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詩宜將手機開啟免提模式,魏映雪的聲音從揚聲器里傳出。
“偽人與星神是兩個不同的體系。雙方雖然都為黃道星軌服務,但職能不同。星神除去擁有黃道星軌的特定兌換渠道,并且需要接受征召和命令,其他與普通神格者沒有什么不同。”
她的聲音冷靜而平穩,完全聽不出是受傷的樣子。
嚴格來說,這時候電話那一端是廉貞星君,只是借魏映雪的身體當發聲筒。
“偽人是偽裝為人的身份,以既有生命作為模版復刻,通過「虛宿星」投射到該世界,取代既有的人。這是一種采樣個體的方法,取代其位置,從而能進入族群內部進行收集信息。”
“回歸群體后,偽人經常會在擔任啟示者或先知角色,既引導一群人,也是為了采集樣本而做的后續收尾。它們出現通常伴隨著異常天象,因為「虛宿星」需要通過太陽或月亮完成投射。”
陸堯問:“你之前遇到過偽人?”
“黃甲?當然。”
廉貞星君那邊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回憶:“北斗星主時期我和偽人有過交叉,曾經有偽人在北斗星主的世界行走。”
“偽人通常都是曇花一現,很快就會消失或死去。客觀來講,他們更多是被星軌用于收集各種生命的最新進展情況,屬于對一些生命群體的引導和檢查。”
“過去時候,我們倒是和偽人相安無事。不過這回他們進入實宙,顯然是沖著逐步取代這邊的神格者來的,來者不善。”
旁邊的吳克發話:“偽人到底是不是人?”
“這個怎么說呢?偽人繼承了原本生命體的一切,包括他的身體和記憶。但偽人又不是這個人,因為偽人本身是被重組改造出來的工具生命,只要「虛宿星」出現或發出指令,偽人就會無條件執行。”
“命令執行會以一種復合他們認知邏輯的方式展開…偽人不會認為他們是虛假和仿造的。”
“不過即使無法識別偽人也不用太擔心,他們是跨界維生命,在實宙只能維持15天,到期就會消失或自毀。”
陸堯卻覺得事情不容樂觀。
在偽人基礎上,獵戶座又加入了羽人改造,將目標瞄準了神格者。這用另一種思路解決了界維的時限,可以變相讓偽人長期留在實宙這邊,作為星軌在這邊的內應,隨時可以下達指令。
只要這一投放繼續進行,那大量神格者都會被轉化為星軌羽人,當這樣的群體持續增多,影響力就會越來越大,能做到的事就會越來越多。
就在眾人商量對策時,從重疊區里走出了田建和劉子輝。
吳克皺眉訓斥道:“不是讓你們原地待命嗎?回去。”
陸堯卻伸手阻止吳克向他們靠近。
“他們被控制了。”
兩名羽人的面板上看不出異常,但協和號發出了警告。
發現可疑目標「羽人」,危險評估為「不詳」,極度危險,請千萬小心。
他們強度提升了。
兩個調查員則是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都直勾勾看向陸堯。
田建說:“沒想到這邊還有你這樣的啟航者存在,既然你是超脫者,為什么不加入我,和他們站在一起對你又有什么好處?”
陸堯反問:“你是誰?”
“我是誰?”對方咧嘴笑道:“你不是在找我麻煩嗎?堯神,你干得很漂亮,超限區這一戰我輸得心服口服。不過為什么我們要打來打去呢?你無法傷害到我,我也難以摧毀你。我們并不應該是敵人,我們才是同一階層的不是嗎?”
陸堯心中一凜。
獵戶座。
它通過星軌羽人在和自己對話。
雖然是言語示好,但看不出是真想要平息對抗,還是緩兵之計,亦或是試探。
陸堯只是說:“你贏不了的。”
“哦?”
田建瞥了一眼周圍:“就憑這些神格者?他們的所有本事,都是我們傳授的,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星軌的計算之內。我承認,如果所有神格者聚集起來向黃道星軌發起沖擊,也會造成巨大的麻煩。”
“不過他們真的能做到萬眾一心嗎?不,他們做不到,只要有一個人做不到,那么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整座沙堡都會坍塌。因為我們最清楚自己的秉性,他們就是我們。”
吳克和宋詩宜臉部繃緊,如臨大敵,但他們此時也不敢輕舉妄動。
陸堯望向對面人:“不,我們不是你的敵人。頌者才是,你贏不了他們。”
這話讓田建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
“有一件事我看你是搞錯了,超脫者。”
他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
“我啊,本就是頌者。”
陸堯腦子里嗡嗡作響。
獵戶座就是頌者?
