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4章深淺 果然,和堅預料的一樣,到傍晚時分,更多的匈奴騎兵圍攏過來了。
他們少則百余騎一股,多則數百騎,分作十批,在附近四處活動。
充當前軍的智堅部不得已之下,學普時戰法,以車輛護衛兩翼,步軍在中間行走,防止敵人直接沖過來。
但這種戰法怎么說呢,非常吃士兵素質。
昔年馬隆在洛陽「海選」,最后得了三千五百精兵,這才一路沖破禿發樹機能騎兵的包圍,順利救援涼州,中間一度失去音訊,讓人以為他們全軍覆沒了。
邵勛還打造了專門的偏廂車,早早訓練戰法,挑選的還是近戰、遠射全能,
身備三仗的銀槍精銳。
普通土兵干這個,真的有點危險,很可能頂不住。就問一點,你能不能在敵騎日夜不停的襲擾下,放心把防守任務交給袍澤,自己安心睡覺?
智堅部才剛出數里,就不得不停了下來。
車陣一角已經打開,臨時配屬給他們的騎兵去了甲胄、馬,換上騎弓為主武器,隨時準備出擊。
但智堅猶豫不決,許久都沒有下達命令。
原因很簡單,蜀中養一些騎兵不容易,代價也很大。
騎兵來源好找,六郡子弟雖然有些墮落了,但二十余萬口人呢,適齡男丁幾萬人總是有的,挑挑抹揀得個幾千人不難。
這些人不行的話,西邊山里還有放牧的羌人,騎兵人才是不缺的,缺的是合格的戰馬。
迄今為止,全國也就約五千騎兵,兩千在漢中,一千在江州,剩下兩千人全帶過來了。
得知匈奴騎兵來襲,天子特遣千騎來援,而今已折損兩百,還剩八百,若派出去,不知道能剩多少人回來。
他方才觀察了一下,圍過來的各處匈奴騎兵加起來可能有兩三千騎,八百人褪去鐵甲,沖上去和匈奴人玩騎射,就算一換一,也是大虧。
思來想去,在騎督數次看向他之后,智堅文下令騎兵下馬步行,不管了。
先堅持一下,南邊十余里外就是廣漢郡城,到那邊可以喘一口氣,再行計較。
車隊繼續向前。
匈奴人見對方騎兵不出擊,不用萬俟可下令,又如狼群般圍了過來。
一時間,河谷、丘陵內外馬蹄陣陣,箭矢破空之聲不絕于耳。此情此景,幾讓人回到了當年邵勛率銀槍軍自宜陽出發,挺進洛陽的那一刻。
同樣局面,同樣的戰術,只不過調了個個,現在是梁軍用騎射手來檢驗李成的步兵能不能頂住、會不會慌亂。
關鍵時刻,李似乎激發出了血性。只見他親執長類,站在一輛牛車上,對遠處游弋著的匈奴騎兵怒目而視。
而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百余騎直接兜了過來。
他們的速度不緊不慢,行進途中還慢慢散開了隊形,靠近至二百步外,終于慢慢加速。
李一瞬間緊張了起來。
親隨們將大盾舉在他身前及兩側,幾乎遮蔽了他的視線,看起來十分滑稽。
「嗖!嗖!」牛車上的療人步弓手們沉不住氣,率先把箭射了出去。
太遠了,幾乎沒什么威脅,白白浪費了一輪機會。
匈奴輕騎的速度越來越快,在步弓手們手忙腳亂射出第二輪箭的時候,匈奴輕騎的角弓也甩出了箭矢。
頃刻之間,雙方都有人慘叫著倒下。
「哚!」李身前的一面盾上傳來一聲悶響,箭矢穿透蒙皮,釘入了木板之中。
李只覺臉上的血色消退了一分。
「哚!哚!」又是兩箭飛至,盾牌上發出接二連三的聲響。
不遠處似乎還有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及馬兒痛苦的嘶鳴。
「射箭!射箭啊!」不知道是不是壓力太大了,李突然大喊了起來:「弩!弩呢?這么久還沒裝好?」
「啊!」近在尺的一聲慘叫響起,原來是牛車上一名舉著大盾的親隨為李所驚,手一抖,盾歪了,直接被射中了大腿。
「廢物!」李也不知道自己在罵誰,只神經質般大喊:「射箭!所有人都來射箭!」
眾人唯唯諾諾,不知怎么辦才好。
遠處的咎堅見了,嘆了口氣,令旗一揮,令百名騎士披甲上馬,從車陣打開的一角沖了出去。
一伙匈奴輕騎沖得太近了,射得也太專心了,一不留神被這股沖殺出來的騎兵截住,直接被沖散了。
成軍騎兵在屁股后面,一直追了數百步,這才出了口惡氣,得勝而還。
而這邊的威脅解除了,那邊又陷入了危機。
兩百余匈奴輕騎從東邊一處河流淺灘涉渡,出人意料地沖到數十步外,角弓連發,牛車上的療人步卒慘呼不斷,倒地者不知凡幾,就連正在行軍的步卒都受了驚嚇,直接蹲在地上不走了。
管堅又調撥了一批弓弩手,在刀盾兵的掩護下,勉強將敵騎驅走。
他剛剛松了一口氣,左后方又告急了,于是再度派人。
左后方穩住了,前邊來報:兩百余匈奴騎兵下馬步戰。
于是令前陣獠兵堅守,又調集了三百人前去支援,并令騎兵出擊,截殺下馬的匈奴騎兵—·
整個下午就這么打打停停,總共沒走幾里,眼見著天又黑了,于是全軍停駐,車馬留在山下,全軍至丘陵上扎營。
這個時候,智堅發現了一個令人頭疼的問題:一整個下午,步弓手們少的射了十幾支箭,多的射了幾十支,即便不是拉滿弓勁射,體力也是大虧。
他巡視了一圈,發現射得最猛的一批人手臂酸軟無力,短時間內難以再戰了,必須好好休息。
智堅默然無語。
如果所有人都會射箭,這個時候就可以輕松輪換,始終不間斷地保持密集的箭雨,將襲擾的敵騎阻攔在外,增大他們的傷亡,打擊他們的土氣,讓他們不敢輕易來嘗試。
很多時候事情就是這樣。一開始就給予對方迎頭痛擊,讓對面發現占不了便宜,人家也就不會賣力打了,因為沒意義。但你若給了對方希望,匈奴人可就要瞪鼻子上臉了,因為他們看到了攻破車陣的希望。
但一一天底下哪來那么多會射箭的人?
