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泳見過大王,大王怎么來了此處?”
楊沅在旁邊聽得一驚,大王?
楊沅看了看這位滿臉唇印的青年人,實在想不起他是本朝的哪位王爺,甚至不知道他是一位親王還是一位郡王。
因為親王和郡王,一直到元朝時候,都是統一被尊稱為大王的。
只有當幾位大王都在場時,為了區分他們,才會帶上封號稱呼,例如梁王冀王襄陽王什么的。
到了明代,則稱其為某王殿下或殿下了。
所以曹泳這一聲稱呼,范圍太廣泛了些,楊沅猜不出這年青人的具體身份。
那青年笑道:“鵝鵝鵝鵝,你想不到吧?鵝鵝鵝,本王原就是去臨安府找你的,那天目山下有塊官地,本王想買下來建一處別業。
“聽你府上的人說,你來望海樓觀潮了。本王左右無事,也就尋過來了。怎么你反倒走在本王后面了?”
一個人情緒太過愉快,在換氣的過程中還在發出笑聲時,就會發出“鵝鵝鵝”的笑聲,這位年輕的王爺顯然是個快樂青年。
曹泳恭恭敬敬地道:“下官還約了中書舍人季若旬,所以繞了點路。大王,你這是…”
曹泳指了指前面,方家的那些人已經全都被撂倒了。
青年人的那五個侍妾正像凱旋而歸的大將軍一般,昂首挺胸地走回來。
青年人漫不經心地道:“哦,不過是一些不開眼的刁民,騷擾了本王的侍妾,本王對他們略施薄懲而已。”
楊沅心道,難怪他剛才跟我強調這些女子只是他的侍妾,不是如夫人了,原來他是一位王爺。王爺家里,妃嬪妾侍各有規制,侍妾的確不是如夫人。
“什么,竟有刁民沖撞王爺,下官這就懲辦他們。”曹泳趕緊向青年人拱拱手,轉身就要去招呼隨從拿人。
他身子剛剛歪過去一半,就看見了楊沅。
曹泳失聲叫道:“楊先生?”
青年人好奇地道:“哦?伱們兩個認得?”
曹泳看了看楊沅,又看了看青年人,頓時心中暗凜。
楊沅要我來此觀潮,我一直猜度不出他的用意,只怕…這就是他的目的吧?
他是找機會向我亮出“恩平郡王”這張底牌?
“有求司”,果然深不可測!
恩平郡王,初名趙伯玖,字潤夫。乃宋太祖趙匡第七世孫,秉義郎趙子彥的兒子。
他爹之所以只是一個秉義郎,是因為宋代爵位極少世襲罔替,連逐代降爵都少,基本上都是一代而除。
所以到了趙伯玖父親這一代,爵位早就沒了,只做了一個秉義郎的小官。
結果,這時候趙伯玖被選入宮了。
那是紹興六年的時候,因為官家趙構一直生不出兒子,年方七歲的趙伯玖就和他的另一位族兄趙瑋,一起被選入宮,充作了皇帝的養子。
趙伯玖被賜名璩,由吳皇后撫養。
吳皇后、韋太后,都很喜歡趙璩。
而且秦相在兩個皇養子之中,也更青睞趙璩一些,把他視作皇太子的最佳人選。
可以說,趙璩在內廷和外廷,都獲得了最強有力的支持。
因此,在曹泳心里,趙璩就是大宋未來的皇帝。
楊沅竟然和未來的大宋天子關系如此親密!
有朝一日恩平郡王御極登基的話,這楊沅豈不…
曹泳自己就是在秦檜未發跡前投資正確,這才一飛沖天的。
所以這一瞬間,他就“看”到了多年以后的楊沅,該是何等光景!
曹泳定了定神,未敢胡亂說話。
因為恩平郡王既然是以這樣的方式出現,顯然是不想公開和“有求司”的關系。
曹泳便含糊地答應一聲,道:“是,下官與楊先生,曾經打過幾回交道…”
就在這時,“身殘志不殘”的方蛟拄著樹棍兒,一瘸一拐地趕到了堤上。
一瞧他的族人全都倒在地上,哼哼唧唧地爬不起來,方蛟頓時一臉錯愕。
我只過晚到了一會兒,這是錯過了什么?
他往前方一看,就見老族長正站在兩個儒士袍服的人面前,比比劃劃地說著什么。
另外一邊的風景就格外吸睛了,十幾個娉婷少女站在那兒,何其壯觀。
方蛟仔細再一看,那里邊身材最高挑最婀娜的那個…
那不就是族兄方掌柜的新娶的那位續弦娘子,丹娘么!
方蛟趕緊丟了“拐棍兒”,連蹦帶跳地走向老族長:
“叔爺,叔爺啊,丹娘在那邊呢,咱們家的人這都怎么啦,難不成那丹娘還找了打手?”
方家老族長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徐知縣和宋師爺告狀,方蛟上前這么一喊,老族長登時就懵了。
“你說啥?那個…那個人是丹娘?不是那個?”