慢著。
如果這樣的話。
那么時序西咸星上有著主冠,超限區飄蕩著仁者之石…就不奇怪了。
它一定要放逐和奪權北爪這位星官,也理所當然了。
因為如今掌控黃道星軌的本就是頌者文明。
獵戶座是其代表。
陸堯意識到,自己之前的計劃出現了一個巨大偏差。
對獵戶座真正的立場判斷失誤。
陸堯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你投靠了頌者?”
“投靠?”
對方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容:“我看你是完全不懂哦。此間的超脫者,看來你對我的了解,還是基于靈族之前留下的情報和記載吧。”
“現在讓我告訴你。”
田建抬起兩根手指:“所謂薨役和頌者,本就是一個宇宙內的兩種不同意識形態。”
“薨役是一種延續許多年的古老文明制度,這一制度的關鍵,是圍繞和相信星寰。星寰也就是薨役文明的絕對核心,基于此制造出一個個星軌,每一個星軌由眾多星體組成,不論人來人去,星軌長存不滅。聽起來宏偉而可靠,對吧?”
“事實上真的如此嗎?”
他笑了笑:“薨役制的首要問題是,所有人都必須加入這個龐大的體系,否則就會變成局外人,自然成為被壓榨和拋棄的對象。先得變成自己人,然后再談其他。”
“權力的最頂層是星寰,那些最初的寰星,經過漫長時間演化,本身早就無法代表先進的制度和結構了。然而沒有任何一顆星體能質疑星寰,因為寰星只能彼此監督,內部修正。這樣一群老得掉牙的星體,它們為了維持整個體系的穩定,會修正任何可能的波動和改變。”
“簡而言之,人們造出了星軌,但星軌取代了人,人反而變為星軌的奴隸,生命存在的意義就成了建造那些各種建筑讓它們延續和運行。不可笑嗎?”
陸堯順著說:“所以你轉投頌者。”
田建鼻子里滲出血來,他用袖子擦了擦,毫不在意地說:“事物總是在發展和運動,薨役制本身力圖保持穩定,但自然規律是不可違背的,所以在薨役制之后誕生了頌者制。”
“頌者原本是一些役卒的自娛自樂,他們贊美星軌,但其實是一種諷刺和反抗。越是厭惡,越是贊美,越是絕望,越是裝作充滿希望。”
“這些頌者們成為了秩子,他們終于有了定義秩列矩陣的能力。不過生活還要繼續,頌者文化就這么安全地流傳了下來。”
“過了很多年,直到星寰終于出現了大規模障礙,眾多問題經年累月的堆積讓它們的體量也無法再修修補補、支撐運轉。各星軌開始獨立運行,從這時候開始,頌者才正式變成了一種新的制度。”
田建鼻子里流出的血越來越多,臉上也越來越蒼白,但本人毫不在意,只是隨手擦拭著。
“這副身體看來還是不能支撐很久,羽人也是有極限的啊…算了,還是好好利用這最后的時間吧。”
他張開雙臂:“頌者最初是對現有荒誕世界的一種自嘲,但后來就變成了一種切實改變,為什么一定要將星體看成是最重要的東西?它們不也是我們一點一點、一顆一顆造出來的工具嗎?”
“但只要在星軌體系內,就必須按照它的規則運轉。就像我現在一樣,我需要它,所以我也得按照它的規則去行動。”
“頌者制的核心,就是讓工具回到它們原本軌道上。所以頌者們打造出了仁主,這一群體承載人們的愿景和期望,他們誕生是為了所有人服務,到死亡的那一刻,他們才算完成了最后的使命。我們真心地贊美他們,期盼他們,毫無保留地支持和擁護他們。”
“沒有不朽的仁主,我們造神,然后讓這些神為所有人而去前進,去開辟新的道路。”
這位獵戶座的代行者說:“新事物終將取代舊事物,頌者制取代薨役制,戰場上的勝利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事。”
陸堯腦子里卻保持著清晰:“既然如此,那你為什么還在使用黃道星軌,而不是毀掉它?”
“這個嘛…”
田建咳出一大攤血,他用手捂住口中流下的鮮紅液體,臉上卻帶著笑:“你們這邊是神明崇拜文化,還沒有到駕馭神明時代。現階段,崇拜星軌對虛宙來說是最容易接受的事。”
“來我這里吧,我們才是真正的自己人,堯神。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已經說了這么多。如果你還不愿意賞臉,那就不禮貌了哦。”
陸堯說:“沒興趣。”
“可惜,那么就只有戰場見了。”
說完之后,兩名羽人驟然炸裂,變成一地血漿。
陸堯對宋詩宜和吳克說:“及早準備,放棄幻想,準備戰斗吧。”
這一刻他心里清楚。
對付獵戶座比自己預想還要更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