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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我忍

  秦王邵瑾已經來到關中一段時日了。

  一開始在馮翊,查了查修建在黃河岸邊的幾座邸閣。

  馮翊以及對岸的河東絕對是這一片最富庶的兩個地方,定都長安者,經常需要這兩地運糧進京,緩解一時的糧食緊張,故黃河兩岸的高處修建了好幾個邸閣,存糧接近二百萬斛。

  查來查去,大問題沒有,小毛病還是不少的,不過邵瑾引而不發。

  司農寺、地方郡縣的官員們苦著一張臉,想要湊上去說些什么,卻都被擋下來了。這個時候,他們知道自己有把柄被捏住了。

  把柄不大,不至于重罰,但卻很煩人,

  尤其是造反「老區」馮翊郡,因為頻繁的戰亂,賬目一塌糊涂,地方上的胡人離心離德,怨恨滿腹一一馮翊郡在晉武帝年間戶口是七千七百,也就三萬多人,這當然是個假數字,但晉末時馮翊氏羌十余萬眾騷動,可見此郡成色,不知道的以為是外國呢。

  鎮西幕府參軍、馮翊太守綦毋元以下,對此都躁動不安,好在秦王離開之后,右常侍魯尚留了下來,與眾人「親切交談」。

  魯尚出身扶風魯氏,乃秦王國人。他的身份讓一眾關西將佐安下了心,隨后一番安撫的話語說完,眾人不再疑神疑鬼,知道秦王只是小小敲打一下,讓他們不要忘了本。

  離開馮翊之后,邵瑾在北地、新平、上郡、雕陰的山溝溝里轉了一個多月,

  及至八月上旬才前往長安。

  金正對此大為光火,但沒辦法,派了整整三千步騎前去護衛,連帶著邵瑾帶過來的二百王府護衛、邵勛撥給他的幽州突騎督一千五百騎、右羽林衛府兵二千四百人,在幾個郡四處巡視,比其他幾個兄弟威風太多了。

  當然,關西情況不一樣,形勢太過復雜,這是主要原因。

  若無精兵猛將護衛,萬一某個酋帥而走險,擊殺秦王于關中,事情可就大發了。

  邵勛為了安撫自己的小嬌妻和穎川士族,不知道多少人要人頭落地,整個雍州估計都要被犁一遍,金正也可以解職回家種地了一一若遇上心胸不夠寬廣的君主,直接找茬殺了他也不無可能。

  八月十五,邵瑾抵達了長安附近,進駐阿城,檢查武庫。

  第二天,金正帶著幕府長史甄、主簿李明、從事中郎辛恕、鎧曹傅詠、

  西曹嚴武等人至阿城,拜會邵瑾。

  幾人中,甄算是金正心腹老人了,在河北作戰時結識,以賓客起家;

  李明出身襄城寒門,族姐李氏乃金正正妻:

  辛恕是隴西人,劉漢降官;

  傅詠出身北地傅氏,其父傅暢原為鎮西幕府長史,已經病逝:

  嚴武是武學生,陳縣人,流民之后。歷任白超(塢)尉、河清丞、解(縣)

