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誰!?”
豬相面皮狂抖,他眼睜睜看著瘦竹竿似的蛇相,筋骨節節拔升,皮膜如同充氣一樣,瞬間膨脹撐大,氣血強度宛若暴漲的黑水河,發出劇烈奔涌的沖刷聲響。
十二星相當中,以龍相的武功最高,早已突破皮關,開始熬煉臟腑,
其人橫練修持大成,同境界之內罕有敵手!
“如你所見,我是龍。”
異常威猛的昂藏大漢雙眼精芒爆射,足下一跺,周身數丈之地,泥沙如瀑飛揚。
整個身子宛若巨象昂首,仰天嘶鳴,掀起如潮氣浪。
五指如捏銅印,倏地翻手蓋下!
“老子可是橫練大成!還能被你一下打死!”
豬相此時再想逃命,卻已經晚了,他咬緊牙關,筋骨好像鐵石摩擦迸生火光,氣血仿似巨浪翻騰,霎時走遍全身,悉數灌注于兩條臂膀,雙手交錯形成招架之勢。
“擋住這一下!老子身上還有一張神行符!本來打算遇到寧海禪…”
炙熱的氣息蒸發滂沱雨滴,將其卷成一蓬蓬滾燙水霧,怒目威嚴的龍相面具籠罩其中,顯得愈發洶烈。
陰沉沉的穹天之上,電光與轟雷交織,震得隆隆回響,與此同時,凝聚成實質的拳勁也砸在堅硬如精鐵的手臂上。
同樣都是三練層次,同樣都是橫練武者,澎湃無匹的氣血相撞,造成極為可怖的動蕩。
仿佛一口數十萬斤重的龐然銅鐘猛然被敲響,肉眼可見的音波席卷,化為條條漣漪擴散開來,乍看之下,好像群蟒嘶嘶長吟。
平地驚雷!颶風呼嘯!
吹得周遭七八丈地的草木斷折,樹枝狂舞!
狂暴氣浪把漫天雨水悉數排空,造就一大片真空地帶!
“擋住了?”
豬相粗若大柱的雙腿深深鑿進泥地,好似兩根樁子,青黑皮膜像被重錘擊打的牛皮鼓面,不住地彈抖,五臟六腑都險些移位,嘔出大口鮮血。
這是極為嚴重的內傷,必須好生調養。
可豬相此時哪里顧得了這么多,自己決計打不過十二星相之首的龍相,溜之大吉方為上策。
“接得下一拳,你不差。”
藏在龍相面具下的寧海禪頷首,能把虎嘯金鐘罩這種橫練功夫,練到如此深厚的大成地步,也算有些恒心毅力。
他搓了搓手掌,千變萬化功再次運轉,筋骨陡然收緊,變成一個身量頗高,手指細長,指骨清晰的劍客。
“荊無命,這個名字很好。”
說罷,揚長而去。
“這人的易容之術,簡直可怕到極點…幾如傳說中的轉世投胎。”
豬相怔然,尋常的易容手法,無非改頭換面四字,對于武道境界高深的練家子,并沒有什么意義。
因為邁入皮關、氣關,開始漸生靈覺,做到神意鎖定。
無論怎么變臉,人身氣機依舊,根本瞞不過真正的高手。
傳言只要被四練宗師打上“標記”,出現在其千里范圍之內,便能遙遙感應,追索蹤跡。
而此人的易容,不止是筋骨伸縮,皮相改換,連同武功路數、氣血勁力統統大變。
就像所謂的鬼仙投胎,再世為人一樣!
哪怕被四練宗師千里鎖魂,也可以輕易脫身!
“龍相、蛇相,皆是一人!他藏得這么深,身份恐怕不一般…”
豬相有種劫后余生的慶幸感,他將兩條粗腿拔出泥地,但還未走兩步,其人就定在原地。
只見耳鼻雙眼,滲出一縷縷烏黑血跡,嘴巴微張,欲要說些什么,卻噴吐糜爛的臟器碎片。
緊接著筋骨咔咔作響,好像折斷的筷子,全部崩裂。
魁梧身形似戳破的水囊,生機徹底流散干凈,撲倒在地。
“那一拳…我沒擋住?”
豬相睜大雙眼,自己的虎嘯金鐘罩何時被破開?
竟然都沒半分覺察!
