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雨夜泥屋

　　紅將軍接著道：「嚴格來說，這里其實只有兩具天神骸骨，即是有腿的那兩具，其他的都是仆族。」

　　南軻將軍奇道：「仆族？」

　　「它們是天神的侍從和軍隊，存在的意義便是服侍神明。」

　　紅將軍隨手驗掉一根指骨，切開截面看了兩眼。賀靈川在一邊看到，這里面的骨質居然還是淡紅色的。

　　歷時三干年，凡人尸骨連灰都剩不下，神骸卻活性猶在，好厲害。

　　紅將軍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幾具大概是落在水里，沒有直接見光。后面山川變遷，水沒了，它們也被埋進地底深處，活性才得以保存至今。」

　　賀靈川趁機問道：「神骸也怕陽光么？」

　　「短時間內自是不怕，但太陽真火的威力勝在持之以恒。」紅將軍答道，「這些神骸原本就與世界格格不入，再經風吹日曬成百上干年，活性就會被一點一點削掉。」

　　她又補充道：「但這些指的都是下位神明。至于最強大的上神，那是很難被磨滅的存在。」

　　南軻將軍問出了所有人的疑團：「天外到底有多少神明？」

　　一個貝城遺址，就有這么多神骸了。

　　「五千年前不到十萬，滅世之戰減損了至少一半。現在么，滿打滿算還是不到十四五萬吧。」

　　「從滅世大劫到現在三干年的時間，才生出十萬天神？」南軻將軍搖頭，「太差，太差。」

　　十萬天神聽著不少，但放到三千年的時長當中，相當于每年才出生三十多名天神。

　　人類的生育率要是低到這么離譜，離滅亡也就不遠了吧？

　　士兵們都笑了。

　　紅將軍似是也笑了：「這三干年，世間又繁衍多少人類？」

　　「呃…」

　　「也沒有想象中那么多吧？」

　　但那是因為戰爭、瘟疫和其他天災。人類的繁衍能力從來不容置疑。

　　不等南軻將軍反駁，紅將軍又接著道：「天神壽命悠長，相應地孕育后代就很艱難，需要的生機和能量驚人，絕不似人類這樣輕松，想生就能生。三千年增長十萬天神？呵，這還要多虧人間的貢獻。」

　　最后一句話里，賀靈川聽出滿滿的諷刺。

　　這時又有匠人來報：

　　「樹根和白骨生長在一起了。」

　　老槐的樹根和神骸盤在一起，有些甚至嵌在骨頭里，難分彼此。

　　那些細小的根須看起來…很像毛細血管。

　　通過樹根，蜷曲的神骸就與長在頭頂上的龍爪老槐緊密連在一起。

　　紅將軍并沒讓眾人強行將它們分開，而是輕撫樹根，喃喃道：「有意思，槐樹居然從神骸中吸取養分了。」

　　「神明之力原不可能被本界生物所用，直到魔氣出現，這層隔閡才被打通…」她笑了笑，「這樹妖以為自己占了好大的便宜，其實它反而被神骸潛移默化控制了。最多再過七八十年，這棵槐樹就會變作神骸的第二身軀。西芰國祚如果能延續到那時，也要倒楣的。」

