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益發誓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副場景。
那顆梨子只是普通的野梨,表皮粗糙,汁水不多,味道略顯酸澀,但他吃得很認真,連籽都吞了下去。
因為此刻的他思維遲滯,腦中呆呆的只有一個想法,在老祖面前,點頭磕頭就行了。
直到酸梨入口,他的思維才慢慢恢復正常。
余閑見其吃得如此美味,不由另摘了一顆野梨子,只是啃上一口便吐了出去。
瑪德,又酸又澀。
面前這位“幸運兒”是他將血魔令散布出去后,第一個找來的魔修。
他們所在之處乃是他布置的靜默大陣外加真君法域所成,理論上也算半個秘境了。
畢竟所謂秘境,正是元嬰真君殞落之后,自身法域在一定條件下與天地法則交織形成的依附在天地間的半位面。
而血魔令正是這個半秘境的同行信物。
他除了當日在春風茶樓發出去三枚血魔令之外,私下里還偷摸摸地丟出去三枚,并且不惜親自上陣,化身水軍,將血魔令的傳言遍布市井坊市之中。
可惜大概是時間太短,加上魔修天生機警,都在等著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出現。
所以兩個月過去,才終于有一個幸運兒入場。
待到費益吃完一整顆梨,頭腦已經清醒過來。
他見余閑并未怪罪他,還陪著他吃了一顆酸梨,竟感覺到幾分受寵若驚的味道。
他胡亂擦了幾下嘴,噗通一下跪倒在余閑面前,雙手托舉血魔令,口上大呼。
“晚輩費益,有幸得老祖所賜血魔令,今日面見老祖,求老祖賜法!”
余閑喜歡有野心的年輕人。
他輕聲笑道:“法不可輕授,但你既然能得血魔令,又能度過血海煉心的幻象,便是與本座有一番緣法。”
“本座便給你一個成為本座記名弟子的機會。”
費益驚喜抬頭,而后再度拜下。
“弟子拜見師尊!”
“勿要著急拜師,想成為本座記名弟子,你可做好了付出一切的準備?”
余閑淡淡問道。
費益一想到如此大的驚喜砸到頭上,哪還敢有半點猶豫。
“只要能成為師尊的弟子,徒兒愿意付出一切!”
余閑笑道:“那好,為師便教你魔道第一課。魔性唯私,我等魔修,這天地之間,除自己之外,無可信之人,也無不可殺之人。”
他手指一彈,一塊玉牌停在費益面前。
“好徒兒,還不快快獻上你的神魂。為師若不能隨時掌控你的生死,又怎敢收你為徒?”
費益神色頓時掙扎起來。
“老…老祖,我…”
他這會兒也不敢隨便喊師父了。
雖然早知道拜入一位魔道真君門下沒有這么簡單,卻未曾想到要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
他若性命操于人手,那自己的修行又有什么意義?
只是若敢拒絕…
費益看著面前好似私塾先生的儒士,感受到了比之前沉淪血海更加窒息的壓力。
自他選擇拿著血魔令來拜師,他就根本沒有其他選擇。
要么以后可能惹惱了老祖,被老祖捏死,要么現在就直接被老祖捏死。
左右都是死,不過是早死晚死罷了。
費益神情一定,伸手取過玉牌,貼在眉心處,面露痛苦之色,便是痛快地切割出了一絲神魂之力置于其中。
他選擇晚一點死。
因為活著才有改變的機會。
“好徒兒。”
余閑收下玉牌,當著費益的面,不消片刻就煉制出了一份新鮮的血魂引來。
感受著自己與玉牌中冥冥中的關聯,費益雖不知道血魂引的厲害之處,但也知道自己性命已經和這么一塊小小玉牌聯系在一起。
但他不露任何異色。
這時候顯露怨恨,只是取死之道,不如坦然接受這一切。
見費益如此冷靜表現,余閑不由大為贊賞。
“好徒兒,你既然愿意以性命相托,為師也不會虧待了你。”
說著,他手掌一翻,便出現兩塊玉簡。
“這玉簡當中,一為高階魔功《太陰化血魔功》,乃是太陰魔域之主太陰魔宗的傳承功法,威力強大莫測,足以讓你修行到金丹前期。
另一為燃靈損命訣,以你如今修為,只需透支三十年壽元,便可讓你短時間內修行到筑基巔峰。”