河岸兩邊,喊殺不斷。
坐在馮少陵搬來的大椅上,白啟閉著眼睛靜靜傾聽,大有一種笑看風云的豪情逸致。
掌舵的雷雄不由贊嘆:
“真是英雄出少年,這么多高手刺客,都想取自個兒的性命…竟然還能穩如山巒,巋然不動。”
即便不喜歡目中無人的白七郎,可馮少陵也不得不承認,此子確實是膽大包天,勇略非凡。
以身為餌這種行險手段,但凡籌謀出現半步差錯,便很容易把自個兒葬送掉。
“看似穩如老狗,實則慌得一批…”
白啟雙手按住座椅,掩蓋內心的緊張。
他曾用羅漢手收束心念,降伏意馬,從而感知到他人的殺意,發現盯梢跟蹤的赤眉賊。
那種針扎似的微微刺痛,讓人記憶猶新。
但現在,白啟好像被扎了上百下,全身筋肉不自覺地繃緊。
那種心頭壓在大石的沉重感,始終未曾消散。
“真釣出大魚來了。”
白啟心下警惕,這種刀刃加身的凌厲殺機,絕非尋常貨色的刺客。
“這里離黑河縣大概十幾里路,師傅你可千萬別迷路…”
他后背隱隱發涼,要是寧海禪關鍵時候掉鏈子,自個兒等于人打窩喂大魚。
嘈雜叫聲從夜風傳來,落進眾人的耳中。
“瘋子!哪里冒出的瘋子!”
“見人就殺,也不問問名號!”
“都是隱閣討生活的,何必為難自己人!”
“荊無命,沒聽說過…”
白啟眼角一抽,師傅怎么把他想的人名給用了?
果然是行走江湖,馬甲無數。
那自個兒該叫“荊無病”、還是“荊無力”?
亦或者“公孫烏龍”?
隨著荊無命三個字響起,宛若一把巨大的鐮刀橫掃而過,帶走林中一條條人影。
河岸兩邊很快就歸于寧謐,鴉雀無聲。
只是縈繞于白啟心頭的刺痛仍未消散,他垂下眼皮:
“大魚還沒上鉤么?”
“羅叔,有人攪局。”
一處高坡,坐在木制輪椅的年輕女子輕啟櫻唇。
她天生腿有殘疾不說,就連雙目都是盲的,唯獨聽覺異常靈敏。
那些飄蕩在風中的只言片語,準確無誤被拼湊成完整地信息。
“姓白的有備而來,以身做局,請了一個三練的神箭手當保鏢,旁邊還有個三練小成的雷雄。
除非熬煉五臟的皮關高手,愿意接這一筆懸賞,不然他很難死。”
腰身挺直,滿頭銀發,臉色卻極為紅潤的華服男子撐開一把傘,默默地站在輪椅后面。
他每一次呼吸,體內都似滾過悶雷,無時無刻震蕩血肉。
這是開始養臟的表現。
“羅叔不打算出手?”
年輕女子面帶哀色。
“我有信心在三十息內,抓住那個神箭手,將其格殺,再用五十息登船摘了那小子的腦袋,順手斃掉雷雄。”
華服男子深深嘆息,搖頭道:
“可我不會有八十息的時間,小姐。一位四練的頂尖高手,全力施為下,橫跨二十里,至多只需一半的功夫。
再者,姓白的小崽子擺明是釣魚,我們主動咬餌,殊為不智。”
年輕女子抿緊嘴唇,沒再言語,只是清秀可人的白皙臉龐上,那股哀色更重。
華服男子看在眼里,眉毛擰緊:
“小姐,回去吧,殺寧海禪的徒弟,焉能解氣。
等我再做布置,糾結門內的眾多師兄,必定鏟除此獠,以祭蘇家長房八十七口人的在天之靈!”