漢魏時為了對付草原騎兵,專門加強了弓弩手的步兵,也不過才堪堪四五成左右。
前普時的洛陽中軍,能有三成就不錯了。
蜀中的部隊更少,兩成就算多的了。
而弓手過度使用只是一個麻煩,如今智堅更擔心晚上有人過來襲擾,這些戰陣經驗較少的土兵們會不會被吵鬧得睡不著覺·
智堅在擔憂,萬俟可則在一處隱秘的山谷中,與將士們總結白天的戰斗過程。
「都尉,我發現敵弓手多只帶了一張弓,很可能不習短兵,一旦抵近砍殺,
多半四散而逃。」有人說道。
「哦?果真?」萬矣可大喜。
他聽父輩談起過,當年沖過去殺邵皇帝的弓手可是吃了大虧的,那幫人直接抽出環首刀與你拼殺,技藝還很高超。
后來一打聽,銀槍軍一營六千人,裝備弓「十分」、槍「十分」、刀「九分」一一之所以少了一分刀,那是因為還有弩手、文吏、馬夫、醫者之類雜七雜八的人。
在這樣的部隊面前你還要下馬近戰,不要命了?
但這世上還有很多部隊的弓弩手「不習刀槍」,遇到近戰只能「束手被害」一一「共弓、弩手更不學槍刀,雖各帶劍一口,即元不系教習」,這句話雖然說的是北宋,但其實很普遍,像府兵遺風下要求近戰、遠射全能的部隊反倒是例外。
「真的,都尉。」又有人說道:「白日我帶人下馬試了一下,那些獠人弓弩手倒是帶了短兵,但我看他們肉搏的本事可能還不如我等。這不是銀槍軍、黑軍,有得打。」
萬俟可聽了喜上眉梢。
打了這么多年仗,可算遇到弓弩手少得可憐,近戰還弱的部隊了。
其實這才對嘛。
北地既要近戰又要遠射的步兵「陋習」到底是誰帶起來的?弄得他們騎兵很不舒服,處處受制。
「晚上我親自帶人試一試。」萬侯可一拍大腿,從地上站了起來,道:「你們挑一挑,選一些眼神好、還能下馬地斗的壯士,隨我出戰。」
「遵命。」眾人齊聲答道。
「桓校尉要來了—」萬俟可搖了搖頭,道:「飛龍山鎮兵會來,平陽、西河喬、王、劉、下、蘭等族都有兵馬來此,甚至石樓山胡都來了。埃,聽聞段都督也要來。」
「右驍騎衛?」有人吃驚道:「他們不是去墊江了么?」
萬侯可看了他一眼,嘆道:「墊江如何比得了李雄?一聽他來了,段良直接率軍北上。殺了李雄,蜀中就定了。」
眾人心中都起了急迫感。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們或許不算弱,但比起左右驍騎衛這種騎兵「衛士」來說還是差了不少一一因府兵多來自諸衛,故在大梁朝也把府兵稱作「衛士」。
衛士吃得比你好,練得比你多,器械比你精良,馬也比你好,打的仗更比你多,怎么比?
這幫人一來,真是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人分作兩撥。」萬侯可想了一會后,說道:「上半夜襲擾,令其睡不安寢,體力大虧。后半夜下馬步戰,沖一沖試試。不行就算了,等桓校尉的人過來再說。」
「都尉,要不要去沖一下李雄?」有人問道:「他們在北邊十里外。」
「先試一試成賊前軍,探得其深淺后再圍攻李雄,這次務必不能讓他跑了。」方侯可搖了搖頭,堅持己見。
眾人遂不再多言,各自帶人安歇,等待出戰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