  令,經驗還算豐富。

  幕僚們都騎著馬,身后跟著大群甲士。

  邵瑾放眼望去,大約有五百人上下,皆著篇袖鎧,器械齊全。

  鎧甲有些舊了,胸前鐵片邊緣翻卷著破損痕跡,有些地方甚至還有暗紅色的血跡,似乎怎么清理都弄不干凈。

  腕甲纏著麻布,手掌寬厚,指節粗大,老繭凸起,此刻正以獨特的手法扣著刀柄或槍桿,隨時可以劈砍、突刺,幾乎已經成為身體本能。

  頓項上則是黑的面龐,面容平靜無比,偶爾見到幾個人額角有疤痕,昭示他們過往的經歷似乎并不像此刻表現得那樣平靜。

  這是一群在血與火里滾過多回的殺才武夫。而他們的身份卻是金正的親兵,

  由此可推測這位鎮西將軍到底是什么風格。

  邵瑾早就聽聞金正早年身先士卒,經常率精兵突陣,換得滿身金創,此言看起來不假。

  思及此處,立刻帶著王府屬吏上前,笑道:「鎮西將軍來此,有失遠迎。」

  金正翻身下馬,手執馬鞭,遙遙行了一禮,道:「殿下言重了。」

  說罷,舉步上前。

  他的身材矮壯敦實,但穿著鐵鎧時,整個人像是一頭橫著長的鐵甲猛獸,極有壓迫力。

  這就是兇名播于雍秦二州的「鎮關西」啊。

  邵瑾壓住心中的不適,上前拉住金正的手,道:「往日經常聽陛下提及鎮西將軍,今日一見,果然帶得一手好兵。」

  他是邵勛的兒子,金正是邵勛的學生,故兩人雖然年紀相差很大,卻是同輩。

  金正沒有在意邵瑾示好的話,只問道:「器械可有短少?」

  說到此事,邵瑾臉色一正,招了招手。

  秦王中尉陳逵立刻上前,身后跟著幾名王府護兵,押著一人。

  金正看向陳逵。

  陳逵拱手道:「好教金督知曉,此人已經承認,盜賣弓梢十把、箭千支、環首刀五十柄。」

  金正看向此人,原來是阿城武庫一小吏,遂問道:「可屬實?」

  小吏看到金正就雙腿發軟,顫聲道:「將軍饒命啊,仆博戲輸了錢,一時糊涂。」

  「斬了。」金正不再廢話,揮了揮手,說道。

  幾名親兵上前,從王府護兵手里奪過小吏,拉到不遠處,手起刀落。須臾,

  一人捧著血肉模糊的頭顱,單膝跪地,獻給金正。

  金正沒有接,只看向站在不遠處,臉色發白的武庫令。

  募地,他快步上前,拿著馬鞭劈頭蓋臉打下。

  武庫令不敢躲,雖連聲慘叫,仍然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直到金正打完了三十鞭,這才搖晃了一下,轟然倒地。

  兩名親兵上前,像拖死狗一樣將此人拖走。

  金正將馬扔給親兵,又走到邵瑾面前,行禮道:「奸吏坐罪當死,武庫令有失察之責,當受鞭刑,免其官。如此處置,殿下可滿意?」

  邵瑾臉上的笑容都快維持不住了。

  他一遍又一遍告誡自己:成大事者,要有容人之量!金正雖跋扈,但威震關西,保得一方安寧,胡漢雜處之地,三天兩頭造反,就得金正這種人鎮守,一定要有容人之雅量!

  他暗暗吁了一口氣,笑道:「如此甚好。

  王府左常侍袁耽在一旁默默觀察。

  方才金正親自動的那位武庫令,很可能是他的心腹,不然多半被一并處斬了。

  阿城這里還有雍州治中從事蔣英(杜陵蔣氏)、京兆太守鄭世達等官員,但金正殺人之時沒一個人出來阻止。

  武庫令硬握著承受了三十鞭才暈倒過去,躲都不敢躲。

  被殺的小吏也只求饒了一次,死到臨頭之時都沒敢口出污言穢語。

  鎮西幕僚、親兵們視若平常,壓根沒把這當一回事—

  看樣子,自五年前金正都督雍梁秦益四州諸軍事以來,積威甚深,殺伐甚烈,儼然一地方伯了。

  考慮到他是最高級的「使持節」,可殺二千石,在潼關以西可真是呼風喚雨。

  天子太信任他了!

  袁耽是土人,對這些死人堆里走出來的武夫下意識有點排斥,更有些憂心。

  天子在時,一紙詔書就能將金正解職入京。

  天子不在,誰能馴服他?

  北地的武人屬實有點太難對付了,和聽到的江東情形完全顛倒了過來。

  「殿下先前所述之事,已料理完畢。」金正又說道:「武都、陰平二郡叛亂賊眾盡屠之,俘獲之生口逾四萬,詔命發往荊州,七月已發萬人,本月續發一萬,秋收后再發兩萬,如此安排可合殿下之意?」

  「孤已飛報洛陽,陛下令弘農、河南、南陽、新野、襄陽五郡撥給糧草,應無大礙。」邵瑾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了,道:「俘眾遷走之后,二郡情形如何?

  可還有百姓?」

  「當然是有的,不過多為暫時順服。」金正說道:「朝廷也不可能將順民都殺光,還要他們提供糧草、丁壯攻打漢中呢。」

  「攻漢中可有把握?」邵瑾忍不住問道。

  「軍爭之事,誰敢保證?」金正眉頭一揚,說道:「昔年我隨陛下征戰四方,知‘料敵以寬’。殿下乃秦王,天下所重,當知沒有哪一場仗是容易的。」

  話還是硬邦邦的,不過邵瑾發現自己居然已經有點習慣了。

  他不斷為自己做著心理建設一關中那么多亂子,換別人來估計也好不到哪去。

  金正征戰多年,一身所學多為父親傳授,對父親比較尊重。而且他與士族關系極差,也不怎么結交朝臣,純粹的孤臣一個,只有禍亂一方的本事,沒有造反成功的可能。

  若國有危難,難道靠大舅領兵出征?

  孤先忍著點,忍著點!

  想到這里,邵瑾行了一禮,道:「將軍征戰半生,此誠為至理名言,孤受教了。」

  金正見了,微微一愣,然后便點了點頭,語氣也好了許多,只聽他說道:「聽聞殿下要去扶風、安定、南安?」

  「正是。」

  金正了一下,喚來一人。

  「阿爺。」一年約二十的青年頂盔慣甲而來,對金正行禮。

  「你帶著我的親兵,護衛殿下西行。」金正說道:「羊彭祖去了武都,陰密、黃石一帶有些騷動。盧水胡聽聞要南下漢中廝殺,也多有不滿。殿下身負天下之望,不容有失。」

  「遵命。」青年應道,然后又轉身面向邵瑾,單膝跪地,沉聲道:「鎮西幕府騎兵金灌拜見大王。」

  「快快請起。」邵瑾上前兩步,將金灌扶而起。

  金灌立刻起身,申葉子嘩啦啦作響,然后侍立于邵瑾身側,目不斜視。

  袁耽眼神一凝,看向金正,這廝有點意思,

  「殿下今后當與武人多多親近。」金正瞟了一眼陳逵、袁耽、郭德等人,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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