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六最終還是加入了大同會。
因為所有人都仿佛在告訴他怎么樣做才是對的,包括他自己也是如此認為。
他離開陳家商行的時候,幕后東家也是一位金丹真人親自接見了他,與他相談甚歡,不僅一點都沒為難他,還貼心地補了后半年的工錢。
從始至終,余閑這位會長大人沒有露過面,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甚至連那句會長很欣賞他都是出自歸壽之口,但沒人會去探究這句話是真是假。
所有人都默認了。
畢竟既然沒有否認,那就是真的。
這就是一位元嬰真君真正的威懾力,無需任何一句言語,就有無數人會去主動揣摩推測他的意志,并且愿意為之付諸行動。
因為跟隨真君的意志,就是行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反之,就是自取滅亡。
就此,大同會一掃頹勢,如火如荼地開啟了新篇章。
大同會總部。
會長的閣樓前種著兩棵樹。
一棵是桂花樹,另一棵也是桂花樹,地上散著細碎的花蕊,空氣中逸散出淡淡的香味。
樹下。
有人花下煮茶。
余閑給面前的男子倒上一杯茶,茶水金黃,打著旋沖開,里面還帶著些許茶葉碎末。
只是一杯普普通通的茶水,連靈氣都稀薄得很。
“楚府主,或者現在應該稱你為楚真君,茶水簡陋,還勿見怪。未曾想過你我之間還有共飲一壺茶的時候。”
楚天行輕抿一口茶水,面上帶著幾分譏諷笑道:
“我也沒想過你居然敢真的再回來,伱就不怕我將你的身份暴露出去?
一位魔道真君,敢在我們玄陽宗境內大搖大擺地出現,真當我們宗門無人了嗎?”
在師父三陽真君的資助下,已經突破元嬰境界,成為三陽峰副首座的楚天行有了足夠的底氣。
一位魔道真君再無法給他壓力。
至于大同會背后可能存在的化神尊者,他依舊敬畏,卻不至于畏懼如虎。
余閑不以為意地笑道:“楚府主,我們大同會有教無類,魔道正道都可以加入,之前那位姜道友,只是恰巧分配到我手上。
至于我本人,修行的可是徹徹底底的仙道功法,不能一概而論。”
說著,他的法域無聲無息地展開,占據了方寸間的天地。
楚天行眉頭一動,腳下一圈圈赤紅色漣漪蕩漾而起,與余閑的法域相互抗衡。
這正是他突破元嬰境界后參悟宗門頂階功法《玄陽霸烈》以及功法衍生而出,他師父如今修行的《三陽真經》后修成的三陽法域。
所謂三陽,是指少陽、陽明、太陽三陽,即是火、燥、寒三氣。
而他初入元嬰境界,只修成了少陽法域。
普通修士身處三陽法域,火氣一生,便如置身大日,一旦抵抗不住,便是五內焚盡而亡。
但楚天行卻感覺到自己的法域受到了壓制。
這位白會長明明和他一般突破不久,但他的法域堂皇大氣,血氣充沛,就如那些體修一般,是最純凈的氣血之力。
他置身其中,居然能感覺到法域對他的肉身都有些許增益。
他念頭一動,干脆放開了抵抗。
于是血氣入體,法域的鎮壓無所不在,可其中的淬煉之效也更加驚人。
不過余閑稍放即收,并未給楚府主太多的感受時間。
畢竟他的法域還未大成,要不是有欺天術的神通法域疊加,讓楚府主再琢磨下去,就該感覺到不對勁了。
“如何?”
余閑一臉坦蕩道:“楚府主,功法是騙不了人的,我若是魔修,總不可能連自身根基功法都換了吧。”
楚天行滿臉的不可思議,想了半天才找到一個詞來形容。
“你修行的功法居然是這般…這般樂于助人。”
正常修士辛辛苦苦修煉到這個境界,修煉出來的法域,都是增強自身戰力。
只不過是直接或者間接的區別罷了。
修士修行道與術,道求長生,術護長生。
而在實際情況中,大部分修士都是重術而輕道,畢竟沒命了,什么長生都求不得了。
但他從未見過,也未聽過這世間居然有這種資敵的法域。
哪怕是剛才處于對抗之中,都能感覺到這血色法域對他的好處。
除了一句樂于助人,他實在沒什么好評價的。
如果能夠修煉出這種真君法域的功法是魔道功法的話,那么他希望全天下的魔修都這么修煉。
余閑似是沒有聽出楚天行的言外之意,端起茶杯淡淡笑道:
“大同會的宗旨便是互幫互助,我作為大同會的核心傳人,修煉這等樂于助人的功法屬于合情合理的情況。”
見余閑不是魔修,楚天行心中最大顧慮散去,面上的冷淡消散,帶上了幾分親近笑容。
“你是如何發現的?就真的篤定我不會對你出手?”
