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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蒼天已死,誰人當立?

  “子午劍宗?對了,你是不是認識個叫淳于修的劍瘋子來著?”

  秋長天來回踱步,嘴里喋喋不休,依著不同的方位,埋下幾根養尸地尋摸出來的棺材釘。

  “較量過。他砍我一劍,我給他一巴掌,算是不分勝負吧。”

  寧海禪呵了一聲,對于淳于修這個名字印象頗深:

  “子午劍宗的《大五行正反劍經》,的確有獨到之處,堪稱殺伐凌厲,很夠勁。”

  秋長天語重心長勸說道:

  “我說老寧,你得改改這破習慣。都道打人不打臉,好歹是個四練宗師,使勁往人臉上招呼,太沒武德了。”

  寧海禪不以為意,理直氣壯:

  “你懂啥,百般武藝,此乃巴掌神功。

  你想想,那幫劍修個個白衣飄飄,賣相好,三尺青鋒劍氣縱橫,多瀟灑?

  既然武功上贏不了太多,咱們就要從氣勢上找回場子。

  我硬抗他一劍,充其量傷筋動骨,但他吃我一記大逼斗,鼻青臉腫,像個豬頭。

  下次他再跟我切磋,不得防著這一招么?必定有所顧忌!

  看似平手,實則是我略勝半籌。”

  秋長天眼角一抽:

  “你連這點兒微不足道的細枝末節,都要算計?”

  寧海禪一副“夏蟲不可語冰”的鄙薄語氣,昂首道:

  “天下英雄如過江之鯽,你憑什么認為自己每一次都能十蕩十決,克敵制勝?

  功夫兩個字,一橫一豎,活著的那個,才有資格講話。

  所以我通文館才有訓誡,如遇阻道或求戰者,必盡死力斬殺之,以證此身修為。

  武夫相殺,絕爭一線,施展一切可用手段打死他,便是最大的尊重。”

  秋長天感慨,與寧海禪這種人為敵,當真睡覺都難安穩。

  不講武德,不受約束,資質稟賦還很妖孽。

  身單力薄的時候,就踏實閉關個三年五載再尋仇。

  能夠斬草除根,也絕不手軟。

  妥妥的滅門煞星!

  “還好,不干觀星樓的事兒。”

  秋長天將最后一處殺陣布置完畢,心頭滴血也似。

  這一回,他幾乎把身家掏個干凈,不惜血本準備七八座兇險至極的大醮科儀。

  有的可以引動地肺毒火,有的可以聚斂元磁重煞,有的可以招致心魔幻象…

  “那些老鬼,盯了我好些年,個個都打那座墮仙元府的主意!

  必須坑得他們皮開肉綻,頭破血流,才能解氣!

  老寧,伱先走,我要來真的了!”

  立在小土包上的寧海禪,看到秋長天雙手拍動,揭下周身各處貼緊的紫色符紙,呲了呲牙:

  “老秋你悠著點,千萬別被劈死了!”

  他很聽勸,果斷閃身,腳下一踏,如同天人縱躍撞開內景地。

  義海郡能讓自己忌憚的東西不多,霉運滔天的秋長天絕對名列其中。

  連晉升神通巨擘的趙辟疆都避之不及,更遑論旁人了。

  “老爺!你還有什么要交待的,比如把寶貝藏在哪兒了?不然,下葬沒點好東西放進棺材,太寒酸了!”

  那頭瘦不拉幾的雜色毛驢撂下一句話,便一溜煙兒跑到數千里開外。

  念及自家老爺的可怖霉運,它猶不放心,四只蹄子瘋狂刨土,將自己深深埋進地底。

  隨著整整八十一張紫色符紙被揭下,秋長天五心朝天盤坐于地,仰頭望向冥冥虛空。

  一股暴烈氣機如潮涌來,化為黑漆漆的大片烏云,內里隱有條條金色鎖鏈交織,散發可怖威勢。

  “親娘咧!比宗師渡劫還夸張!”

