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褚顏,山海界諸修尊我為丹圣。”
直到羅塵退出那扇門,腦海中依舊回蕩著這一句溫柔和沐,仿若春風細雨一般的話。
難怪在自己見到她的第一眼會心生親近之意。
同是出自東荒修仙界,同為煉丹師,甚至也都有過在元嬰境界煉出五階丹藥的壯舉。
種種相似之處融合到一起,便有了下意識的親近。
只不過有些方面令人出乎意料。
在羅塵想象中,丹圣應該是個白須飄飄,仙風道骨的老修士,可從那虛影上看,分明是個柔弱纖細的妙齡女子。
當然,從對方突兀的問出那句“你可能煉制五階丹藥?”時,羅塵就不可能把對方當做什么弱女子來看。
這可是一位即將霞舉飛升的化神大能!
甚至,隱約間察覺到了自己曾經煉制出過五階丹藥,所以才有那一問。
羅塵自不會張揚五階衍法丹一事,所以糊弄了過去。
星門內的問答,在見到丹圣褚顏那一刻起,已經變得不那么重要了,不過是按照富潮生之前交代的話術復述而已。
羅塵一臉坦然的離開了星門,回到迎仙殿。
久候的富潮生馬上期待的的出來迎接,同時帶來了一位真正的“妙齡”女子。
“這是我孫女富青藍,青藍還不見過羅道友?”
看著年輕的羅塵,富青藍白皙的臉頰上有了三分遲疑。
倒是羅塵瞧出了她的尷尬。
不過是修仙界中的輩分問題而已。
自己跟她爺爺平輩論交,可就境界上而言,他們彼此又大致相當,這稱呼就有些犯難了。
“我們各論各的吧,富…小富道友?”
話到嘴邊,羅塵也有些尷尬了。
富青藍抿嘴一笑,“達者為先,我稱你一聲道兄吧!羅道兄就別叫我小富道友了,稱我青藍即可,朋友都這般叫我。”
因這一笑,場間彌漫的尷尬氣氛倒是一消而散。
富潮生是個善于調節氣氛的,剛才故作壁上觀也是給二人一定的接觸時間,見現在已經打開話匣子,自不會高高掛起。當即熱情的邀請羅塵去準備好的宴席,同時向他詢問星門七老考核的事情。
星光點點,忽明忽暗的空間中。
七道虛幻人影自羅塵離開后,便討論了起來。
“北海修士,自稱散修,無師門傳承。可一身法力堂皇正大,神魂底蘊隱而不發遠超等閑元嬰一層修士。此人,底細不明。象某認為,不予通過!”
此乃三十六世家代表,象家太上。
他首開金口,似要定調。
但很快,就惹來了其他人的反駁。
“星門擇才,向來有教無類,就連妖修都能容納,何況一散修?是人都有秘密,我等能夠成就元后大修士,誰又沒點奇遇,難道非要追根究底不成?”
“的確,星門欲要壯大,秉承海納百川,鯨吞四洲之理念必不可少。荒散人自進入星門之時,此空間中的火屬性靈氣就極為活躍,他似乎擁有火靈之體。再算他年齡,最多不超過三百之齡,端端是化神種子,我覺得他很適合成為星門客卿。”
“資質年輕姑且不論,我觀此人猶如無根浮萍,星門若能接納他,久而久之便會得其認可。情報上,富潮生也說了,此人頗重情義…”
三位來自外洲的天地峰長老接連開口,很快就把象家太上長老的基調給改換了。
所謂七老考核,是由五位外洲天地峰長老,三十六世家代表,以及十二巨室代表組成。
如今外洲長老如此統一口徑,很顯然并不真的是羅塵的傲人風姿打動了他們。
那些話中規中矩,又談何風姿?
其中內幕,細細思之,也不復雜。
無非是五大外洲長老中的丹圣褚顏即將飛升,空出了名額。
而她的離去,也讓外洲修士在星門內的勢力削弱了大半。
所以,現如今才如此迫不及待的想招收和他們有共同經歷的外洲修士。
以此為開端,后續提拔新任長老之時,也會更加順暢。
卻不料,到第四人開口的時候,話鋒陡轉。
“你們都道他資質如何,心性如何,動不動就是化神有望。”
“可這般存在,爛柯山上還少嗎?”
外洲三人,頓時色變。
“東方白,你什么意思?”
