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號府邸。
會客廳。
余閑令侍女上茶,笑著招呼兩人。
“別客氣,當自己家就好了。”
陪著聞人月過來的趙甲連道不敢,連屁股都只敢挨著坐一半,眼神中滿是敬畏。
趙甲在趙家族地當了二十年的太上皇,本來心里還有點飄。
畢竟余閑一直沒拿那份約束了他性命自由的血契要求他做過什么,給了他充分的自主權利。
這些年更是對他不聞不問,好似忘了他這個人一樣。
沒了約束,又被底下人討好奉承慣了,他自然而然就把自己的位置放得高高的,曾經丟掉的尊嚴似乎也撿了起來。
哪怕是曾經的客卿大人,他心中也沒多少畏懼了。
俗稱好了傷疤忘了疼。
但大典上余閑簡單的一個露面,居然就主導了整個局勢,三言兩語間就決定了十幾個筑基修士的命運。
其中不乏比他修為高深的角色。
趙甲當即大汗淋漓,如夢初醒。
他之前居然還想接著吳老祖和自家老祖宗昔年間的情分,借著金丹之威讓余閑把血契還給他。
甚至隱隱還有把聞人月當人質的想法。
但這樣的人物豈是他能算計的 他居然敢對客卿大人動歪心思,簡直是找死。
好在一切還未發生。
趙甲反而看到了機會,如果他趁機拉上客卿大人的關系,豈不是說趙家還有重回上陽城的機會。
趙家的榮耀會在他手上重新復蘇。
因此對于陪同聞人月來拜訪余閑,他實際上比猶豫不決的聞人月更加熱心。
余閑對于趙家那邊的情形其實已經不太在意了。
不過到底住過多年,如今恰逢故人,他興趣來了,便挑了些熟悉的人和事相問。
但趙甲一開始來是想解除契約的,準備自然不足。
在趙家,他是高高在上的筑基大修,旁人只管來討好他,心態早已變化,哪里有心情關心幾個普通舞女,一窩魚,幾處花草,坊市勢力的變化。
于是在答話幾次卡殼后,余閑態度明顯冷淡了不少。
趙甲見狀,更是坐立難安,只覺前客卿大人,現總管大人的壓力比以前強得太多了。
到底是和金丹真人平起平坐的存在啊。
趙甲心里暗暗感慨,越發覺得余閑深不可測。
“行了,你下去吧,我和月兒有些私事要談。”
余閑沒了談興,揮手讓趙甲退下。
趙甲一臉尬笑地告辭。
廳堂頓時沉寂下來。
余閑看向一直低頭沉默的聞人月,溫和笑道:
“月兒,怎么不說話,多年不見,連你也對我生疏了嗎?”
“余前輩。”
聞人月抬起頭,眼眶不知何時泛紅,帶著些許哭腔道:
“師父走了,我沒師父了。”
余閑神情驀然一呆,而后腦海中浮現出一張嬌媚的面孔,水潤的眼眸靜悄悄地望著他,忽的莞爾一笑,好似一朵牡丹花開。
她是柳掌門,一個叫柳月茹的女人。
“沒了。”
余閑低聲重復一句,腦海中的畫面忽的失去了色彩,莫名多了幾分傷感。
自他在凡俗界開始咸魚翻身,這一路走來,與他有過負距離接觸的女人,沒有五十,也有三十。
然而真正能夠讓他記住名字的女人卻是不多。
這是他第一次發現記憶中的名字也會黯淡。
哪怕是身為凡人的福王妃。
只要他不去關注,那么她就會以最美的形象活在他的記憶中,而不是去想她現在已經是一個七旬老婦。
“我記得她還年輕,以她的實力,起碼還有三四十年好活,若是突破筑基境界,更是有一百多年的壽命。
誰殺了她?”