  毛驢全身打顫,再次向下刨土,把身子埋得再深十丈。

  轟隆隆!

  電閃雷鳴,狂舞交錯,宛若浩瀚汪洋鋪天蓋地,急急墜下!

  “有種劈死道爺!不然等我得了那口仙劍,遲早給你捅個大窟窿!”

  秋長天頭發披散,發狠較勁。

  恍若滅世的劫氣彌散,霎時席卷吞沒盤坐的人影!

  “太兇殘了!”

  毛驢感受整個內景地的劇烈顫動,心想道:

  “上次目睹這種景象,還是在怒云江的水君宮…老爺鐵了心要把這里弄成個大兇之地!”

  “打雷了。”

  一葉小舟飄在江中,頭戴斗笠的中年男子提起垂釣竹竿,并無收獲,嘆氣道:

  “怎么怒云江的魚兒,也這么難釣。”

  中年男子搖搖頭,昏黑天色微微泛白,很快就要大亮,想到提著空蕩蕩的魚簍回到驛站,讓一眾師侄見著了,未免忒沒面子。

  “我淳于修釣魚,哪有空手而歸的時候。”

  他雙目倏然一熾,好似激射出兩道奪目電芒,迎風便漲,轉瞬拉成十丈來長的森寒劍氣。

  宛如活物,蜿蜒游動,重重砸進怒云江!

  劍氣有靈性,像興風作浪的蛟龍張牙舞爪,陡然抓住一條百斤的赤血鱸,破開江面!

  赤血鱸被丟進船艙,險些壓沉中年男子所坐的那葉小舟。

  隨后蛟龍也似的劍氣無端炸散,宛若絲絲縷縷的漫天白絮,被張合的肉殼鯨吞歸體。

  “靠岸,拎著大魚,繞驛站走個七八圈,好教那幫頑劣后輩知曉,我淳于修釣魚的本事!”

  中年男子摘下斗笠,露出一張平平無奇的臉龐,唯有那頭灰白長發,有些特別。

  “義海郡,怒云江…寇師兄啊寇師兄,你與我說,這里的春花醉最為醇厚,要請我喝個盡興,可惜,沒機會了。”

  這位子午劍宗當代長老孑然而立,眼中閃過懷念之色。

  “道子身死,掌教閉關,真傳內門屢屢被害…當家真是一件難事。

  上宗的威風,卻要靠我這個不成器的廢人去抖摟。”

  淳于修駕著輕舟飚飛,如同箭矢激射,向著岸邊掠去。

  呼吸著濕潤的水氣,他莫名又想起一人,面皮隱隱作疼:

  “一晃眼好多年過去,若能再與你道左相逢,試劍一番,也是一樁美事。”

  萬龍巢內,白啟那條神魂胚胎已經愈發凝實,幾乎是栩栩如生,顆顆念頭聚攏成形,與血肉軀殼沒什么區別。

  “先天之魂,結成后天的胚胎,就像嬰孩由一團血肉漸漸長出五官、四肢。

  我抱胎的功夫差不多了,采過‘壬鉛’、‘陽火’、‘甘露’之后,神魂念頭已有水火性質。

  接下來只需用血氣填充,以陽補陰,就可圓滿。”

  白啟思索道:

  “道藝一境,服餌辟谷,往往消耗極大,但我摘得一練成就金肌玉絡,無需服用那么多的金石草木之靈物。

  等到道藝二境,更是如此,尋常人抱胎須得小心翼翼,就像婦女坐月子一樣,受不得半分損傷,日夜進補,時刻入定,好讓神魂念頭由胚胎成形,十三行的高門子弟,甚至不會出門,潛心閉關。

  換血十次的我,卻也不必戰戰兢兢,四大練的每一種圓滿成就,分明都對道藝修行相輔相成…”

  白啟心緒浮動,一心多用琢磨著,武藝、道藝看似是兩條路,實則殊途同歸,為什么沒多少人嘗試并行雙修?