　　「神骸中還有意識殘存？」

　　「天神死后若干年，皮囊中可能重新誕生新的意識。」紅將軍解釋道，「這事兒從前只發生在最強大的神骸上。不過現在么，時過境遷，誰說得準呢？「

　　「把神骸都挖出來帶走，至于這棵樹——」她跳上來敲了敲樹干，「留半邊樹樁埋土，其他部分都砍伐帶走。」

　　工匠面有難色：「將軍，我們的家伙事兒不頂用。「

　　這棵老樹可太硬了，工具一撅就斷。

　　紅將軍指著坑底的樹根道：「把主根截了，再試試。」

賀靈川切斷兩　　條主根，工匠們再試，果然這回樹就好砍了。

　　槐樹有靈性，不敢再跟紅將軍作對。

　　眾人干得熱火朝天，南軻將軍悄問紅將軍：「帶這些回去，作什么用？「

　　「煉一種寶貝，要命的寶貝。」紅將軍笑道，「連槐木都用得上，這真是意外之喜。「

　　賀靈川和同伴一邊伐木，一邊往她那里瞥了幾眼。

　　紅將軍和鐘勝光定計攻西芰，除了應對貝迦給出的險惡難題之外，是不是也為這些神骸而來？

　　她想用這些神骸做什么？

　　既是這般勞師動眾，又出動大軍長途奔襲，又打一塌滅國之戰，才把神骸搞到手，那么紅將軍想煉制的「寶貝「一定不是等閑之物。

　　他能感覺到，隨著時間推移，盤龍城與神明、與貝迦之間的糾葛越來越深了。

　　雨夜，狹谷。

　　山林已經空寂一夜，荒草瀝瀝承雨，根部還趴著縮頭縮腦的蝸牛。忽然十余人奔進山谷，帶進來滿腳泥巴。

　　荒草遭踐踏，那頭蝸牛啪一聲被踩得稀碎。可這點動靜在噼哩的雨夜里，在眾人如牛的氣喘聲中，輕易就被掩蓋掉了。

　　他們在黑暗中奔行，可山谷都是亂石，高一腳低一腳。有個倒霉蛋「啊「地一聲大叫，崴腳了。

　　「快走快走，妖怪要追上來了！」

　　「我們怎么進到山里來了？」

　　「蠢貨，山里才好！「最后一人罵道，「趕緊找個山洞躲好。「

　　可他們運氣屬實不好，找了好些個犄角旮旯的地方，別說山洞了，山窩窩都沒一個。

　　崴腳那個人急了：「要了親娘命了，這是牛頭山，只半山腰上才一個山窩眼兒，沒地方能躲！這可咋辦？」

　　邊上幾個攙著他的不說話，互相使了幾個眼色。

　　還能怎么辦，要是妖怪追上來，就把這瘸腿貨丟下，自己先跑唄。

　　這樣他們或許又能多堅持一點時間。

　　就在這時，同伴指著前方大叫：「誒誒，前面有光，有光！「

　　大家定睛一看，真的。

　　遠處有兩點桔紅色的光，位置很高，應該是在半山腰上，還隨著風雨飄搖。

　　在墨色一般深沉的黑夜中，真是格外顯眼。

　　有光應該就有人家。

　　瘸子奇道：「牛頭山我來過多次，那里怎么會有人家！」

　　「快，快過去！」漢子們大喜，哪還聽他說話，「這至少有個一百、不對，二百丈！」

　　山路難行，還得往上爬。

　　最關鍵的是，他們還帶著個累贅。

　　眾人心有靈犀，不約而同扔下那個負傷的同伴，邁開大步追光而去。

　　「別丟下我！」倒霉蛋大喊，見沒人理他又拋餌，」我還有二百兩銀子，誰扶我過去就給誰！」

　　二百兩？有個漢子腳步一頓，稍顯猶豫，但同伴都跑得頭也不回。

　　是哦，誰信這蠢蛋能有二百兩？中午啃饃饃的時候都舍不得加肉。他呸了一聲，跟著沖向前去。

　　「快跑！「眾人都擔心傷員的叫喊聲會引來妖怪。好幾個摔了跤也不敢耽誤，爬起來繼續跑。

　　身后倒霉蛋的呼救聲越來越小，很快就被風聲雨聲蓋過去了。

　　這是一場障礙賽。十幾人居然在黑夜里玩命趟過嶙峋的亂石陣，手腳并用爬到了半山腰上。

　　終于，他們找到了光源。

　　一塊向外凸出的鷹嘴巖，下方是個又大又深的山洞，直徑十丈左右，越往里地勢越高，深處黑漆漆地，目不能視。

他們看見的兩盞桔光，赫　　然是用長竹竿架在洞外的氣死風燈。

　　竿子很長，隨風擺動，從遠處看就很搖曳了。

　　這十幾個亡命者根本沒空去想，燈為什么放在那個位置，因為后方傳來了陣陣咆哮聲。

　　他們往后一看，幾個黑影穿梭在亂石當中。

　　妖怪追來了！

　　「快，快進去！」他們著急忙慌往山洞里沖。

　　洞里有幾棟小屋，都亮著燈，里面還有人影晃動。

　　屋子外墻都敷著厚厚一層泥。

　　眾人上去就拍門：「開門啊，救命啊！」

　　結果拍了兩下，門就開了。

　　眾人往里面一探頭，咦，沒人？

　　方才窗上映出來的人影呢，哪去了？

　　但這會兒顧不上思考，大家沖進屋內把門閂好，又吹滅了桌上的燈。

　　墻面摸起來非常結實，仿佛是三合土夯實，門板上也厚厚一層泥，關起來幾乎找不到門在哪里。

　　很快，門外就傳來了踢踢踏踏的聲音，那是妖怪在撓地。

　　眾人屏住呼吸。

　　接著妖怪就開始撓門了，咝啦啦啦響。

　　只聽「啪」的一聲，桌上的燈亮了。

　　眾人都嚇一大跳，轉頭卻不見桌邊有人。

　　燈是自己亮的！

　　門外的妖怪也愣了一下，立刻被燈光吸引，聚過來用力推門。

　　眾人沖過來，用力擋在門前。

　　至于窗子，太小了，妖怪應該進不來。

　　然而他們沒能堅持多久，一股無可抵御的力量傳來，只聽「吱呀」一聲————

　　門開了。

　　妖怪和人類之間再無障礙。

　　緊接著，屋里就響起了怒吼聲、慘叫聲和咆哮聲，還有物件砰砰傾倒的動靜。

　　窗紙濺上了血。

　　門又悄無聲息關上了，里頭的生物都沒有察覺。

　　很快，屋里就傳出了咯吱咯吱的響動。

　　山風更強勁了，洞外兩根長竹竿晃得厲害。

　　山谷又恢復了原先的清靜。

　　既然沒有其他訪客了，下一陣大風刮來之前，山巖下的燈籠自動熄滅。

　　天地無言，一切盡在雨聲之中。

　　赤鄢國，雙宜城。

　　賀靈川抵達這里天光尚早，看城內只有兩條主街，繁華程度相較寶樹王境內要差上不止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