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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折損

  圓月隱入烏云之中,松林中的夜梟突然了聲。

  正在巡夜的猿兵瞪大眼晴,疑神疑鬼地看向遠處。

  天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但始終沒有斷絕的馬蹄聲告訴他,敵人一直在附近游弋著,就等他露出疲憊,然后突然殺至,給予致命一擊。

  沒人敢打噸,沒人敢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他們就這樣嚴陣以待著,弓上弦、刀出鞘、長槍斜舉向外,靜靜等著匈奴騎兵過來。

  匈奴人始終沒來。

  而就在眾人緊張兮兮等了許久,開始有些松懈的時候,前方突然響起了沉悶的鼓聲,「咚咚咚」地在夜間傳出去很遠。

  緊接著,馬蹄聲陡然變得急促,大地的震顫也更猛烈了。

  「來啦!」有人承受不住壓力,嘶聲大喊道。

  「嘩啦啦!」躺在席子上和衣而眠的獠兵們一躍而起,一時間甲葉聲、刀槍聲不絕于耳。

  軍官大聲下達著命令,軍士們如無頭蒼蠅亂撞,混亂了好一陣才穩定下來。

  李紅著眼晴,從一輛牛車上起身。

  親隨一邊手忙腳亂地給他披甲,一邊輕聲匯報著。

  片刻之后,他頂盔攜甲,持來到陣前。

  前方是一片松林,松林兩側有緩緩延伸而出的丘陵,鼓聲就是從那邊傳過來的。

  李揉了揉眼睛,疲憊地看向遠方,但見夜色之中人影憧憧,隱隱有殺聲順著夜風傳來,但這樣的狀況持續很久了,一直沒有人靠近。

  「此乃疑兵之計。」片刻之后,他篤定地說道。

  眾人皆以為然,但又能怎么辦呢?人家匈奴騎兵可以輪流睡覺,輪流襲擾他們行嗎?

  理論上來說是行的,但眼前這批人做不到啊。

  李很快將大部分士兵驅散,令其各歸營伍,和衣而眠,但軍士們散去之后,一直在草席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就連李回去躺下之后都睡不著,就是那種明明很困、很累,但就是睡不著的感覺。

  沒別的原因,想得太多、心理壓力太大。

  這就是久經沙場的老兵和新兵蛋子的區別。

  老兵知道該如何休息、如何分配體力,充分信任袍澤,了解敵我雙方能做到的極限,大家一起分擔,壓力就小很多了。

  新兵滿腦子敵人沖過來了怎么辦?別人一定會逃的吧?他們頂不住的吧?沒人喊我起身的吧?如此種種。

  以至于馬蹄聲一響就猛然驚醒,戰鼓一擂就毫無睡意。

  箭矢落到附近時,老兵會等待軍令,沒有就繼續睡,新兵卻已經瞪大眼晴站了起來,軍官打罵都止不住。

  方才那次襲擾已經是今夜第三次了。

  一次山下、兩次丘陵上,弄得整個營地三千余人全瞪著通紅的眼晴,神經兮兮的。

  公允地說,如果讓這幫成軍扛過這一次,他們心理上會有很大的升華,下次再應對就會從容許多,問題是真有下次嗎?

  沒人知道。

  鼓聲漸息,馬蹄聲漸漸遠去。

  眾人松了一口氣。

  有人閉上眼睛,開始休息。實在太累了,沒辦法,哪怕睡不著,閉目假寐也是好的。

  而就在一些人迷迷糊糊的時候,北邊數百步外又響起了令人毛骨驚然的慘叫聲。

  這種慘叫引起了連鎖反應,一些人實在承受不住壓力,大喊大叫,亂跑亂撞。好在軍官們也睡不著,反應及時,立刻帶人刀槍齊下,將這些炸營的軍士給就地鎮壓。

  但如此一來,他們更睡不著了,所有人都喘著粗氣,大眼瞪小眼,手緊緊握著刀槍,仿佛一有不對就要沖出去砍殺。

  炸營的風險更大了·—

  智堅接到消息之后,起身披了一件熊裘,然后帶著三百軍土開始巡營。

  他其實也沒睡好。

  不是害怕,而是擔憂手下人扛不住。

  這幫人素養太差了,和他們當年沒法比。

  猶記得壯文公(李蕩)在世時,隨景帝(李特)征討河間王司馬派入蜀中增援的廣漢太守張征。

  征部多關西勁兵,驍勇無比,又據險而守,景帝戰不利,征軍追殺而至。時壯文公來援,然山道逼仄,狹窄處僅容一二人通過,眼見著救援不及,壯文公大怒,披重甲,持長矛,身先士卒,連殺十余人,擋者必死,最終將士奮勇,大敗張征。

  壯文公五子,李、李稚在武都中伏,戰死沙場,剩下諸子不說才具了,連武勇都很一般一一是的,堅也看不太起李蕩之子、太子李班,因為他太文弱了。

  至于李,啥也不說了,武藝還湊合,但心志不夠堅韌,遇事就慌,嚴重缺乏歷練。偏偏如今又是生死大戰,智堅沒辦法,只能以五旬之齡,多擔點事了。

  巡視到北營之時,堅四下掃了掃,喝令軍士各歸營伍,然后點了兩百弩手,讓他們站在柵欄、車輛后面,既防外,也防內,未得軍官號令,走者即射,

  無分敵我。

  下完如此嚴酷的命令后,他又至位于丘陵最高處的西營,喝令無需值夜的軍土躺下睡覺,誰再敢探頭探腦,鞭五下。

  軍官們面紅耳赤。

  他們固然知道軍令,甚至背誦過,但以前沒上過戰場,一時慌亂之下,許多事情就想不起來了。

  說白了,還得練,得經受高強度的戰爭錘煉!