年輕女子神色柔弱,依靠在輪椅,雙腿蓋著厚實的毛毯,纖細的身子,像一朵隨時會被風吹折斷的干枯花枝。
縱然有傘撐著,還是被打濕衣裙。
“羅叔現在貴為子午劍宗的內門弟子,又拜了真傳為師,前途似錦。
是莞兒不對,不應該把你拖進蘇家的爛泥潭。”
華服男子苦笑道:
“小姐別說氣話,若非當年蘇家大老爺賞我一口飯吃,又介紹天水府的門路,焉有兆鵬的今日。
大老爺將我視如己出,蘇家對我的大恩,一日都不敢忘。”
腿殘目盲的蘇莞兒低頭道:
“我阿爹、大兄、三哥,一眾叔伯全死在那兇人的手上,這些年,羅叔不曾薄待莞兒,將我安置在天水府的大宅,依舊是錦衣玉食,精心服侍。
可我夜夜都從夢中驚醒,嚇得不敢入眠,阿爹拼命叫我“快逃”,大兄倒在我的身前,血流了一地…莞兒好恨,自己為何不能練功習武,更無修道資質,只能做個廢人。”
兩行清淚悄然垂落,滴在厚實的毛毯,緩緩浸沒了無痕跡。
瞧著蘇莞兒這般模樣,羅兆鵬不由心中一痛,他自幼長在蘇家,二十歲方才離開,通過門路拜進天水府第一上宗,子午劍宗。
從外門走到內門,足足用去十年之久。
蘇家被滅,羅兆鵬未能及時趕回,收下淪為遺孤的蘇莞兒,將其帶回天水府。
長年累月的朝夕相處,他早已把蘇莞兒看成自家的妹妹,容不得受半點委屈,心疼得很。
寧海禪一直都是扎在莞兒心頭,去不掉的尖刺。
蘇、冒、韓、方四家的孤魂野鬼,無不欲寢其皮,食其肉。
所以,當他收徒的消息傳開之后,白啟立刻就被掛單懸賞千兩黃金。
這其中,羅兆鵬也有出一份力。
“寧海禪五年前邁過皮關,開始周天采氣,自從他帶著通文館的招牌,踏出義海郡,再沒有正式與人交手過。
不過以他的天資,至少應該完成煉竅,可以說,整個義海郡,拋開原陽觀那位已是鬼仙的道官老爺,無一人堪敵。
但武道四大練,只是肉身秘境,其上還有神通!我子午劍宗橫壓一府之地,便是因為,宗主乃傲視天下的神通絕頂!”
羅兆鵬昂首而立,語氣莫名三分傲然:
“龍庭十四府,七大武學上宗,五座修道正宗,皆存著道喪之前的完整傳承。我的恩師是子午劍宗上一代真傳,有望獨掌一峰,登上長老尊位。
寧海禪此獠固然兇殘,也不可能捋子午劍宗的虎須,小姐,伱姑且再忍一忍,養好身子,再做謀劃。”
威壓一府之地的上宗,足以與封疆大吏平起平坐。
這便是羅兆鵬敢說誅殺寧海禪的底氣所在。
四練宗師,笑傲一郡,的確不凡。
可神通絕頂,縱橫天下,才是真正躋身當世武道之巔的豪雄人物。
蘇莞兒輕輕搖頭,手掌緊攥,沒什么血色的俏臉上涌現一絲瘋狂:
“羅叔,我今夜便要姓白的死!他既是通文館的親傳,足以證明很受寵愛!我也要讓那個兇人也嘗一嘗,心口被挖掉一塊肉的感受!”
羅兆鵬面皮一抖,沉聲問道:
“小姐瞞著我,還做了另外的布置?”
蘇莞兒像著魘也似,兩肩聳動,低低笑著:
“我只是用三百兩黃金,買了一份詳實可靠的情報。上面記錄了姓白的最有可能走的幾條路,黑水河這條道,便是其一。
羅叔,我派人運了十車雷火硝石,讓深諳水性的好手埋在兩岸,引火開炸。
多虧這幫隱閣殺手,拖了這么久的時間。”
羅兆鵬驀地一驚,直直望向河流中心緩緩而行的那條柏木大船。
“心里頭這塊大石,始終落不下。”
白啟手指無意識敲打座椅,隱閣刺客被滅得七七八八,按理來說危機已經解除。
即便還有四家的孤魂野鬼心有不甘,瞧見這般陣勢,也應該隔岸觀火下去。
“但殺人不止一種手段,下毒、鑿船…”
白啟忽地起身,脫去外袍。
掌舵的雷雄疑惑不解,問道:
“白七郎,你這是作甚?”
白啟再蹬掉鞋襪,赤足站在甲板:
“對我而言,水上,不如水下安全,我直接游回黑河縣!”
馮少陵感到莫名其妙,這十幾里的路,眨眼就到了。
“游回去?萬一水底下藏著高手咋辦?”
他忍不住譏諷一句。
“入水下河,三練大成,我也能殺。”
白啟淡淡說道。
既然那股似有若無的警惕之意,久久不曾平復,干脆選擇最穩的方式。
非說黑水河藏著一尊四練宗師,就等著他進網,那么,他也認了。
“白七郎真是穩重。”
雷雄呲了呲牙,隱閣殺手接連兩三波的攻勢都被打退,眼瞅著離黑河縣不到二十里,還能出什么幺蛾子?