他又不是真閑的無聊來傳播魔道榮光,而是來尋找耗材的。
前者是他刪改過的太陰化血魔功,相比原版,威力弱了一籌,但也相當于普通的高階功法了。
倒不是他小氣,不肯拿原版功法出來。
而是以他如今的修行水平,還不足以刻錄出一份完整的高階魔功來。
之前便說過,高階以上的功法,不僅僅是圖文記錄,最重要的還有功法中的觀想圖。
他即便已經修行到金丹后期,又掌控了四階血傀儡,初步窺探到元嬰境界的力量。
但想要完整的復制出一份觀想圖來,仍是差了一點。
據他推算,起碼要等到他本體修為突破到元嬰境界,并且將化血魔功修煉到大圓滿境界才行。
而且刻錄觀想圖會極大地損耗自身的神魂力量,是個實打實的苦差事。
就算是這份盜版魔功,都差點沒讓他在床上癱上半年。
好在有玉蘭和駱涵兩位道侶相助,才讓他精神損耗的恢復速度大幅度提升。
這也是為何高階功法珍貴且容易失傳的原因。
誰會閑的沒事干這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而后者的燃靈損命訣,則是之前李良玉為了報仇修行的損耗潛力,透支壽元的魔道秘法。
他又不是真收徒,要的只是耗材,修為不夠可不行。
見到自己夢寐以求的高階魔功擺在面前,費益還未完全揚起的笑容驟然僵硬在臉上。
前者還好說,后者是個什么意思。
“師尊的意思難道是想讓徒兒兩法皆修?”
余閑微微頜首:“孺子可教也,既然如此,就不要浪費時間,速速去修行吧。
為師此處秘境安靜祥和,又有一道二階靈脈所在,最是適合你修行。
待你修行至筑基巔峰,為師還有一份大禮相送。”
費益嘴角抽動,卻不敢拒絕,想著先是虛與委蛇一般,然后再做打算,就聽到他的好師尊提醒道:
“對了,好徒兒,若你不能在一年內修行至筑基巔峰。
那你的資質未免太差,為師不能讓這等劣徒出去給為師丟臉,就只好忍痛送你去與你前面十八個師兄地下相見了。”
費益心底猛地涌出一股怒火和無來由的恐懼,而后恭敬拜下。
“徒兒定不會讓師尊失望。”
又是一個月。
一塊大青石上。
費益盤膝而坐,吐出一口濁氣,體內法力驟然沸騰起來,原本帶著些許污濁的黑紅色法力驀然間燃起一陣無形火焰。
他的面色變得蒼白起來,但法力卻一點點精純,就好像被無形火焰提純一般。
一個時辰后。
費益法力中的污濁之色完全凈化,而他本人也變得形容枯槁,相比于初入秘境之時,竟蒼老了五六歲的樣子。
這一個月,他以燃靈損命訣透支身體潛力壽元,終于在短時間內將自己的低階魔功轉修成盜版化血魔功的法力。
為此,他付出的代價是二十年壽元。
本來慢慢轉修的話,他最多花費三到五年時間就能轉化過來。
但如今他只有一年時間,容不得他浪費太長時間。
這燃靈損命訣不愧是魔道秘術,雖然副作用驚人,但也實在霸道。
他感覺現在的自己法力雖然略有損耗,境界略有倒轉,但對付一個月前的自己,來上兩個都足以應付。
待到他境界恢復,戰力何止提高大半。
“只是…”
費益伸出手,手背的皮膚竟也出現了些許皺褶。
待到他修行到筑基巔峰,恐怕自己的壽元也所剩無幾了。
就在此時,他心神一動,從大青石上一躍而起,御使法器飛到師尊潛修之處。
就見師尊站在那棵熟悉的野梨樹下,手上還提著一個生死不知的修士。
這修士氣息強大,即便昏迷著,透露出來的氣息仍是讓他感覺到心悸。
“徒兒拜見師尊,不知師尊喚徒兒來有何吩咐?”
“好徒兒,不錯,這么快就能轉修完成,看來一年修煉到筑基巔峰不是問題。
來,這是為師送你的禮物。”
余閑將手上剛剛突破不久的假丹修士丟在費益面前。
“此人剛剛突破金丹境界不久,你且吸了他的精血神魂,為你功法增益一程,想來也能為你節省一些時間。”
血魔道的正統修行方式本就是以血道吞噬為主。
只是他本性太懶,加上良心未泯,一直堅持不以人練功,頂多以此祭煉血傀儡。
假丹修士在地上一摔,竟是直接醒轉過來,朝著余閑怒目而視。
“就算是死,你也休想讓老子屈服!”
