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三章 可我只會玩泥巴
一個月后。
緹娜在工地上觀察最新施工情況。
這一片房屋所在地被正式定名為「達格斯莊園」。
原本荒涼嶙峋的石山被開鑿出一條條形如樹枝的蜿蜒脈絡，石板路被打造成了樹皮形態，小半片山都被改造為某種巨樹裸露地面的根須。
工人們還在叮叮當當敲打著。
房屋部分反而容易。
思路是最難的。
相關技術，不論是建造石屋還是鋪就道路、美化環境，這些經驗豐富的工人們，都能在建筑師的要求下完成。
樣板房對外公開后，在商行的大肆宣揚和推動下，達格斯式房屋變成了鹽城的一大熱點。每天都有不少人來當地參觀和詢問，對這里充滿好奇和欣賞。
“達格斯人就是生活在這樣的房屋里嗎？”
“是的先生，所以叫達格斯式。我們保留了達格斯風情，加入了鹽城舒適、便利以及先進的部分，日常生活完全不用擔心。”
“這樣一座房屋，要多少錢？”
“根據您的需求，這里有幾種規格…我們的定價不便宜，力圖打造出標志板的優質居住環境以及獨一無二的高雅設計。在這個世界上，美本就是一種奢侈品，不是嗎？”
“可是這里不太方便，我出門沒有車。”
“小姐，請無須擔心。不久后，下方就會開通火汽馬車專線，從鹽城通往西面著名的古老鹽池，那里也將變成一個對外公開的景區，所以這里的價值只會進一步增長。”
商會的代理人們個個口若懸河，將達格斯式庭院講得天花亂墜。
緹娜對此習以為常。
人們出錢購買的，除去物品本身的功能，也有物品被賦予的額外價值和主觀情感…換成更加耳熟能詳的話，就是我出錢，我樂意。
作為一名建筑師，看到自己設計的建筑被人們喜愛和爭相購買，這很愉悅。
不過她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做。
確認工地現場并無問題，緹娜開車飛速趕回學院辦公室。
在門口信箱里，她意外看到了期待已久的信件。
署名「馬修斯夫人」。
這就是母親的筆跡和名稱，父親帕瓦的另一個身份就是故事家馬修斯。
緹娜拆看一看。
里面寫著。
「知道了，拿去，祝你順利。」
言簡意賅的母親風格，里面還有一張大額城市債券，面額是300萬。
太好了！！
還好我砸鍋賣鐵抗住了。
緹娜彈了彈手里的紙張，對里面忙活的少女助手說：“不用擔心第二期的材料問題了。贊助到了。”
薇莉婭哦了一聲，她此刻正全神貫注地捏著泥人。
現在她所用的泥并不是常見的白色或紅褐色黏土，而是一種鉛灰色軟土，表面光滑，粘性更強。
這是極其昂貴的上位替代品。
禁土。
它來自遙遠的息壤礦井，產量并不算多，而目前僅對具有資質的學者或研究單位進行供應，價格還居高不下。
禁土塑形功能比黏土要強得多，因為本身粘性和彈性都更強，不易坍塌和自然變形。
它是息壤剝離出的雜質，本身就是禁石的粉末化，不用信仰之火燒制，只需要低溫加熱或者等它自然干后，就會重新凝固為禁石。
禁石具有隔絕各種元素的能力。
目前堯族學者們已經測試發現，往里面加入少量的細沙和鐵砂，就能讓禁土凝固成一種兼具強度和穩定性的新式材料。它將能通過鐵砂傳導力量，而且可以通過調整鐵砂含量來確定傳導速度。
就是貴。
緹娜幾乎掏空了儲蓄，才給薇莉婭買來了足夠第一期階段使用的禁土。
事實也證明，貴有貴的原因。
以禁土作為載體紋刻盧恩符文非常穩定，幾乎不會變形，它承受力極強，也不像黏土燒成的陶器那樣容易碎裂或不均。
薇莉婭用禁土為原料，用新式黏土片拼湊出了一件成品道具。
緹娜看向靠墻的架子上，那里是一柄又高又大的巨錘，它表面以四四方方的灰色禁石制成，不論長柄還是錘頭都是方形。
這是薇莉婭制作出的魔杖。
實際制作時，因為黏土片彎曲會導致盧恩符文失效，彎曲技術還沒有攻克。所以薇莉婭就以一片片黏土片，四四方方拼成了一根長條柱，然后在其基礎上又做出了魔杖的杖頭…
總之，礙于技術上的難題，最終魔杖就變成了一個形如灰色巨錘的形態。
可它是真的可以飛。
最初在郊外嘗試，緹娜坐在薇莉婭身后，看著少女緩緩移動把柄，操控魔杖飛行的樣子，不由格外吃驚。
她原本想著，了不起能做到懸浮。
飛行是一項非常復雜的運功，既要懸空和上浮，又要前進和轉向，還得控制速度和平衡。
