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信將軍為國為民而死,自然當得起重于泰山四個字。
劉盈又道:“叔孫先生,隨同紀信一起殉國的,還有兩千女子,你也要替她們立碑祭祀。”
叔孫通臉色一變,“太子,婦人怎好…”
“婦人怎么?”劉盈呲著牙一笑,“先生看不起婦人?我記得阿母身邊的竇女官可就是滎陽的女子啊!”
叔孫通臉色驟變,牽涉到了呂后,這可是鐵板一塊,他忙道:“臣知道,臣都知道…這就去辦,太子只管放心就是。”
劉盈這才點頭,放走了叔孫通。
沒過一會兒,突然有人來報,說是滎陽令來拜見。
劉盈看了眼拜帖,突然想起來這位滎陽令是誰,笑道:“請他進來吧!”
不多時,滎陽令從外面進來,他年逾不惑,但是保養極好,身形富態。見到劉盈,急忙施禮。
“拜見太子。”
劉盈笑道:“請坐!”
來人誠惶誠恐,“臣豈敢坐?”
劉盈道:“無妨,你和季布將軍有親,也不是外人,更何況我和阿父出巡到了這里,你是父母官,坐下說話,理所當然。”
來人一再拜謝,這才坐了下來。
他名叫丁固,是薛縣人,和季布是同母異父的兄弟,早年還一起在項羽麾下效力,屬于降將之列。
不過出于對季布的好感,劉盈還是很客氣的。
“季布將軍出擊匈奴,立下大功,目前正在代郡統兵,前些時候,還和我通信,訴說邊疆狀況,讓我獲益良多。”
丁固看出劉盈重視季布,心中喜悅,忙道:“太子殿下,我和季布同為項羽麾下,其實我也早就知道項羽并非仁君,早晚必敗。彭城之戰的時候,我奉命追擊陛下,恰巧追上,還是臣故作不知,放陛下離開。”
“還有這事?”劉盈好奇道。
丁固連忙點頭,“真有其事,臣不敢撒謊…陛下還跟臣說何必追得如此急迫,你我兩賢,豈能相害?臣當即轉身離去,若非如此,只怕陛下也逃不出去,更沒有今日大漢的天下。”
劉盈眉頭微皺,對這話有些不喜,卻也沒表現出太多,就說道:“漢家江山,乃是諸多功臣鑄就,我和阿父都記在心里,所以這一次東巡,先到滎陽,為紀信將軍立廟祭祀。”
丁固忙道:“是是是…臣也知道陛下和太子重情重義,不忘有功之臣。臣順應天命,歸順大漢,幾年下來,只是做了個滎陽令,臣想清陛下和太子開恩,讓臣能替陛下和太子效力!”
“你要升官?”劉盈沉吟道。
丁固忙賠笑道:“太子,臣釋放陛下,歸順之后,也是兢兢業業,興修城池,建造糧倉…臣捫心自問,無論功勞還是政績,都算是不錯。我那兄弟能在邊疆建功,臣,臣也想追隨太子身邊。”
劉盈稍微思忖,笑道:“滎陽也是要地,能在這里當好縣令,治理一方百姓,自然有指日高升的時候,似乎不用太過著急。”
丁固見劉盈有推脫的意思,忙道:“太子殿下,臣眼下只是區區一縣令,若非太子和陛下東巡,何日能見到圣顏?就算臣兢兢業業,為國效力,也怕沒人知曉,此生碌碌無為,得不到重用啊!”
劉盈神色凜然,哂笑道:“一縣父母,做好了也是能名垂青史的,做官不要太在乎大小…這樣吧,你有什么想法,直說吧!”
丁固伏身道:“太子,臣一心為陛下效力,今日圣駕滎陽,臣已經備下酒肉,要進獻陛下,還請太子垂青,成全臣的一片忠心。”
劉盈笑了,“我和阿父東巡,最是擔心擾民,很多時候,都是差人采買,不許地方進獻…伱的心意我領了,還是把心思用在百姓身上吧。”
哪知道丁固竟然跪在地上,哀求道:“太子殿下,臣在滎陽,往來商賈極多,縣衙稅收不少,款待陛下,綽綽有余,不會擾民。還請太子殿下成全,讓臣盡盡孝心吧!”
劉盈重重一嘆,“既然你執意如此,我也不好攔著,就這么辦吧!”
丁固答應,忙不迭下去。
他簡直樂開了花,劉邦喜歡宴飲享樂,此番東巡,排場極大,光是那一駕夸張的馬車,就什么都不用說了。
如果能伺候好陛下,吃喝高興了,高升一步,成為郡守,還不是手到擒來,如果運氣好,還能入朝為九卿。
聽說朝廷官制改革,正是出頭之日。
放在平時,也不必這么焦急。
現在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如何能坐失良機!
丁固走了,沒多一會兒,劉邦過來。
劉盈笑著問道:“阿父,你能跟我說說彭城之戰的事情嗎?”
劉邦繃著臉道:“你問這個干什么?怎么回事,你不都知道嗎?你想說,還是說垓下之戰吧!”