“如果楚府主想要對我下手,我猜我們連坐在這里喝茶的機會都不會有。”
余閑語帶警告道:“畢竟你我也算是坐過一艘船的人。如果我沒有突破元嬰境界,那么自然是一切好說。
所有言論都是我這個魔修對于玄陽宗新晉元嬰真君的污蔑。
但我的真君修為也有閣下的一份功勞,到時候便是說破天去,貴宗恐怕也不會相信閣下暗地里和魔修是清白的。
而且我聽說貴宗這一屆真傳中連出三位元嬰真君,讓閣下的真君身份失色不少。
所以我覺得玄陽宗對于這等有隱患的弟子,哪怕已經是一位元嬰真君,雖不會清理出山門,但也不會委以重任,最后只會慢慢排擠到尷尬位置。
所以哪怕我是魔修,你也得為我擦好這個屁股,把自己摘干凈再說。
我想這也是你自愿請纓,要代表玄陽宗來與我這個新晉真君談判的原因。
不過我不是魔修,楚府主是否覺得有幾分驚喜?
我覺得咱們還是可以繼續當朋友的。”
“你猜對了一半,我的確主動請纓,不過不是為了清理后患,而是勸你離開。
我不知道你背后到底有什么人物,但玄陽宗自有底蘊,即便是真正的化神尊者前來,也不一定能讓玄陽宗俯首稱臣。
而且玄陽宗身后還有九陽仙宗,更不是普通的化神尊者可以比擬的。
但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
楚天行苦笑一聲,搖頭道:
“至于當朋友還是免了,和你當朋友,代價實在太過沉重了。”
余閑知道楚府主是指他毫不留情地榨干了他的家產的事情,但他沒有絲毫愧疚意思,反而十分平靜。
“前提是朋友之間不要動心眼,楚府主要拿我的錢袋子,自然要承受反噬。
而且本來我不用跑的。
所以楚府主,如果你想討債,恐怕要失望了。進了我口袋的靈石,都有進去的理由,還從未有吐出去的道理。”
“你還真是直言不諱。”
楚天行只是試探一下,不成也沒關系,萬一成了,那幾千萬靈石對于他現在來說,也不是個小數目。
他沉默了會,倒沒抓著此事不放。
“當初的確是我一念之差,看錯了你,也做錯了事。
為此還逼得你遠走他方,那些靈石就當我送你這位新晉真君的晉升之禮。”
“說起來,我還得感謝你對我的那段囚禁時日,讓我真正認清了自己的內心。否則心魔劫還真沒那么好過。
畢竟我可不像那些家伙,居然還有萬年七葉圣心蓮這等鎮壓心魔的渡劫圣物。”
說起心魔劫,楚天行仍舊心有余悸。
心魔劫無形無相,又在雷劫間隙中發生,度過便是一瞬,沒度過就徹底沉淪其中,被雷劫生生劈死。
他若不是識海蛻變,蘊養出了幾分神意,就要折戟在這心魔劫中。
反倒是那幾個渡劫的真傳弟子,這一次居然好運地得到了宗門在萬寶商會拍賣的一株萬年份的七葉圣心蓮。
一人一顆蓮子,幾乎保送心魔劫。
否則按照以往慣例,元嬰雷劫上起碼得劈死一個,到時候他這個宗門外突破的元嬰才顯得彌足珍貴。
但在三位真傳真君的光輝下,他這個普通的元嬰真君反而黯然失色。
余閑愣了下,然后很沒點數地認下了這份功勞。
“原來我還是楚府主的成道功臣,這下子我們更拉扯不清了,上天注定咱們得當朋友啊。”
楚天行:“…”
他揉了揉眉頭,說道:“閑話少說,白會長,你既然突破了元嬰境界,按照以往慣例,玄陽宗這邊會劃分給一塊地盤給你。
一般來說,會給你一座城作為你的領地,望舒府中,你任選一座即可。”
余閑有些不滿足道:“我如今可是堂堂元嬰真君,你就給我這么點東西打發我了?