哪怕在法術和工程技術領域，飛行也是一大高難度課題。
飛舟計劃耗時百年才得以初步成功，足以說明其復雜程度。
可薇莉婭卻操控得很簡單，她就像是一個騎著大鵝的魔術師，扭著錘魔杖的柄就能輕易飛行。
“老師，這根魔杖上的每一個黏土片都有用。只要數量夠多，就能做到很多事。”
少女騎著錘型魔杖，在低空高興地飛行著。
“在魔杖的杖頭，也是最沉重部分，我加固了很多黏土片，它們提供的力量可以往前推動，就像是有人一直在后面推著我們一樣。”
“魔杖的長柄上有著均勻的黏土片，所以不會失去平衡。魔杖的杖尾，也就是我抓住的這里，就是類似于騎馬的韁繩，輕輕轉動就可以做到了，因為這里的力量沒有封起來…”
她說的話讓緹娜暗暗心驚。
小小的黏土片，在薇莉婭手里變成了功能無窮的法術零件。光是一種法術能力，就能通過不同組合和排列，產生不可思議的質變效果。
緹娜心想，她的確是一個天才。
“我很羨慕老師。”
薇莉婭已剪短的頭發在風中漂擺：“您什么都會，會畫設計圖，會至少四門語言，會建房子，會攪拌黏土，會燒磚頭，會用法術箱庭，會用元素晶構來搭建各種模型，懂各種各樣的香料、化妝品和衣服，還同時掌握那么難的數學，是建筑師，懂商業，還是出自于讓人羨慕的名門…您什么都會，我只要問您，您就會教會我。”
“可我只會玩泥巴。”
緹娜不由一愣，在對方眼里，自己是這樣無所不能的人嗎？
可能對于自己掌握的東西，大家都容易忽略。
或許這世界上沒有天才。
又或許，這世上人人都是天才。
只是有時候，人們就像是黏土，身居于枯葉層下深處和山上的壕溝與河邊，或許一生都無法進入正確的工作臺發揮作用。
她想著。
達格斯人到底比堯族差別在哪呢？
是奧丁和堯神的差距？。
是自卑和自信的不同結果？
還是貧窘與富庶的必然結果？
或許都有。
緹娜摸了摸薇莉婭的頭：“不要懷疑自己，你是一個天才。”
少女有些憂傷地說：“我只希望母親能恢復健康。”
“不用擔心。”
緹娜告訴她：“堯族的社會規則是——你能得到什么樣的待遇和資源，就看你所展現出的能力。如果你的能力足夠強力，甚至神明大人都可能給你母親治療。”
薇莉婭點點頭：“我要拼盡全力！”
緹娜說：“我會向鹽城如今的使徒大人鹽鵠匯報，到時候需要你去陳述這一成果，這能讓這一發明能得到真正的認可和大規模應用，這也有助于你母親得到更好的治療。”
“真的嗎？！謝謝老師！”薇莉婭一臉激動。
然而真到了這一天，薇莉婭卻又結結巴巴，話都說不利索。
少女站在神殿的堯神神像下，緊張到幾乎要哭出來。
她雙肩微微發抖：“…這個…我叫它塑片，有著很強的塑造能力。它是，是那個，用禁土制作而成的片塊，就是像普通的泥巴，啊不，是黏土塊一樣，像很小很小的磚，又像是手帕…”
她語無倫次的模樣，讓旁邊的緹娜都看得著急。
也不怪薇莉婭。
她畢竟只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孩子。
而這里，周圍站了一圈的，任何一個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
元素魔界之父黑鍛。
飛舟環道總負責人法海。
血丘使徒，堯族的傳奇英雄和武者之光鹽久。
復活王國的監國、使徒貓草。
沙城代表、《沙城邸報》創始者、神明億萬之身的使徒亞茲丹。
洲島使徒，神明光明王的助手怨靈女蘿奈菲麗。
甚至遠在礦井的菲勒斯也趕了回來，就是為了和薇莉婭見面討論塑片。
在他們中，由暴君大人任命的鹽城使徒鹽鵠，都算是年輕人和后輩。
除去這些名留史冊的使徒大人物之外，還有一位重量級神明坐鎮傾聽。
居中懸浮著的血王座上，頭戴白骨鹿角盔、身披血色大氅的神明暴君單手托腮，俯瞰著整個現場。
被神明和如此多使徒注視，難免讓人呼吸困難。
緹娜深吸一口氣，決定替助手解圍：“尊敬的神明大人，以及各位使徒大人們，我是薇莉婭的老師和代理人緹娜。她不太擅長在公開場合匯報，請容許我，來代替薇莉婭講述她的發現和成果。”
薇莉婭投來感激的眼神。
眾使徒則是看向了緹娜。
女建筑師捏起手里方方正正的灰塊：“這是塑片，諸位大人都已經見過和試過。它最大的作用，是能像白骨工程的標準一樣，大小規范，彼此可組合，就像是古典式木質建筑一樣。”