說罷,他雙眼瞪大,盯著費益道:
“來來!你吃了老子,老子的魂魄便一輩子纏在你的身上,叫你一生不得安寧!”
費益感覺到了極大的壓力。
哪怕面前的修士已經被他師尊封禁了所有法力,但高階修士對于低階修士的威壓是精神層面上的。
他若心生膽怯之心,甚至有可能會被活生生嚇死。
“師尊,他是?”
余閑輕描淡寫道:“按道理說,他本該成為你的師弟。
可惜啊,他收了為師的好處,又不肯付出,你說這世上哪有這種好事。所以為師只好把送出去的東西給收回來了。”
這修士自然就是第二位持有血魔令來到他秘境的修士。
而且還是一個筑基巔峰的魔修。
好不容易等來一個合適人選,余閑當然不會放過,以機緣之名直接賜下外道金丹,令其強行突破。
雖然這修士有自行結丹之心,但架不住外道金丹喂到嘴邊,強行引動雷劫,不突破就是被雷劫劈死。
他吞下外道金丹后順利突破金丹境界。
然后就是天道靈氣被搶,自己也淪為階下囚。
不過他倒是硬氣許多,寧死也不肯失去自由。
于是余閑只好成全了他。
哪怕這樣子做極為浪費。
畢竟一顆外道金丹成本一百大幾十萬,結果就收獲了一道天道靈氣,外加一具假丹修士的尸體。
而且假丹修士的金丹可無法用來煉制外道金丹,可謂是大虧。
但誰讓他現在窮的只剩靈石了呢。
另外,這位魔修身家也算不菲。
他身上不僅有一件上品攻擊靈器,一件上品防御靈器,還有一件罕見的神識攻擊法器,加起來身上雜七雜八的東西也值個四五十萬靈石的樣子。
“我明白了,師尊。”
費益想起自己被師尊上的第一課,心中頓時一凜。
這位倒霉蛋大概是不愿意交出自己的神魂來,所以才被師父收拾了。
他不知道這算是殺雞儆猴,還是殺猴給雞看。
但不可否認,驟然來上這么一出,他心底積壓的那些許不滿竟憑空消散許多。
人最怕比較。
之前只有他一個人受師尊威脅,自然日益生怨,但如今眼看一個修為比他高上一個大境界的修士在師尊手上如同豬狗般任由宰殺。
他又覺得自己那點委屈不算什么了。
起碼他還活著,而且馬上還能以金丹修士作為練功資糧。
試問有多少魔修能夠有他現在的條件。
雖然師尊是殘酷了些,要求嚴苛了些,但起碼就現在而言,對他還是挺不錯的。
待到費益行禮退下,余閑眼中靈光驟然黯淡不少,站在樹下,就如雕塑一般,等待著下位有緣人。
摩崖坊市。
一間偏僻的荒宅。
余閑收回心神,只在血傀儡體內留下小部分精神以作示警,待到有緣人上鉤,他便可第一時間上線操作。
“東西呢?”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渾身籠罩在黑袍之中的修士,黑袍有遮掩旁人神識的作用。
但擋不住余閑的元嬰神識。
他一眼就看出來黑袍下是個青年修士,筑基后期修為,身上生機與腐朽的氣息并存。
這是一個很年輕又很老的修士。
年輕是他年紀不大,很老是他活不長了。
這青年修士也是個修煉了透支壽元秘法的修士,就如曾經的李良玉,現在的費益一般。
“我要的靈石呢?”
余閑手掌一翻,就變出塊血色玉符來。
他現在主要工作就是倒賣血魔令。
再度創業,還是走得暗黑路線,傳揚出去,有損他的正面光輝形象,所以只好他這個老板親力親為,將秘密藏在肚子里。
“里面是十萬靈石。”
黑袍修士拿出一個儲物袋,卻沒有立即交給余閑。
“我要先檢查一下。”
“給你。”
余閑隨意地將血魔令給了黑袍修士。
這玩意的主要成本就是那塊玉符,作用就是容納一絲神念,他想制作多少就制作多少,完全是無本買賣。
黑袍修士珍重接過,以神識略作感應,便仿佛接觸到一片汪洋血海,很快血海散去,就露出一個儒士的影像。
即便只是一個影子,也讓他生出無比的壓力來。
“果然和傳言的一般,血魔令中有著血魔老祖的精神印記,想要造假,除非也是修煉血魔道的魔道真君才行。”
黑袍修士暗自思忖道。
“可以了。”
他將裝有靈石的儲物袋交給余閑。
“等一下。”
余閑叫住黑袍修士,說道:
“你不是魔道修士吧,這血魔令乃是血魔老祖的弟子憑證,你即便拿了也沒多大用。”
黑袍修士氣息驟然變冷。
“血魔老祖有說過不收非魔道修士嘛。你就是個掮客,不要多管閑事。”
“額…”
余閑看著快步離去的黑袍修士,搖頭感慨。
“好不容易心善想做回好事,沒想到還被說教了。”
“得,這下子不收你都不好意思了。”
正想著,荒宅大門被人推開,一個金丹男修士冷眼看來,倒是沒有出手。
畢竟這兒是摩崖坊市,有摩崖散人罩著的。
“聽說你這兒有血魔令?”