余閑第一反應就是柳掌門被人害了,聞人月正是來找他幫師父報仇的。
聞人月難掩悲傷,聲音低沉道:
“師父是憂郁成疾,不是被人害死的。”
說著,她便說起了自那日余閑離開月真山后的事情。
柳掌門得了許諾,暗自高興,便開始全身心地重新投入到修行當中。
有著余閑曾經的關照,月真派的收入早已不似昔日拮據,完全有能力供應柳掌門和聞人月兩個準筑基修士的修行。
所以不到三年時間,柳掌門就恢復了昔日的修為。
又是調整了兩年后,柳掌門服下余閑留贈的筑基丹,開始沖擊筑基境界。
但是很不幸,她又失敗了。
好在有著筑基丹護體,她沒有損耗太多元氣,只是修養了半年就又恢復了元氣。
原本她還想再接再厲,再次突破。
但被聞人月攔了下來。
“我本來是想用我的那顆筑基丹給師父服用,可師父說那是余前輩留給我的,她不能要,她說自己有辦法。
我真傻,師父說什么我就信什么。
如果我早一點發現,師父或許就不會出事了。”
回想起往事,聞人月忍不住落下淚來。
“師父偷偷買了一顆護脈丹,便背著我強行突破筑基,這一次失敗,徹底損壞了師父的根基。
如果不是護脈丹護住了師父的經脈,她可能連命都沒了。”
“突破失敗后,師父的精神大不如前,身子骨也一日不如一日,我想來尋前輩你幫忙,可師父以死相逼,不準我泄露出去半點風聲。”
“再后來,我突破了。師父那一天很高興,還特意給我彈琵琶,讓我給她伴舞。
她說終于看到我們月真派出了一個筑基修士,即便是死了,也能笑著去見師祖,彌補當年犯下的錯誤。”
“沒過兩年,師父的頭發全白了,容貌徹底老了。”
聞人月抿了抿嘴,臉上浮現出深沉的痛苦之色。
“那一天,師父讓我去給她買最喜歡的胭脂水粉,還有她以前最喜歡的裙子,她說想好好打扮一下。”
“等到我買完東西回來時,師父已經走了,她躺在床上,就好像睡著了一樣,桌上是她留給我的信。”
“師父說是她沒有福氣,所以老天爺不給她機會,讓她重新再活一次。她還讓我來找前輩,讓我代替她服侍前輩。”
“但我沒有來。”
聞人月擦了擦淚,聲音沙啞起來。
“師父半輩子的心血都在月真派上,她培養了我這么多年,我不能一走了之。
這是我第一次沒聽師父的話。”
“不過就在前些日子,我聽到有人說前輩伱有危險,我便又來了。”
“我怕前輩你出事,我現在也是筑基修士,我也能幫前輩了,我還怕前輩會忘記師父。
師父是最好的師父,她不應該被前輩忘記。”
聞人月臉上擠出個笑臉。
“不過前輩就是厲害,根本不用我這個小小筑基幫忙,看到前輩那么威風,我本來不想打擾前輩的。
是趙道友說我突破了,理應來跟前輩說一聲。我覺得有道理,而且我也想再見一次前輩。”
余閑陷入長久的沉默。
他有些傷感,卻沒有多少痛苦的感覺。
說到底,柳掌門只是他睡得順心的一個情人,甚至連情人的名分都算不上。
他們的勾搭一開始就是利益驅使,而后見色起意,本以為當日一別就算是情債了清。
換位思考下。
如果自己突破筑基境界,在自家地頭當老祖宗不好嘛,哪有上趕著去做丫鬟的。
然而柳掌門居然就這么做了,還一直為之努力著。
他那些床上的情話,不知道對多少女人說過,偏偏這女人就信了。
瑪德,戀愛腦害一生。
上半輩子被第一個男人騙,害了師門,害了師長,下半輩子被第二個男人睡,卻是害了自己。
否則她但凡躺平一點,都能安安穩穩活到八十歲,努努力,沖擊個百歲大關也是不難。
余閑心中腹誹,卻有一股難以抑制的傷感浮上心頭。
這是他那失蹤許久的良心再次出現了。
被這么一個女人用生命愛著,他莫名覺得自己變得無比卑劣,還有一股不吐不快的憤怒。
“真特么的傻!”
余閑忽的低吼道:
“老子差幾顆筑基丹嗎?為了省一顆筑基丹,拿自己的命去做賭注,就算我知道了,我會感動嗎?
