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
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書頁
前一段     暫停     繼續    停止    下一段

第1章 這一刀很溫柔

  “奴奴生于北方,素聞南人儒雅,今見君子,果然俊逸。

  奴雖蒲柳之姿,愿自薦于君,但能與小官人一夕繾綣,余愿足矣!”

  烏古論盈歌滿面柔媚,一邊用極具誘惑的語調說著,一邊款款地走向楊沅。

  正當韶齡的她,辮發,盤髻,額前一枚紅寶石的心形額墜。

  幾條小辮子俏皮地垂在兩肩上,點漆似的眸子、艷若涂丹的唇,膚若新雪,小鼻翹唇,攻氣滿滿。

  一件湖水綠的窄袖錦緣小襖,一條白銀色的褻褲,顯出的體態也極優美。

  她沒有穿履系襪,一雙涂了丹蔻的纖秀天足,躡著直線貓一般踏在柔軟的地毯上。

  款擺的腰肢因此便有了一種動人的韻律,三分刻意,七分天然。

  因為有三分刻意,便透出一種少女故意為之的青澀。因為有七分天然,便愈發凸顯出一個美人兒天生的本錢。

  楊沅卻警惕地退了幾步,直到身子碰在身后的香幾上。

  將漆盤中盛著的香櫞果兒撞落到了地上幾枚,楊沅才只能停下腳步。

  這個金國小妞兒說的話,楊沅是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信。

  他哪來的俊逸風流?就他現在這般模樣?

  一頂草帽、一件短褐,腰間系著一條皺巴巴的汗巾和一只竹水筒!

  下身穿著一條合襠褲兒,打著倒卷千層浪的綁腿,腳下是一雙要開線的草鞋…

  雖說他的模樣確實不賴,但就這副扮相,無論如何也是跟斯文儒雅、俊逸風流扯不上半點關系的。

  有詐!其中一定有詐!但,這位金國貴女圖他什么呢?他只是一個外賣小哥哇。

  沒錯,大宋年間就有點外賣的業務了。

  只不過這時的點外賣稱作“索喚”,而送餐小哥則被稱作“閑漢”。

  楊沅從臨安城后市街接的這單生意,大老遠的送到皋亭山下,姑娘這是打算飯債肉償?

  沒道理啊,這里可是專為招待金國使節而設的館驛--班荊館。

  就只從他單手倒撐的這張馬蹄足的壘山式香幾,就能知道此間主人的身份不俗。

  香幾呈高中矮三格,低格處放著一只藤編的精美罐兒,里邊亂插著幾枝時令花。

  中格處一張漆盤,里邊盛著十幾枚汁水十足的香櫞果兒。

  高格處則是一只精致的小香爐,正有獸煙裊裊升起。

  再看室中陳設,一凳一幾、一桌一案,莫不是紋理優美、色澤華麗的金絲楠木。

  金絲楠木被達官貴人們廣泛用于家具制作,正是從宋代開始的。

  班荊館雖然是大宋朝廷專門接待金國使節的館驛,但是能用上這樣昂貴精致家具的房間,此間主人也必然是金國使節團中的一個重要成員。

  她會饑不擇食地看上一個送“索喚”的閑漢?又不是跑到大宋來度種的倭女。

  但凡還有幾分理智的男人,都不會相信這從天而降的餡餅,哪怕這只餡餅特別的明艷照人。

  更何況,楊沅還是一年多以前,從二十一世紀陰差陽錯地亂入時空,才來到這個時代的人。

  在楊沅原本的世界里,他是“有求傳媒“的一個危機公關,入行僅一年多,就已嶄露頭角,得到了老板的器重。

  當然,這里邊也離不了他師父的悉心點撥。

  他師父叫顏敏,敏姐比他大三歲,是“有求傳媒”的第一金牌公關,一個優雅而知性的都市麗人。

  有了敏姐的傾心教導,他楊沅也是吃過見過的人了,豈會被這么拙劣而青澀的手段所勾引?