  就他目前見過的諸多高手,不乏師父寧海禪這種資質根骨超拔頂尖的妖孽,卻也不會選擇同參道武。

  “因為天地玄關。”

  面對白啟的提問,陳行回答:

  “‘道’是溫養神魂,打破生死,追求超脫自在,從純陰純陽之內,參悟千變萬化之理;

  ‘武’是打熬肉身,淬煉體魄,從外到內,筋骨皮膜,五臟六腑,養成一體,從此不受刀兵、地火、災劫、磨難的侵害。

83最新地址  如果你將兩條路都走到盡頭,做到極致,把你的‘神’與‘靈’推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層次。

  你就會被天地發現,烙印下你的氣機,而后你便要接受這方天地的考驗與洗禮。

  道喪之前的先賢前輩,稱其為‘渡劫’。

  道門、佛門,乃至于其他家,對這個各有各的解釋,道門提倡入世修外功,佛門也有消業債、解因果的講究。

  以戒律約束自身,規范舉止言行,盡可能消弭劫氣。”

  怪不得現在被說成禮崩樂壞,綱常毀滅的道喪之世!

  白啟慨嘆,這年頭的修士可不講什么戒律規矩,尤其魚龍混雜的旁門散修,拿活人血氣、魂魄當材料,祭煉法器,修煉法術的不在少數。

  所以才顯得齊琰、呂南師兄弟那種人稀罕。

  “道喪之后,濁潮曾經淹沒赤縣神州的九成疆域,那段時期,縱是鐵石心腸之人,見著相關的記載也不忍猝讀。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餛飩人爭嘗。兩肱先斷掛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湯。不令命絕要鮮肉,片片看入饑人腹。男肉腥臊不可餐,女膚脂凝少汗粟’…這種人自賣身當成充饑肉食的‘菜市’,幾乎遍地都是。

  約莫持續百余年左右,濁潮忽然退去,這才恢復幾分元氣。

  但昔日各家真統法脈定下的戒律規矩蕩然無存,邪魔外道殺人盈野,動輒制造‘萬人坑’、‘百葬崗’,渡劫之時也不見比正道來得猛烈。

  因此才有道喪后禮崩樂壞的說法,更甚者,有人認為天道破碎了,那位偶爾愿意睜一睜眼看人間的‘老天爺’沒了。”

  蒼天已死?

  白啟腦袋里莫名跳出這四個字。

  “也有人覺得,濁潮成為新的天道,赤縣神州的生靈應該順應大勢,投身其中,而非守舊,抱著以前的綱常。

  反正眾說紛紜,至今沒個定論。”

  陳行見識淵博,而且條理分明,由淺及深,每每都讓人受益匪淺。

  “再說到天地玄關。武藝、道藝同修,俱能圓滿,其人的‘神’與‘靈’將強橫到一個無以復加的地步,讓天地為你設限,這就是天地玄關。

  它不是某種修行的瓶頸,而是實實在在的阻礙,并且極難打破。

  好徒孫,你適才問為何很少人選擇道武雙修。

  因為曾經有個天下第一人,親自做了一個示范。

  龍庭太上皇的兄弟,那位靠山王,他四大練成就俱全,道藝四境大圓滿。

  他二十七歲,成的宗師,二十九歲,神魂顯形,立地成圣。

  也是赤縣神州目前唯一,以肉身秘境逆伐神通巨擘成功的個例。

  號稱曠古絕今,千秋無雙。

  古今千年風流輩,唯他一人占鰲頭——這是觀星樓給出的評語。”

  靠山王?

  這么生猛嗎?

  白啟聽得熱血澎湃,顆顆念頭騰騰躍動,神魂胚胎搬運水火都快上幾分。

  “三十歲之前,四練宗師,顯形入圣,這個突破速度,也是千年獨一份了。

  好徒孫,但你可知道,他用多久晉升的神通?”

  陳行提問。

  “一甲子?”