他正這么想,忽地耳邊爆開轟隆的巨響,好像尖銳的棍子捅穿鼓膜,緊接著便是亂糟糟的嗡鳴。
天旋地轉也似,滾滾塵煙如大霧籠罩,若洪流席卷。
兩岸的山石崩飛,連同滂沱的暴雨傾瀉而下!
“干你娘…”
雷雄驚得爆出一句粗口,趕忙俯身趴下,運功走勁護住要害,本著拿錢辦事的原則,他還不忘拽了一把呆愣愣的馮少陵。
白啟反應最快,當即就要躍進奔騰河流,可還沒等他入水,便看到燈籠般大的金色瞳孔亮起,隨后探出一顆碩大腦袋。
“哦豁!打窩釣到一條大蛟?!”
這條脖頸細長,浮動流云白紋,胸口赭色,頭角突起,長有四肢的蛟龍像小狗似的,叼住白啟,用力一甩,讓其落在自己的背上。
隨后張口嘶吼,吐出一團水藍幽光!
左右搖晃的柏木大船兩邊,瞬間升起數丈高的巨浪,好似兩堵厚實的銅墻鐵壁,擋下漫天砸落的堅硬巨石。
“白七郎!他果真是龍王爺的庇佑!”
雷雄瞠目結舌,幾乎不敢置信,一條大蛟騰水而起,救下他們?
何等的離奇!
“蛟…”
馮少陵仰頭,喉嚨滾動。
姓白的到底什么來頭?
難不成像話本小說里頭說的那樣,是啥神仙投胎降凡塵?
怎么還有大蛟護身!
“黑水河哪來的大蛟?”
羅兆鵬瞇起眼睛,姓白的到底藏著多少手段,沒使出來?
他竟早已降伏一頭大蛟?
難怪能從賤戶之身的打漁人,當上魚檔老板。
“羅叔,怎么樣了?”
坐在輪椅上的蘇莞兒急切問道。
“小姐的雷火硝石炸開兩岸山石,這一手確實厲害,可惜白啟他命不該絕,一頭大蛟半道殺出,護住那艘船。”
羅兆鵬語氣平靜,心里卻松了一口氣。
他始終認為殺寧海禪的徒弟,并不能解決問題,只能激怒此獠。
等自家師傅當上子午劍宗的長老,取得一定權勢。
屆時花費些代價,請動數位宗師合力布下天羅地網。
誅滅寧海禪,并沒有那么艱難。
龍庭治世四百年,又不是沒有四練周天采氣被圍殺過的例子。
再者,盡管羅兆鵬并未與此人交手過,可從隱閣提供的情報來看,一個只會下毒、偷襲、打悶棍的四練。
足見本身沒啥過硬的能耐,否則為何不堂堂正正橫推碾壓?
大概只需出動四尊同等層次的長老宗師,便可以將其鎮殺!
“大蛟?老天爺果真不開眼!讓兇人逍遙法外就罷了,連兇人的徒弟,都能活得安然無恙!”
蘇莞兒聞言怔了一怔,隨后像是癲狂,用力捶打輪椅扶手,慘白到沒有血色的俏臉,淌下條條淚痕。
“小姐,走吧,最多再過五年,我一定想辦法讓此獠伏誅!告慰大老爺!”
羅兆鵬撫慰道。
他推動輪椅,調轉方向,正要離開這處高坡,卻見一襲天青衣袍兀自閃現,攔住去路。
“子午劍宗的?”
掃蕩干凈一眾隱閣刺客,寧海禪終于恢復原本的衣著與形貌,他雙手負后,步步前行。
“寧海禪?”
羅兆鵬霎時如臨大敵,此獠可是滅門義海郡四家的狠角色,至今讓十三行談之色變的可怖存在。
“不錯。”
寧海禪頷首。
“倒是有些風采。”
羅兆鵬大為意外,他不止一次瞧過此獠的畫像,刀眼冷眉,寬肩闊背,但親見本尊感受更為直觀,心中不免覺得奇怪,此獠殺人如麻,酷愛斬草除根,渾身竟沒有丁點兒的煞氣?
拋開前塵,乍看之下倒像個落拓不羈的江湖野客。
“那女娃兒,是蘇家遺孤?”
寧海禪輕聲問道。
“寧海禪,你好歹是四練氣關,一代宗師般的高手,難道要跟一個腿殘目盲的孤女過不去?”
羅兆鵬邁開腳步,橫在蘇莞兒的面前,完全擋住那道纖細身影。
“十年前,你在蘇家后院,扎著兩個羊角髻,綁著紅繩子,是么?”