老流氓只想說風光八面的事情,不想講狼狽悲催的事情。
可劉盈卻不想放過他,“說說吧…就說遇到我之前,有沒有楚軍將領追你?”
劉邦黑著臉道:“怎么?你聽到了什么?”
“沒有,我就是好奇,您怎么從天羅地網逃出來的?阿父可是大殺四方?”
劉邦這才道:“朕的本事你也該清楚,除了項羽之外,楚軍上下,誰是乃公對手我和夏侯嬰從萬軍殺出,血染征袍,如入無人之境,殺得楚軍狼狽逃竄,人仰馬翻…”
“那您怎么哀求楚將放了你?還說同為賢者,豈能相害?”
劉邦猛地一怔,厲聲道:“你從哪里聽來的?”
劉盈笑道:“人家找上門來,想要阿父重賞功勞,酬謝功臣。”
83最新地址 劉邦把臉一沉,半晌無言。
劉盈不由得好奇道:“阿父,您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
劉盈道:“那我就提拔此人了?”
“你敢!”
劉邦氣哼哼道:“確有其事,他當時放我,自然是感激…可他是楚將,不遵命令,私自放縱了乃公。這種人要是重用,日后怕是也會背叛大漢!又豈能重用!”
劉盈笑道:“那阿父準備怎么處理?”
劉邦深吸口氣,森然道:“朕欲誅殺此人,警醒天下!”
劉盈怔了下,搖頭道:“阿父,此舉雖然有理,當有失公允…畢竟他要是該死,就該先殺項伯才是!”
劉邦重重哼了一聲,“那也不能重用!賜他歸鄉,安享富貴就是了。”
劉盈又是搖頭。
“怎么?你當真要用此人?”劉邦怒道:“你不是一直在乎天下一統,萬眾一心嗎?你怎么也徇私舞弊了?”
劉盈擺手,“沒有,孩兒可沒有這個意思,是這人準備了酒肉,要進獻阿父享用。”
劉邦眼珠轉了轉,突然一聲哂笑,“倒也不錯,讓他速速進獻!”
劉盈點頭,也不說什么,漸漸黃昏,丁固帶著人送來了菜肴。
每一道菜,都置于甕中,下面用熱水保溫。
“太子殿下,如此才能保證菜肴口感,正好進獻陛下。”
劉盈面無表情,只是淡淡道:“送進去吧!”
丁固連忙進去,見了劉邦,立刻伏身跪倒,“臣拜見陛下!”
“抬起頭來!”
丁固慌忙抬頭,劉邦瞇縫著眼睛,仔細看了半晌,才緩緩道:“朕似乎記得你!當初彭城之戰,還要多虧你高抬貴手啊!”
丁固誠惶誠恐,忙道:“是陛下洪福齊天,臣不敢居功!”
劉邦一笑,“還挺會說話的,那你給朕送了什么?讓朕開開眼界吧!”
“不敢!”
丁固嘴里說著,卻是讓人端出一盤菜,雙手奉送,到了劉邦近前。
“陛下,這是清蒸鯉魚。”
劉邦看過去,只有無數豆芽菜一般的東西,他皺起眉頭,“這是什么鯉魚?”
“就是黃河鯉魚,條條都足有十斤!”
“十斤?”劉邦哂笑,“你這一盤,怕是連半斤都沒有吧!”
丁固笑道:“陛下明鑒…這確實是鯉魚,只是每條鯉魚,臣只取了鯉魚須而已!”
“鯉魚須?”劉邦驚問道:“一條大鯉魚,你只取鯉魚須?還取了這么大一盤?”
丁固伏身道:“陛下,您乃是九五至尊,天下一人。又豈能吃那些凡物!”
劉邦眉頭緊皺,冷冷看著他。
這時候劉盈哂笑道:“丁固,陛下在京城,每逢宴飲,多吃雞豚狗彘,連牛肉都很少碰啊!”
丁固一怔,忙道:“陛下勤儉,當真表率天下。臣,臣卻不忍心陛下沒嘗過此等人間美味,這是臣的一片孝心!還望陛下垂憐!”
劉邦深吸口氣,抬頭看了看劉盈,笑道:“盈,你嘗過沒有?”
劉盈搖頭,“孩兒也沒吃過,想來丁縣令一定嘗過吧?”
“嘗…嘗過,不嘗過又豈敢獻給陛下!”
劉盈又道:“那你應該經常吃吧?”
“是…不是!”丁固明顯神色慌亂起來,“臣,臣也不敢經常吃,臣在滎陽,還是兢兢業業,不敢疏忽!”
劉盈輕笑道:“你還準備了什么?都拿上來吧!”
很快,又有數道堪稱奢侈的菜肴,送到了劉邦近前。
“這道是什么?”劉盈隨手指了指。
“這,這是雞舌?”
劉盈笑道:“這一碗怕是要殺百十只雞?陛下屬實吃不起!”
丁固還在驚愕,劉邦一聲怒吼。
“來人,將這個貪官污吏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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