我聽說你們玄陽宗招安人家元嬰大修士的時候,可是給一座天城的。”
楚天行冷笑道:“你也知道那是元嬰大修士,人家一個打你十個不帶喘氣的。
你如果能把你手下那個魔道真君亮出來,倒是算兩個元嬰戰力,但你猜我們是給你地盤,還是再多派幾個真君過來送你走呢?”
余閑打了個哈哈,繼續問道:
“開個玩笑,莫要生氣,我白某人豈是那種貪得無厭之人。
不過我得先問清楚,這給我一座城,是讓我當城主給你們玄陽宗收稅,還是說這座城就是我的私人物品,里面的人和物都任我處置?”
楚府主道:“玄陽宗還不至于這么小氣,自然是后者,只要你不要明目張膽地在地盤上搞血祭這等魔道手段,原則上我們玄陽宗都是不過問的。”
余閑摸了摸下巴,沒想到自己第一塊地盤來得如此猝不及防,不由感概道:
“你們玄陽宗人還怪好嘞。”
“不過你們這一個元嬰真君就給一座城,豈不是遲早把整個玄陽境都分出去?”
楚府主淡淡地反問道:“那你看玄陽境中又有幾座城是屬于宗門外的元嬰修士?”
“我們玄陽宗內部尚且無法保證每一脈傳承代代能有元嬰修士出現。
那些元嬰散修機緣巧合之下修成真君,本就屬于不可復制的奇跡,想要再培養出一位真君弟子來,無異于癡人說夢。
而一代元嬰修士,除去突破元嬰之前的壽元,千年之壽也不過剩下六七百年,除非再有突破。
待到元嬰修士坐化,就憑一群沒有元嬰實力的弟子族人,我們便是把城給他們,他們還敢繼續占著嗎?”
畢竟劫修,魔修無處不在。
真有這樣不懂事的人站出來不讓玄陽宗接收地盤,那自然會有一伙不知名的劫修或者魔修冒出來,讓這些不懂事的家伙嘗嘗什么叫社會的險惡。
到時候玄陽宗還能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現拯救所有人…
余閑不愧是做慣了壞人的,楚府主只是稍稍提點,他就大致明白了其中道理,不禁伸出大拇指贊嘆道:
“論臟還是你們這些名門正派更臟啊,既然如此,我就勉勉強強要了這座望舒城吧。”
據他了解,明月天城之下共有兩條四階靈脈,一條就是明月天城下的四階中品靈脈。
一條則是摩崖坊市下的摩崖靈脈,還有一座衍生靈礦,據說每年能產出百萬靈石。
剩下的則都是三階,二階靈脈。
望舒府下的三階上品靈脈已經屬于一流靈地,勉強突破元嬰境界都足夠。
但正常修士如果想要突破,還是會選擇到明月天城去突破。
像玄陽宗出身的弟子更是會回到玄陽宗去突破,據說玄陽宗內的靈脈已經是五階靈脈,足夠修煉到化神境界。
從這方面來看,玄陽宗無愧于名門正派的名聲,包容性還是足夠的。
面對新晉元嬰,第一時間沒有想著去鎮殺,打壓,而是先禮后兵。
不過元嬰修士一旦接受了玄陽宗的好意,就意味著被牽扯在地盤上,以后顧慮就多了。
要是遇到玄陽宗的有償征召,拒絕的理由也就不夠充分了。
當然,他也可以選擇做一個沒有牽掛的逍遙散修。
但這樣做就要承受清貧的代價。
沒有生產,就沒有資源。
元嬰真君對于資源的需求更加龐大,沒有一個基本盤,根本無法滿足自身修煉所需。
如果一個元嬰散修逍遙自在,修為還蹭蹭往上漲,偏偏又沒有收入來源。
那么十有八九背后就是個劫修,專門干著無本買賣。
對于這樣的修士,玄陽宗反而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否則直接公布出去,那就是為民除害的正當理由,被干掉都得讓人拍手叫好。