寧海禪平和的目光越過羅兆鵬,輕盈拂在蘇莞兒宛若削成的細窄肩頭。
“是我!惡賊!”
蘇莞兒再次聽到無數次午夜夢回的可怕嗓音,她渾身發顫著扯起嗓子喊道:
“你殺我阿爹!大兄!大伯…惡賊!惡賊——”
她像一頭幼獸嘶吼,如果雙眼未盲的話,眼中定然盛著最濃烈的恨,最粘稠的仇,最癲狂的殺意。
“你因何瞎了?因何殘了?”
寧海禪緩步走來,依舊滂沱的雨勢澆淋在身,讓他的長發黏成一捋捋,天青緞云龍紋的衣袍儼然濕透,顯出更為深沉的色彩。
按理來說,四練宗師氣血外放,水潑不進。
怎么可能被雨淋濕。
“寧海禪!你究竟要做什么?莞兒她為了練功,劍走偏鋒,欲練習旁門左道的攝神之法,結果雙目失明!
爾后又想修道,心急服用虎狼大藥,寒涼毒性郁積兩腿,從此不良于行!
她這一輩子,如此孤苦,皆拜你所賜!”
羅兆鵬怒喝道。
他深知真個廝殺,自己決計不是寧海禪的對手,只能用話鋒堵死對方。
“惡賊!你當年為何不斬草除根!殺了我!為何要容我活在世上!”
蘇莞兒似哭似笑,好似一朵枯萎凋零的小花兒。
“寧某平生,不曾殺過老弱之輩,無辜之人。”
寧海禪語氣一如既往,好似波瀾不驚的無垠汪洋。
“你那時候年幼,父兄長輩所犯之錯,與你又沒什么干系,寧某何必對一滅門破家的女童趕盡殺絕。
正因如此,才有而今四家的孤魂野鬼。”
談話間,寧海禪走出七八十步,已經來到高坡之上。
“你與蘇家有天大的梁子,也該結了!長房滿門被滅,只剩下莞兒一人,她沒有練功的天賦,更無修道的資質,身患殘疾,你難道還不放過?”
羅兆鵬三練小成,剛開始養臟,面對一尊四練宗師,簡直像兩肩壓著大岳巨山,根本動彈不了半點。
他深深呼吸,氣血像熊熊烘爐沖天而起,升起一道幾丈高的筆直狼煙。
“我剛說過,不殺老弱無辜。”
寧海禪體內如蘊神輝,一重又一重的光華似溢彩浮動,宛若一座座廟宇供奉神靈,齊齊誦念經文,諸般大力加持于身。
“氣血如海…好恐怖的底蘊!”
羅兆鵬面皮狂抖,像是被死死地鎮壓住,半根手指頭都難掙扎。
但他心中并不焦急,堂堂四練宗師,除非那種身墮濁潮,喪失人性的邪魔,不然沒道理忍心對一個目盲腿殘的孤女下手。
這種事跡傳揚出去,必叫世人所不恥!
“不哭。”
寧海禪伸手擦去蘇莞兒臉上的淚水。
這般溫柔的舉止,讓羅兆鵬看得心頭一動。
莫非此獠多年以來始終懷有愧疚?
看到莞兒如此悲慘,于心不忍?
也是。
四練宗師再不要臉,也要顧著幾分名。
沒道理會對一個手無寸鐵的身殘孤女動殺心。
“三界無安,猶如火宅。”
寧海禪平靜地站在輪椅前,那張遍布扭曲與恨意的俏臉仰起,緊緊地望向他。
“你當年幼小,恰如妖魔食人,可幼崽未必嗜血,故而我愿放你一馬。
十年茫茫,背負仇恨苦果,宛若浸泡毒水的一顆果實,不僅害人,也傷己。
姑娘,今日,我成全你,予你解脫。”
寧海禪聲音沉靜,沒有任何被因果牽絆、仇怨糾纏的遲疑與困惑。
于羅兆鵬驚愕的眼神下,兩指一點,輕輕按在蘇莞兒的眉心中間。
原本慘白的冰冷俏臉,倏然涌現一絲血色,像妖艷的玫瑰倏然盛放,令其多出幾分光彩。
纖細嬌弱的身子一僵,旋即軟軟的躺在輪椅上。
殘留的最后一點淚痕,被寧海禪擦干凈。
大雨滂沱,狂嘯長嘯,卻不能觸碰她半分。
“你…”
羅兆鵬難以置信,手無縛雞之力的孤女,你也殺?
寧海禪,你枉為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