東方白嗤笑一聲,“你們首先得搞清楚星門的理念是什么!吸納外洲人才,以即戰力為主,以境界高深者為主,以年歲老邁為主。說得直白一點,吸收山海界五洲粗壯枝干,化作養料,供養這方土地,供養此州年輕一輩。這話可能有些不好聽,但你我心知肚明。只不過道宗仁慈,給了我等冢中枯骨一個希望,一個通往化神長生的希望,所以我等甘之若殆。”
“那羅塵小兒,這般年輕,這般資質。你們是想讓他來消耗星門資源,掠奪中州靈機嗎?”
“是以,老夫認為,不予通過!”
誰也沒想到,在本該是鐵板一塊的外洲長老之間,出現了裂痕。
三人一時語塞,下意識看向那纖弱女子。
東方白卻是開口:“此間事,我等一向只提供建議,真正做主的還得是十二巨室代表,戰老,你如何看?”
被稱作戰老之人,語氣蠻橫。
“我自是維護星門理念之人,不愿羅塵入我天地峰。不過…”
這不過二字一出,東方白和象家太上便察覺到了不妥。
果不其然,戰老語氣柔和了幾分。
“丹圣,這一次,便由伱來決斷吧!”
“戰老!”東方白低呼。
戰老瞥了他一眼,眸光冰冷。
另外三洲長老心中暗笑,皇帝不急太監急,人家中州本土修士都不放在心上,你一外人反而比誰都上心。
譬如那象家太上,此刻就老神在在,以戰老馬首是瞻。
雖不知為什么戰老突然將決斷權力交給丹圣,但三人只覺已經十拿九穩了。
都是外洲修士,想來丹圣應該會大方通過吧!
纖弱身影,悠悠開口了。
“天地峰,腐朽味道太重了。”
“有這么個年輕人加入,也挺好的。”
“不過東方白考慮得也沒錯,收納年輕外洲人才入天地峰,違背了星門理念,這個口子一開,損失的不僅是中州年輕一輩的資源,同時也會讓東南西北四大洲的頂尖大宗門反感,聯手抵觸天元道宗。一如我當年離開東荒…”
“是以,給他個臨時客卿身份便差不多了。”
臨時客卿身份?
外洲三長老面面相覷。
東方白愕然,有些意外。
象家太上皺起了眉頭。
戰老沉聲:“未有此先例。”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有臨時一說?
褚顏輕聲一笑,“戰老,不是說了由我來決斷嗎?”
戰老一怔,隨后灑然一笑。
“既如此,那便依丹圣所言吧,賜荒散人羅塵臨時客卿身份,可自由出入天地峰。不過一應資源,皆不開放,需得有相應貢獻才可兌換。”
“洞府…就甲七十八號吧!”
“羅塵,你今日想必也累了,飲酒到此為止,我們就不再打擾你了。”
面對富家爺孫的請辭,羅塵欣然同意。
他確實有點“累”了。
星門七老,六位是媲美月散人的元后大修士,一位是即將飛升的化神大能。
在他們面前,哪怕羅塵再是表現得不卑不亢,依舊壓力巨大。
若不是丹圣褚顏談笑間為他驅散了其余人給他帶來的壓力,怕是星門空間內的問答,都不會那般順利。
一場飲宴,讓他放松了許多。
但再怎么放松,也不及私下靜心修煉一會兒。
只不過在離開前,他特意看了富青藍一眼。
對于此女,有點意外。
元嬰真人,他見識過許多,每一個皆有森然氣度。
此女也算頗有氣質,但那番氣質很難跟元嬰真人掛上鉤。
怎么說呢?
既有做好了背負家族興衰榮辱的堅韌不拔,又有幾分不諳世事的天真爛漫之感?
而這種氣質,他在中州陸陸續續間看到過不少。
對此,羅塵只能將其歸結為,這片地方實在太和平了。
沒有經歷血與火的歷練,此間修士境界雖高,可為人處世方面就有些稚嫩了。
就好像,當初在萬仙會時,見過的長風子、關小瓶三人一樣。
有些巧的是,在羅塵看去的時候,富青藍也在偷偷看他。
四目相對之時,羅塵坦然自若,后者卻有些不自然的挪移開了視線。
“是個雛兒啊!”
回房間的路上,羅塵啞然失笑。
這樣的人,要是放在東荒北海,自己把她賣了,估計還得給自己數錢了。
臉上帶著笑,心中何嘗沒有幾分嫉妒。
這樣的人都能成就元嬰真人之境?