  盈歌說著這羞人的臺詞兒,白玉似的臉上也不禁透出了一抹紅。

  學著宋人話本兒里的臺詞,真是好羞恥啊。要不是楊沅很快就將成為一個死人,她還真開不了口。

  “嘻嘻,小官人不要躲嘛,奴奴只是想與郎君一夕歡好,又不是要吃了你。”

  盈歌嬌嗔地在楊沅的胸口點了一指。

  宋國的女兒家都謙稱自己為“奴家”,“奴奴”則是撒嬌弄癡的場合上親昵的自稱。

  盈歌深研漢學,她懂。

  因為楊沅的退縮,盈歌的勇氣更大了一些,她把一只素手軟綿綿地搭在楊沅的肩上,呵氣如蘭:

  “五月天氣,南方已經好熱了呢,奴奴已經備下了香湯,小官人先去沐浴一下,可好?”

  烏古論盈歌向旁邊呶了呶嘴兒。

  旁邊有一扇鑲云石浮雕的纏枝蓮紋插屏,屏風后面隱隱有霧氣升騰。

  從這個角度看去,還能看見屏風邊上露出的橢圓形浴桶一角。

  楊沅提了提手中漆亮的食盒:“小娘子,在下只是個送索喚的。在下可不是索喚!“

  烏古論盈歌被楊沅逗得一聲笑,歪了歪螓首,小鳥睇人一般看他。

  元寶狀的耳輪下面,那對小巧玲瓏的金橡果耳墜,因為這個動作,就在她披肩的發辮上活潑地跳躍了起來。

  “小官人,你忒也老實了,都不如奴奴膽子大,難道奴奴不夠美嗎?”

  烏古論盈歌向楊沅眨了眨眼。

  楊沅愈發覺得其中藏著大陰謀了。

  這班荊館作為招待金國使節的一處重要所在,照理說他一個閑漢是進不來的。

  他送“索喚”時,也只想著送到班荊館門口。

  誰料有一個小丫鬟阿蠻引著,守門的宋國士卒不敢阻攔。

  他竟登堂入室到了這里,然后就遇到了這個裝花癡的少女。

  楊沅雖然還不清楚她的目的,卻本能地覺得,有一個極大的危機將要發生。

  “姑娘還請自重,在下…”

  楊沅話沒說完,外邊突然傳來一個急促的聲音:“姑娘姑娘,小王子就要來了。”

  是她,是引他來此的那個小丫鬟阿蠻的聲音,楊沅馬上從喊話人的聲音,聽出了她的身份。

  烏古論盈歌頓時情急,什么女追男隔層紗,宋人的話本兒都是騙人的,人家都這么不要面皮了,這臭男人也不上鉤!

  烏古論盈歌氣急,猛然踏前一步,一揚手,翠袖翻落,反握于腕后的一口靴刀便亮了出來,一下子架在了楊沅的脖子上。

  “你這閑漢若是見色起意,便死了本姑娘也毫無愧疚。偏你不肯上當!”

  刀在楊沅的臉頰上拍了一下,盈歌譏笑道:“螻蟻而已,何必掙扎呢?”

  “螻蟻就該認命?姑娘沒聽說過,匹夫一怒血濺五尺么。這血若是帝王血,那匹夫還是螻蟻么?”

  楊沅冷靜地反問:“只是我不明白,我與小娘子無冤無仇,你為何想要殺我?”

  楊沅并不認為眼前的少女在說笑,少女的眼中雖然沒有殺氣,卻有一抹對于生命的冷漠。

  她真的…沒把楊沅的命放在眼里。

  楊沅來到這個時代已經一年多了,如今是紹興二十四年,趙構為帝。

  以楊沅這一年多來的所見所聞,他很清楚,對于仍是奴隸制國家的金國貴人們來說,從小到大養成的觀念里,奴隸根本不算人。

  而宋人在他們眼中,和他們的奴隸也并沒有什么兩樣。

  正因確信眼前這個金國女子是認真的,楊沅也愈加的冷靜起來。

  在無數次處理危機事件中,他早已明白了一個道理,越是危急的時候,越要冷靜。

  否則,你很可能錯過唯一翻盤的機會。

  “不不不,我不殺你!”