  白啟大膽報出一個數。

  “整整三百七十年。服用了龍庭唯一的仙根‘紫紋蟠桃’,延壽兩百,才堪堪撞開天地玄關,躋身神通秘境。

  有這位靠山王現身說法,極少再有人會選擇,兩條路同行兼修了。

  畢竟,以龍庭的底蘊,以千年第一的絕世資質,都足足熬了三百多載,換成其他勢力,其他人,更加不可能踏出那一步。”

  陳行寬慰道:

  “不過好徒孫,你也無需擔憂,四練、四境雙雙大圓滿,本身也非尋常人能夠做到的事情。”

  白啟心念泛起波動。

  天下第一人啊!

  誰不想當?

  到時候,拳打寧師父,腳踢陳師爺,執宰通文館,當家做主當掌門!

  想想都覺著美滋滋!

  “好徒孫,武藝、道藝,你對哪條路更感興趣?”

  陳行旁敲側擊。

  “自要做武夫的!與師爺您一樣,拳出如日,眾生叩拜!”

  白啟答得很快。

  “好好好,乖孩子,師爺沒看錯人。”

  陳行大為滿意,像是石頭落下。

  他花費心思栽培的赤陽道子,可不能讓陳隱,亦或者旁人拐走。

  “對了,師爺,你剛才講,龍庭的靠山王是曾經的天下第一。

  那現在的天下第一,換人了?哪位啊?”

  白啟好奇問道。

  “四百年才破開天地玄關,縱然能以肉身秘境逆伐神通巨擘,但境界差距實打實擺在這里。

  天下第一,當然易主。

  他是當世道宗之一,五方帝宮的掌教…”

  “陳行你個陰險狡詐的匹夫!居然瞞著我,偷偷指點你徒孫!”

  白啟神魂陡然大震,好似雷霆大作,轟隆回蕩。

  師爺附著的那一縷氣機頃刻炸散,徹底湮沒!

  緊接著,一條其光熾盛,璀璨奪目到看不清形體的神魂飄然而至。

  “咚”的一聲,仿佛烈日墜地,刺得白啟有些睜不開眼。

  甚至感覺到一股滾滾灼熱,好像肌體貼近大火爐。

  可見來人的道行深厚,如淵似海!

  “敢問前輩…”

  白啟舉止恭敬,乖巧得很。

  聽口氣,對方應當不是仇家。

  更像認識的老友?

  “本…我乃‘萬龍道人’。”

  陳隱并未報上真正名姓,就連神魂波動都做了一番遮掩,免得暴露底細。

  “原來是萬龍道長,小子白啟,見過前輩。”

  白啟態度很好,畢竟拿人手短,經過師爺的指點,他已經順利拿下“壬鉛”、“陽火”、“甘露”三味大藥。

  “陳行這廝,慣會占便宜!”

  陳隱罵了一句,他本以為運籌帷幄,沒想到卻賠了夫人又折兵,平白給他栽培徒孫!

  “若非百年交情,我定然不與他干休!”

  白啟趕忙雙手采得奉上三味大藥,努力做出情真意切的樣子:

  “小子不知這是前輩的內景地,誤入此間,俗話說,不問自取是為盜也,小子心中愧疚不已,請前輩原諒則個。”

  陳隱瞇起眼睛,仔細打量:

  “這小子與陳行,還是有些不同,至少知禮、懂事,比他師父寧海禪強出太多。”

  他沉著聲音道:

  “罷了,你與萬龍巢有緣,才能進來,再說了不知者無罪。

  我觀你神魂已成雛形,又得了水火性質,曉得搬運河車之妙,想必也是個有資質的好根苗。

  你可有意修道?”

  白啟又作了一揖,狀似認真,不假思索道:

  “小子自是憧憬修正道!好跟前輩您一樣,神通廣大,法力無邊!”

  這小子真有眼光!

  陳行那樣的粗鄙武夫,哪里配教這種良質美玉!

  “你我算是有些緣法,本…道也起了愛才之心。

  你在此地不要走動,我為你去捉那‘白玉蟾’、‘龍虎將’、‘重樓衛’來,助你調和坎離,調伏水火!”

  陳隱輕咳兩聲,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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