老子只會罵你蠢!蠢女人!”
聞人月卻是笑了起來。
“如果師父聽到前輩的話,一定會很開心的。”
余閑冷哼一聲,心中郁氣也隨著氣息吐出。
“你的目的達到了,我會記住你師父的,而且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聞人月眨了眨眼,將臉上愁容掃去,有些俏皮地笑道:
“那月兒就滿足了。”
該傷心的時間早已經傷心過了。
她剛才的表現更多的是想以此激發出余前輩對師父的回憶。
因為她真的害怕,師父為之而死的愛情在余前輩眼中會是一文不值。
所以哪怕余前輩為師父的死有過一絲情緒波動,她相信師父地下有靈,也不會后悔的。
“余前輩,月兒告辭了。”
聞人月款款一拜,準備離開。
余閑一愣。
“你不留下?”
“不了。”
聞人月眼睛笑成了月牙,仿佛又變成了二十年前那個暗中和師父較勁,小心思全擺在臉上的爭寵少女。
“月兒也收徒弟了呢,和月兒一樣,是個孤兒,資質還不錯,我準備用師父培養我的方法來培養她。
所以月兒現在不能伺候前輩了。”
余閑頓了下,說道:“也好。”
聞人月問道:“前輩是不是有些失落,以為月兒會留下來,完成師父的遺愿?”
“不錯。”余閑坦然承認,“而且你留下來,你就是我真正的女人。”
聞人月道:“能夠陪在前輩身邊,這是月兒年少時的憧憬,為此還偷偷嫉妒過師父。
但月兒也知道前輩這是將師父的那份感情也算到月兒身上了。
月兒與前輩說起師父的事情,不是要用師父為自己謀取什么。月兒只是想讓前輩記得,曾有這么一個女人愛過前輩。
而且月兒現在是月真派的掌門,不能任性的為自己了。
如果哪一天月真派不再需要我了,月兒再來找前輩,到時候月兒可能是個小老太婆了,前輩可不能嫌棄。”
余閑看著面前的少女,容貌依舊未變,但時間終究改變了些什么,他回以微笑。
“隨時歡迎。”
他知道,月兒大概是永遠不會再來了。
“前輩…”
聞人月轉身又停住,回過身來,盯著余閑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還能抱抱你嗎?”
余閑張開了雙手:“當然可以,睡一覺都沒問題。”
聞人月甜甜一笑,走到余閑面前,整個人依偎在余閑懷中,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氣,似是要永遠記住這股氣息。
“只要抱抱就夠了,再多一點,月兒就怕舍不得離開了。”
兩人相擁在空蕩的客廳中,都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靜謐得好似一尊連體雕塑。
“前輩,謝謝你。”
被從客房叫過來的趙甲一臉懵逼,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么事情,就結結實實挨了一大巴掌。
幾乎相當于一個二階體修的全力一擊。
趙甲感覺如果自己不是筑基修士,如果不是體內法力自動護體,這會兒他的腦袋已經像西瓜一樣爆開。
但這會兒他也不好受,腦袋嗡嗡作響,好似一百只蒼蠅在耳朵邊上飛過。
好在他腦海還留有一絲清明,果斷朝著余閑的背影跪地求饒。
“總管大人,我錯了!”
“錯那兒了?”
余閑背對著趙甲,冷冷問道。
“對啊,我錯哪了?”
趙甲一愣,而后迅速反應過來。
“總管大人說我錯了,那我就是一定錯了,不管哪兒都錯了。”
余閑不怒反笑:“你還敢給我抖機靈,本總管問你,柳掌門是怎么回事?”
趙甲再次懵逼。
“柳掌門是誰?”
“你問我柳掌門是誰?”
余閑轉過身來,一腳踹在趙甲胸口。
趙甲以雙腿跪地的姿勢向后滑跪數米,將一側桌椅撞翻,接著整個人倒飛起來,直接撞到墻上,就好像畫一樣掛在墻上,而后再慢慢滑了下來。
斷了斷了!