兩道遁光,借著月色,離了天地峰,朝那隔江相望的爛柯山飛去。
夜幕下,富青藍貝齒輕咬嘴唇,忽的開口。
“爺爺,那人真的行嗎?”
原本心情不錯的富潮生身形驟然一頓,他先是不解:“什么行不行?”
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你在懷疑你爺爺的眼光?”
富青藍搖了搖頭,有些擔憂的說道:“非是我懷疑,實乃此次大比不同以往,宗內參與者金丹筑基姑且不論,光是新晉元嬰便有足足十三人。他們每一位所挑選的護道者,要么是家族精心培養的強者,要么是外洲大教之主,一方豪雄。相比之下,羅塵他太…”
“太什么?”富潮生臉含怒氣。
富青藍深吸一口氣,怡然不懼的說道:“太年輕了。我雖口稱一句道兄,但我甚至感覺他比我小一些。這樣的人,真能護持我在蜃龍洞天內專心感悟法則真意嗎?”
“年輕?”富潮生怒極反笑,“什么時候修仙界,以年齡論能為了?你爺爺我空活九百歲,至今不過元嬰三層。你覺得是壽不過五百的名人辜道因厲害,還是我厲害?”
富青藍嘴唇抿緊,“不一樣的,道因師兄是圣地千年不出的真正天才。”
“這樣的天才,天元道宗這一代有三位!”富潮生吐詞如金鐵,眼眸銳利,“而且,在我看來,荒散人之能為,絕不下任何一位圣地天驕,你莫要小看他了。”
富青藍張了張嘴,不知自家爺爺為何對那男子有如此信心。
見她仍舊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樣,富潮生怒意頓消。
是自己把她保護得太好了。
若是像柳淵那小子一樣,去北海歷練個百八十年,就知道什么是人可不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了。
嘆了口氣,富潮生拋出個玉簡。
“之前信上不好詳說,現在你拿去看吧!”
“這是什么?”
“上面記載了羅塵大大小小的戰績,看過之后,你應該就明白,為何爺爺篤定非此人不可了。”
富青藍遲疑的將神識探入了玉簡中。
慢慢的,她的臉色就變得精彩了起來。
金丹中期,自悟結嬰之法。
冷光島一戰,瞬殺同階,并在數位金丹修士圍追堵截下,越階勝之。
萬仙會內,金丹后期大修士被其鎮壓。
沉淪海之畔,魔君之名響徹四方。
更有疑似越境擊殺元嬰修士的壯舉!
區區百年,在沒有任何師門家族幫助的情況下,獨自結嬰。
甫一跨入元嬰境界,便顯不俗能為,瑯琊主動結交,裂天小吃一虧,就連同出天元道宗的沈萬斗也拿捏不準羅塵能為。
荒散人之名,崛起雖短,不如北海三大散人。
可若論崛起速度,以及未來潛力,猶在三大散人之上!
當富青藍再次來到天地峰迎仙殿的時候,腦海中不斷浮現玉簡中羅塵的履歷。
一件件,一樁樁,無不在訴說著那些刺激而又危險的修行苦途。
相比之下,自己以為非常危險的那些宗門競爭,世家暗中傾軋,實在太過幼稚了。
“難怪他當時打量我的時候,眼中情緒那般復雜。幾分好奇,幾分不屑,更有一絲隱約的羨慕嫉妒。”
“此等存在,當我的護道人,應是夠了。”
“不過,我卻是不能讓他過于小看我了。今日,總是要開誠布公談上一次的。”
當富青藍來到羅塵所在小院的時候,正好看見星門一位外洲長老將一應信物交給對方。
是成為了星門客卿嗎?
然而,在羅塵那古怪的臉色上,又察覺到一點不妥之處。
“羅道兄,出了什么意外嗎?”
羅塵疑惑地掂了掂手中玉牌,“星門可有外事客卿一說?”
富青藍也迷茫了起來。
天地峰中,只有三種存在。
星門客卿,天元供奉,天地峰長老。
前者最為簡單,有客卿之名,可享受一些權益。
所謂供奉,加了天元之名,也意味著天元道宗那邊也會支持他們的修行。
至于天地峰長老,就比較特殊了,此輩存在可以參與到天地峰,乃至天元道宗的一些決策之中。
可外事客卿,她從未聽過。
從字面意思理解,莫非是專門做那對外之事的客卿?
見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羅塵也不再追問。
“先去見見我那洞府吧!”
他灑然一笑,大步離開了小院。
富青藍連忙跟在后面。
不知不覺間,她竟是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在以對方行事想法為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