  整個轉了一圈后,智堅回到自家帳篷,解了甲,和衣躺下,很快就打起了呼夜更靜了,月頭漸漸西偏。

  寅時初刻,丘陵緩坡下方突然響起了節奏激昂的鼓角之聲。

  成軍頭昏腦漲,匆忙起身。

  黑沉沉的夜幕之中,馬蹄聲比今夜任何一次都要急促。

  行至百余步外,蹄聲漸漸放緩。

  就在成軍以為這又是一次襲擾,心中痛罵不休的時候,來犯之敵中響起了此起彼伏的號令聲,片刻之后,一排排匈奴騎士下了馬,手持刀盾、長槍、角弓,

  吶喊著沖了過來。

  爾母婢!這一次是來真的!

  成軍反應有些慢了,直讓匈奴人沖到了車陣近前,攀援而上。

  短兵相接立刻展開。

  匈奴人面色兇狠,仗著出其不意的心理優勢,大呼酣戰。

  成軍猝不及防,一些牛車、馬車上的士卒直接被擊殺倒地,匈奴人大喊著跳下牛車,長槍戳刺、刀斧揮砍,還有人抱著火油,往成軍輻重之上傾倒、引燃。

  熊熊烈火燃燒了起來,在夜空中分外顯眼。

  成軍步步后退,哭爹喊娘。

  有人直接扔了器械,抱頭鼠竄。

  有人被折磨得本就火冒三丈,此時憑著一腔蠻勇之氣,抱著與梁人同歸于盡的想法,殊死搏殺。

  更多的人則茫然無措,只是機械地進行著抵抗,但完全不成系統,被數百匈奴兵殺得四散而逃。

  鼓角之聲此起彼伏。

  這次不是匈奴人,而是成軍,間或夾雜著各種喧嘩。

  靠在一個車輪上假寐的李被親隨喚醒后,一時間居然沒反應過來,直到熊熊大火映入眼簾,才慢慢回了魂。

  他幾乎下意識就去摸放在腳邊的步類,然后招呼親隨跟他沖。

  親隨然,這時候不該召集兵馬,穩住陣腳嗎?你一個副督沖什么沖?不過主公如此,他們當賓客的也不好說什么,只能執起刀盾,跟上李的身影。

  智堅也起身了。

  他先觀察了一下戰場情況,判斷來襲之敵有多少人,打到哪里了。弄清楚這些后,才鐵青著臉,率領集結完畢的數百預備隊,墻列而進,往山下而去。

  沿途遇到大股亂跑亂撞的,弩手直接上前齊射,將其驅散。

  遇到小股的,就地收容,將其編入部伍之中。

  就這樣,當他們沖到山下時,隊伍已經達到了上千人之多。

  此時火光已經映紅了半邊天。

  智堅下令弩手越車陣而出,繞行至來襲的匈奴人側后襲擊,自領八百步卒,

  刀盾手居前,長槍兵居后,墻列而進,清除前方遇到的一切阻力一一無分敵我。

  有這么一支穩定的生力軍加入,混亂的戰局漸漸清晰了起來。

  匈奴人眼見著有成軍增援而來,知道討不了好,于是加緊放了幾把火,大呼小叫著潰向黑暗之中。

  夜幕下響起了弩機發射的機括聲以及時不時的大聲慘叫,片刻之后,一陣雜亂的馬蹄聲響起。

  出擊的成軍弩手慌忙撤回。

  智堅也沒有下令追擊,而是遣人滅火、收拾營地。

  黑夜中的馬蹄聲停住了。

  智堅靜靜看著黑沉沉的夜幕。

  他什么都看不到,又好像什么都看到了,這是一場無聲的對峙。

  許久之后,人喊馬嘶再起,聲音漸漸遠去,直至徹底消散。

  「都督。」有人抬了一副擔架過來。

  智堅眼神一凝,原來李躺在上面。

  夜戰之中,他吃了一發流矢,好巧不巧中了脖子,血流如注。

  醫者想盡一切辦法,怎么都堵不住噴涌的鮮血。

  智堅蹲下身來,看著李渙散的目光,久久無語。

  這一夜,他們損失過半,至多還有一千二三百步卒、七八百騎卒可用,還人心惶惶,士氣大降。

  另外,或許天明以后,還將折損一員宗室大將。

  離廣漢郡城只有不到十里地了,就這十里地,卻仿佛天塹一般,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價。

  二月十五日晨,得到消息的李雄親率步騎數千人抵達前軍,打出天子傘蓋,

  當先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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