楚府主對于余閑的選擇,倒沒有什么意外。
對于修士來說,修行的靈脈才是第一選擇,至于之外的礦脈,特產都得排在后面。
“可以,等我回去之后,望舒城就歸你所有,府城之地會另行擇地。”
“不過你得記住了,你的地盤僅限于望舒城以及方圓一百里之地,除此之外,你如果擅自占據之外的領地,那就是對玄陽宗的挑釁。
到時候就得看你打點得好不好了。
但我奉勸你最好不要讓人抓住小辮子,不然的話,有你肉疼的時候。”
“另外,你領地中的人不得限制他們的人身自由。”
余閑攤開手,一臉無辜道:
“楚府主你知道的,我是個好人。”
楚天行只是臉皮扯動一下,皮笑肉不笑,一副你看我信不信的樣子。
雖然這位白會長不是修煉魔功的魔修,反而修煉了一套樂于助人的奇葩功法,但人比魔修還要邪性許多,最擅長的就是勾動人心的貪欲。
他就深受其害。
這樣的人要說是好人,他是一百個不信的。
但要說他有多壞,也不至于。
畢竟當年那種情況,他占據偌大優勢,也沒想過要他的命。
而且他能順利突破,與這位白會長不無關系。
他總歸是欠了人情的。
“你好自為之吧。”
楚天行搖搖頭,又是想到什么,提醒道:
“嫣然我會接走,還有那段宏,嫣然對他情根深種,我希望你不要再來騷擾他們。”
余閑笑瞇瞇道:“楚府主空口無憑,可不要隨便污蔑人,我和令婿只是略有交情,友好交流而已,哪里算得上騷擾。
既然楚府主想要帶他們離開,我也沒什么好東西相送,就只好送你一件貼心禮物了。”
說著,他拿出段宏的血魂引來。
“這是段宏留在我這兒的一點小玩意,有了它之后,我相信段宏對于令嬡的感情定是情比金堅,海枯石爛也不可動搖。”
楚天行接過血魂引,深深地看了眼余閑。
“白會長好手段,難怪我那女婿對你言聽計從,原來是有這等把柄在你手上。”
“這下子是對楚府主你言聽計從了。”
余閑雖然很欣賞段宏這樣的狠人,但既然他的身份已經被楚府主識破,再留著也沒多大作用了。
不如將血魂引交給楚府主,令其對段宏徹底放下戒心。
而且他如今有更強大的控制手段,比血魂引管用多了。
只是手段尚不成熟,所以才沒有立即應用上。
但段宏本就收根基受損困擾,恰好對癥,遲早會再入他甕中。
等到他穩定個兩三年,將化血魔功給進化了,真正能控制住血海法域對于修士的洗禮效果。
那才是他將觸手伸進整個玄陽境之時。
面對余閑的調侃,楚天行不置可否,但也是松了一口氣。
女兒楚嫣然算是他的一個軟肋,畢竟幾百年就這么一個女兒,偏偏讓她在虛弱之時被一個窮小子乘機而入,如今兩人如膠似漆,感情好得嚇人。
他的女兒不是個喜新厭舊,嫌貧愛富的人,倍感欣慰的同時,又是萬分頭疼。
這個傻女兒因為年輕時的經歷,性情有些扭曲瘋狂,對于自家情郎更是有一種偏執的感情,為了他哪怕是對他這個爹都敢發瘋。
這也是他愿意對大同會妥協的原因之一。
萬一這家伙唆使段宏對他女兒吹上什么枕頭風,闖出大禍來,才叫他后悔。
現在的話…
楚天行摩挲了下手中的血魂引,他似乎已經能想象到他那位好女婿扭曲錯愕的表情了。
不得不說白會長這份禮物送得恰到好處。
“白會長,后會有期,不,最好再也不見。我們兩清了。”
楚天行將最后一點茶水一飲而盡,果斷起身走人。
未來三百年,他都將代替師父鎮守三陽峰,大概是沒什么機會再出山門了。
(本章完)
請:m.bada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