余閑攤開手道:“不好意思,你來晚了,血魔令已經交易出去。”
他自然不會傻到拿出一大把血魔令甩賣。
一直以來都是打一槍換個地方,每次形象還不同。
自血魔令面世三個月以來,加上他今天出手的這一枚血魔令,也就四枚而已,平均一個月出手一次。
做完這一單,他就要休息一個月。
真正血魔令大酬賓的時候,還得等到秘境中的魔修功力大增,個個突破金丹,驚艷面世之后。
到時候有了榜樣力量,自然會有無數修士趨之若鶩。
“既然如此,那你就跟我走一趟。”
金丹修士毫不客氣,頤指氣使道。
在他看來,余閑不過是個小小的筑基修士,能夠平等說上兩句話,都是看在摩崖散人的面子上。
余閑有恃無恐地走到金丹修士面前。
“不好意思,我今天沒空,嗯,明天也沒空,大概接下來都會沒空。”
他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金丹修士眼神冰冷,卻什么都沒做。
誰也不知道此人有沒有庇護于摩崖散人名下,只要他沒出摩崖坊市,這種可能性就永遠存在,對其冒然出手,就是在打摩崖散人的臉。
一位真君之怒,即便他出身玄陽宗,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這也是摩崖坊市氣氛平靜的重要原因之一。
大家都心存顧忌,不到萬不得已之時,自然就不會大打出手。
“師兄,你怎么讓他走了?”
一個漂亮女修從街道拐角走了出來。
“我們可是好不容易才收到這里有血魔令交易的消息。”
“這血魔老祖橫空出世,卻又像只老鼠一樣躲藏,空有魔君魔頭,一件壞事都不做,我們不調查清楚,很難向宗門申請元嬰級別的力量支援。”
這兩人正是聽到魔君出世的消息后匆匆趕來的誅魔小隊的成員。
而元嬰真君已經是宗門統治者,不可能隨隨便便就調動。
“師妹,你在胡言亂語什么?”
金丹男修皺了皺眉道:
“難道你非得看到血流成河,尸骸遍野的景象?他就算是魔修,但已經是元嬰境界,我等都要給予其實力足夠的尊重。
能夠不與其沖突,還是不要沖突為好。
否則到時候第一個死的就是我們這些辦事的人。
至于此人,我已經在其身上留下神識印記,待到他出了坊市,我自然會將其抓來審問。”
女修吐了吐舌頭,眼中含有欽慕之色。
“我知道啦師兄,你干嘛兇我。”
男修搖了搖頭道:“明月天城境下魔災尚算祥和,你師父才將你調來這里,是為了讓你安穩獲取功勛。
你不要總想證明自己,真到了那時候,我也護不住你。
血魔令關乎到一位魔道真君,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你千萬不能擅自行動。”
“行啦行啦,我都聽師兄的。我聽說摩崖坊市里有幾處靈食做得不錯,師兄陪我去嘗嘗吧。”
女修挽起男修的胳膊,朝著遠處走去。
兩人走后。
街尾,余閑的身形緩緩顯露,隨手將男修的神識印記丟到一旁的野貓身上。
“玄陽宗,誅魔小隊,居然這么快就嗅到氣味跟來了,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一位魔道真君的份量啊。”
“不過你們大概怎么也不會想到,我根本不是來搞事的,相反,我是來除魔衛道的。
說起來,咱們也算是同行了。”
余閑摸了摸下巴,搖頭失笑,再一步踏出,已是換了模樣。
一品神通的欺天術,雖無斗法之能,但用來改頭換面,斂氣藏行,實乃天下一等一的妙法。(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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