老族長指了指一身清涼,正在豪華車轎旁取下備用衣裳,大大方方穿起來的阿萏。
方蛟看看大車旁邊穿衣服的阿萏,茫然道:“她是誰啊,我不認識啊…”
徐知縣和宋師爺飛快地對了下眼神兒,這事兒,似乎有點意思了…
方蛟幾聲大喊,引來了丹娘和青棠的目光。
丹娘一見方蛟,不由吃了一驚,連忙拉了拉楊沅的衣角。
楊沅回頭看了她一眼,輕輕側過耳朵去。
丹娘小聲地道:“那個瘸子,就是之前逼奴家讓出酒家的方氏族人,他們只怕…是沖著奴家來的。”
楊沅點了點頭,淡定地回過身來。
楊沅的目光飛快地掠過唇印男孩,又看到一臉讒媚的曹泳,心頭頓時一動。
楊沅不動聲色地道:“不錯,此前草民和曹府尹曾有過數面之緣。大王請稍候,草民和曹府尹有幾句話說。”
楊沅一把抓住曹泳的手臂,兩個人便走開了些。
二人迎著江風在堤上站定,楊沅低聲笑道:“其實大王方才是替在下出氣呢。”
曹泳驚疑地道:“此話怎講?”
“不敢有瞞府尹,事情其實是這樣的…”
楊沅就把丹娘接掌“水云間”酒家,方氏族人如何逼迫她獻出酒家變做族產的事兒說了一遍。
這些事情,他沒有做絲毫隱瞞,包括對丹娘不利的方面,全都告訴了曹泳。
他想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問題。現在竟有這么好的時機,如果他還遮遮掩掩,對問題毛病蓋蓋子,那可就要錯失良機了。全都如實講出來,以曹泳對那位大王的讒媚態度,也會盡力幫他解決。
如果曹泳解決完了,還是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那也一定是目前的最優解了,還要奢求什么呢?
曹泳聽完,沉吟了片刻,又往丹娘那邊看了一眼,為難地道:“楊先生,要幫丹娘保住家產,本府辦得到。但是,如此一來,丹娘就不可以再嫁人了。”
他看了楊沅一眼,暗示道:“私下如何,本府可以不知道。可至少…不可以明媒正娶,不可以納回家中,否則…實在是交代不過去呀…”
楊沅道:“這沒問題,府尹肯幫忙,已是莫大的恩情,我們怎會得寸進尺?”
曹泳一聽,不禁松了口氣,笑道:“既如此,那就交給本府好了,一定辦得讓楊先生滿意。”
曹泳說罷,向趙璩那邊討好地拱了拱手,便向他自己的車隊走去,同時向遠處的宋鼎招了招手。
宋師爺見狀,馬上也會意地向車隊方向走去…
二人半路便走了個肩并肩,等曹泳回到自己車駕旁邊時,宋師爺已經得到了他的囑咐,笑吟吟地走回徐知縣身邊走了。
恩平郡王趙璩看著楊沅與曹泳一邊嘀咕,一邊還鬼鬼祟祟地往自己這邊張望,心中頓時起疑。
曹泳一走,他就擺擺手,示意妾侍們不必跟來,自己走向楊沅。
楊沅向趙璩長揖一禮,道:“草民方才不知大王身份,若有失禮之處,還請大王海涵。”
恩平郡王笑吟吟地道:“哦,那么,曹泳可告訴你本王的身份了嗎?”
楊沅一怔,遲疑道:“這個…草民忘了向他請教。”
趙璩嘿嘿一笑,一伸手就勾住了楊沅的脖子,把他拉到身邊,低笑道:“你是忘了請教,還是因為要裝作與本王很熟的樣子,不方便再向他請教?”
楊沅臉色一變,干笑道:“草民…不太明白大王的意思。”
“真的不明白?”
趙璩冷冷一笑:“本來呢,打著本王的旗號唬人,也沒什么,本王還就喜歡唬人。不過,你得告訴本王,你打著本王的旗號,究竟要他做了什么。”
楊沅沒想到,這位滿臉唇印,顯得有些荒唐的王爺,竟然如此聰穎。只從些許蛛絲馬跡,他竟然猜到了自己剛才在狐假虎威。
看著趙璩銳利的眼神,楊沅在零點零一秒的時間里,就做出了決定,必須對他實話實說。
這個王爺或許有些荒唐,或許有些玩世不恭,但他絕不是一個傻子,更不是一個可以任人欺哄的人。
君子可欺之以方,難罔以非其道。這位大王,顯然就是這樣一種人。
于是,楊沅馬上把自己忽悠曹泳做的事,對趙璩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鵝鵝鵝,原來是這樣啊…”趙璩又笑了起來。
他掏掏耳朵,看了眼不遠處的丹娘,對楊沅道:“行!為了你那相好的,你敢拉起本王的虎皮,騙曹泳那個笨蛋,倒也是個有擔當的男人。”
楊沅忙道:“大王誤會了,只是小民單方面心念丹娘,我二人之間可并沒有什么茍且。事關人家女子的清白,小民可不敢妄言。”
“鵝鵝鵝,可拉倒吧你,你把她放在心上,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把她騎在身下么?”
趙璩用折扇往楊沅胸前一抵:“你敢說你不是?虛頭巴腦的,那就別借本王爺的勢!”
“呃…大王說的對!”
“嗨,這不就結了嘛!”
趙璩吊兒郎當地又笑起來:“本王一眼就看穿了,你呀,就是想用人家那雙大長腿,替你量腰圍,還想騙我,鵝鵝鵝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