  烏古論盈歌嫣然:“我不會親手殺你。要殺你的人馬上就到,你最好乖乖的,不然我也不介意親自動手。”

  她用點外賣的方式把我找來,而青石巷上送“索喚”的閑漢至少有七八個人。

  也就是說,這個“我”是隨機的,只要是個男人就行,她沒有一個明確的目標。

  她說將要殺死我的人不是她,但是如果我試圖反抗或者逃走的話,她也不介意親自動手。

  她本想以色相引誘我去寬衣沐浴,很顯然,如果阿蠻提及的那個什么小王爺來的時候,我若正在洗澡,那場面對她更有利…

  楊沅從有限的資料里迅速捋出了幾個關鍵點,然后做出了一個最合理的推斷:

  “小娘子是想炮制一樁風流緋聞以自污么?

  難不成那位小王子你想擺脫卻又擺脫不得的人?

  小娘子不會是跟他有一樁并不滿意的婚約吧?”

  看到烏古論盈歌驀然張大的眼睛,楊沅就知道他猜對了。

  心思電轉,楊沅馬上壓低了嗓音,雖然情況緊急,但他的聲音依舊清晰而低沉。

  從心理學上來說,這樣的聲音更有說服力。

  “姑娘,你這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于你清名何益?

  再說,搭上一個無辜者的性命,你就不會感到愧疚嗎?

  從此良心不安、茶飯不思,郁郁寡歡…”

  烏古論盈歌被他說的菱角般的紅唇微微抽搐了一下:“倒也…不必那么嚴重…”

  “怎么會不嚴重呢?畢竟你是這么善良的一個姑娘。”

  這…,盈歌覺得他這番話有點不好反駁了,只好保持沉默。

  楊沅再接再厲道:“更何況,即便你目的達成了,名聲也毀了。

  有了這樣的壞名聲,你爹娘會不會火冒三丈?

  你以后若是遇到真正心儀的男子時,又怎么好意思傾訴情意?”

  “唔…”

  烏古論盈歌被他說的蹙起了秀氣的眉,她何嘗不明白楊沅所說的道理。

  但是…不下猛藥,她根本沒有和完顏家解除婚約的希望,她能怎么辦?

  她也很絕望啊!

  楊沅趁熱打鐵道:“其實,姑娘你大可不必用這種兩敗俱傷的辦法,我能幫你。”

  烏古論盈歌狐疑地看著楊沅:“你?”

  楊沅微微挺起胸膛:“不錯!就是我!實不相瞞,有求傳媒,金牌公關,就是我!”

  烏古論盈歌疑惑地道:“什么傳媒、啥公關?”

  “那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除了是個送餐食的閑漢,我還有另外一層身份,‘有求司’接引使。“

  盈歌目芒頓時一縮,眸中殺氣隱隱:“你是宋國秘諜?”

  喉頭刀尖一緊,肌膚上已經傳來刺疼的感覺。

  楊沅連忙解釋:“姑娘誤會了,‘有求司’是個江湖組織,是專門收錢幫人消災解難、排除麻煩的。”

  “你少唬我!”盈歌冷笑起來。

  楊沅道:“在下所言,句句屬實,我真的能幫你。我有辦法讓你不必自污就能達到目的。”

  “真的?你能怎么做?”烏古論盈歌開始半信半疑了。

  這時,門外又傳來小丫鬟阿蠻急急的聲音:“姑娘,我看見小王爺了,他要進咱們院子了。”

  “阿蠻,依計行事!”

  烏古論盈歌對外面吩咐了一聲,然后看向楊沅:“對不住,已經來不及了。”

  “來得及!”楊治突然抬起一根手指,把架在自己頸上的靴刀向外推了一下。

  靴刀的刃非常鋒利,雖然盈歌還沒來得及用力,鋒利的刀鋒就割破了楊沅的指肚。

  盈歌喝道:“你做什么?”

  楊沅不答,他已返身撲向了盈歌姑娘的繡榻,從那半掀的帷幔里,楊沅看到繡枕旁邊有一方手帕。

  因為楊沅是撲向床榻,本以為他要向外逃的烏古論盈歌攔了個空,她一下子定住身子,愣愣地看著楊沅。

  就見楊沅撲到繡榻旁,一伸手就把枕邊那塊雪青色的蘭花雙面繡帕抓在手中。

  順勢抖開。然后,就把指肚上的血,在那雪青色的手帕上迅速地涂抹了幾下。

  隨后,楊沅就轉過身,對著盈歌揚了揚手中那方染血的繡帕,眼睛彎出了兩道好看的弧度…

夢想島中文    臨安不夜侯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