趙甲清晰感覺到自己起碼斷了三根肋骨,五臟六腑也在這一腳下差點移位。
他終于意識到總管大人不是在開玩笑。
他要再答不好,可能真的會死。
在生死的威脅下,趙甲腦力大幅度提升,終于記起來柳掌門是誰,不正是聞人掌門的師父。
不過和總管大人有關系的不是聞人月嗎?和她師父有什么關系?
難道?
趙甲連忙叫道:“總管大人,我記起來了記起來了!可是柳掌門是突破失敗,元氣大傷,身體虧空而亡。
我是按您的吩咐一直照顧月真派呢,柳掌門突破的那顆護脈丹還是我幫忙聯絡買下的。”
余閑站在趙甲面前,俯瞰著他。
他知道這事認真算下來,其實怪不得趙甲。
他是吩咐趙甲照看月真派,但沒有說要把她們師徒當主母對待,因為那時候就是幫月真派拉上趙家的大旗,不受人欺負就好了。
但他現在心情很不爽,需要一個宣泄的對象。
“還敢頂嘴?”
“你就不能發揮主觀能動性,主動幫忙?自己拿不準主意,就不能找人來給我傳消息?”
“你特么的就是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余閑一腳一腳踹在趙甲的身上,若不是收著力,足以將他活活踩死。
趙甲知道自己怕是殃及池魚了。
但他能反抗嗎?
不能。
他只能抱著頭,以法力護住身體要害,任由總管大人發泄。
好半晌后。
趙甲終于聽到了總管大人的天籟之音。
“滾回去,從現在開始,聞人月就是你們趙家的命根子。
如果她少了一根毫毛,我先拿你的命來賠,然后再跟你們趙家算舊賬!”
趙甲忙不迭的謝恩告退,只覺自己真是倒霉透頂了。
不過也不算沒有好消息。
只要他牢牢跟隨聞人掌門的腳步,也算間接抱上了總管大人的大腿。
余閑看著趙甲狼狽的背影,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心情平靜不少,但眼底的陰霾仍舊揮之不去。
兩個月后。
平民區的某間小院。
頹廢了許久的余閑忽的覺得今天的陽光尤其明媚,連帶著他心中的陰霾都消散不少。
時間是最好的良藥。
何況他對柳掌門的感情,其實并不深,遠沒有到生死相依的地步。
他更多的是在思考另一個問題。
隨著他的修為上漲,壽元跟著提升,身邊的人遲早跟不上他的腳步。
也就意味著,他們感情的羈絆會在時間的沖刷下變得支離破碎。
不管是他的女人,還是他的朋友。
遲早會一一離他而去。
原本的他在本能逃避這個問題,不愿去面對殘酷的答案。
畢竟他還年輕。
但當柳掌門的消息從聞人月口中說出,他開始正式思考這個問題。
“如果因為害怕離別,就放棄擁有,那不是我的性格。”
“我知道,以玉蘭的資質,她終會離我而去。柳掌門是第一個,卻不會是最后一個。”
“我哪怕費盡心思讓玉蘭修行,也只是想讓她晚一點離開我。”
“或許以后我會對此輕描淡寫,習慣了生死離別,封閉自己的感情,開始追逐力量,成為只求長生的老怪物。
但絕對不是現在。”
“不過,以后還是少走心,多走腎吧。”
“我不能缺少女人,就如大地不能沒有太陽,反正這輩子就這么點愛好,再丟掉就是塊石頭了。
這更是我在紅塵的錨點。
唯有情愛,方能讓我記得,我還是個人啊。”
余閑迎著陽光,仿佛明悟了什么,心神隨之不斷拔高,識海中光芒大放,精神力量沸騰起來,開始不正常的增長起來。
他的神識外放而出。
十里,十里又一百丈,十一里…
直到將近十二里范圍之后,增長速度才緩緩停止下來。
“明悟己心嘛。”
余閑腦中升起念頭,而后只覺精神飽滿,無數靈感紛飛。
“趁此機會,將陣法水準提升至三階。”
在這個世界,修行才是主色調。
(本章完)
請:m.bada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