“它能承載盧恩符文的力量，可以將法術力量維持最少15天，只要有魔瓶，隨時可以對它們進行充能補給。當然，最大的優勢還是它的可拆卸組裝，只要想，我們隨時可以用塑片組裝出一把魔杖，帶著人飛行。”
緹娜輕輕抓起巨大的錘型魔杖，騎上去后，緩緩漂浮起來。隨著她拉動杖尾，塑片魔杖在空中緩緩轉向。
這引起了使徒們的一陣議論。
“除此之外，還有薇莉婭制作的這件全身甲。它雖然有些簡陋，但是功能很清楚。”
緹娜落地，從另一邊架子上取下一套寬大的片狀札甲，分別拆開穿戴身上。
她扣上最后一片甲帶，整個人緩緩漂浮起來，在空中上下緩緩行走著。
“大人們，這就是塑片飛行服，穿上之后，普通人也能漂浮起來。”
使徒們這時反而安靜了下來，一個個陷入思考，目光盯著她身上的裝備。
得到確認后，薇莉婭將緹娜用甲帶拉下來。
緹娜熟練地脫下甲胄，繼續說：“最重要的是，這是盧恩符文非常有力的一個支持。過去我們一直認為盧恩符文無用，只是我們使用方法不當，沒有發掘出其內在格式和多樣組合。龍語也好，盧恩符文也好，唯有能為堯族所用的文字才是真正有用的工具！”
現場一陣寂靜。
這等于直接否定了過去使徒龍吉的判斷，以及批判了堯族幾十年在盧恩符文上的思路錯誤。
使徒們也不由一陣沉默。
最后還是骷髏使徒菲勒斯嘎嘎發笑：“很好，你說得很對，緹娜。”
“你們的實驗和成果，推翻了既有龍吉的判斷和推論，這是一件好事。如果沒有新事物去取代舊事物，那我們堯族文明才是真正止步不前了。對的事，就要堅持，你做得很好。”
緹娜心里稍微松了口氣。
這位可以說是除去伊莎貝爾小姐之外，使徒中資歷最老，也是為堯族文明開啟火汽時代的推門人。
菲勒斯做的事，是所有工程師們所追求的最終目標——那就是帶領整個文明前進和更迭。
緹娜繼續說道：“基于這一判斷，我們制作出了一個模型。”
薇莉婭從箱子里取出一個灰色的房屋模型。
接過這小房子后，緹娜輕輕旋轉下面的扭片，將最后一塊塑片對齊，然后松開手。
房屋在空中穩穩懸停。
“這是我們按照鹽城普通房屋等比例制作的模型，通過塑片足以讓它們在空中懸浮，甚至可以制造出大量的空中飛屋。”
“如果還能在里面加入元素魔井和魔瓶，那么理論上，我們就能打造出一座從未有過、永不墜落的城市。”
一語既出，眾皆嘩然。
使徒們圍繞著浮空的房屋，開始議論紛紛，各有見地。
“我相信，堯族文明迄今的成就，過去先輩們的創造功不可沒。但現在，有了塑片，有了盧恩符文的擴展，只需要魔井和魔瓶供應——”
緹娜拿起手里的灰色方塊：“我們就能獲得另一種改寫世界的力量。”
眾多使徒們詢問了其中種種細節后，紛紛對此進行了重復驗證，結果都證明了緹娜并非無的放矢。
王座上，神明暴君也緩緩抬起頭。
“你們做出的東西，的確有其價值。”
“你們有要求可以提，我會竭力滿足你們的任何需要。”
暴君聲音冷冽，不容置疑。
緹娜看了看旁邊的少女助手，單膝跪地：“神明大人，薇莉婭的母親深受疾病困擾，能否讓她恢復健康…”
暴君正要說什么，忽然祂緩緩起身，抬起頭仰望頭頂：“看來不需要我多事了。”
祂對空中微微躬身。
緹娜感覺到一股浩瀚力量籠罩在自己身上。
暴君都要起身行禮…是堯神！
她和薇莉婭趕緊跪地祈禱。
然后片刻后，渾身沐浴在金光下的醫療女神降臨神殿。
面容華貴而冷艷的塞赫美特現身，祂的聲音如傳聞一般清亮而充滿穿透力。
“無須擔心，你母親心臟上的問題已經恢復，不過還需要多加休息。”
薇莉婭激動得用力磕頭：“感謝您，偉大的堯神…感謝您，女神大人，感謝您，暴君大人！”
緹娜頓時放下心。
堯神大人竟然出面，那么一切都沒有問題了。
她看著一個個爭得面紅耳赤、聲音一個比一個高的使徒，忽然有些想笑。
如今堯族文明里也有各種各樣的問題，有很多虛偽而討厭的鉆營者，也有濫竽充數、名大于實的各路精英，有如蒼蠅一樣嗡嗡叫還自鳴得意的無恥之徒，還有無休無止的體系比較和優越感…這些都是客觀存在的事實。
但在這里，只要你堅持不懈地往前走，一定能走到更高、更接近太陽的地方。
越是靠近堯神大人所在的山巔，越是能看到更多更遠的風景。
想要看到使徒們現場對罵、互相瞪眼梗脖子的戲碼嗎？
那就往前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