…”
可惜,晚了,一聲爽朗長笑,回蕩于原陽觀:
“沖虛道兄!我真是想死你了!”
身著長袍的道士,大搖大擺踏進觀中儀門。
沖虛子滿嘴發苦,如同咀嚼黃連:
“完了…又臟了!”
他寧愿原陽觀被人潑幾桶大糞,也不想沾上秋長天這廝的霉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