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太歲體內,赤練有一種陌生的熟悉感。
自己是太歲孕育的生命,是太歲分裂出的一部分,是飄散流浪的子體。
遠離這里時,太歲不斷呼喊,讓自己回應與祈告。
可返回最初的源頭后,它又變得排斥,發出了截然不同的聲音。
離開,離開,去尋找,去尋找。
赤練有些惆悵。
自己不過是太歲捕獲外面世界的工具罷了。
這猶如神怪一般的古老存在,不存在所謂血脈之情,也沒有久別重逢的欣喜,只有冰冷而直接的本能。
赤練能感覺到,自己的理智在這里真正持續受到影響。
太歲具有某種粉碎思考與理解的能力,它就像是愚昧與野蠻的規則漩渦,任何試圖凝視靠近之物,都會被它同化成一樣的本能怪物。
如果長久滯留,自己也會退化成本來的可憎模樣。
赤練心里反而一陣輕松。
要是太歲并不是這樣純天才一住言情小說s23us粹與規則的載體,而是一名溫和而仁慈的神明,他還可能會出現一些輕微動搖。
現在這樣,他完全沒有心理負擔。
太歲孕育自己,是為了將自己不斷拋棄和回收,只是單純的利用和命令…某種程度上來說,自己就是太歲拋出的魚鉤。
那也就不存在背叛與反目。
赤練收斂心思,開始仔細觀察周圍。
他不確定,龍牙鉤另一端的鰲珠能不能看到這種規則扭曲的場景。
赤練對著旁邊的龍牙鉤說:“神明大人,斯來莫德老師,還有大家,我不知道你們能不能看見…這里環境復雜。”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智慧正在消退,所以我可能在這里待不了多久。否則會退化成為怪物或野獸,在這不多的時間里,我盡量收集太歲的情報。”
自說自答很蠢,都不知道鰲珠那邊能不能聽到。但這樣讓赤練覺得安心,讓他感覺到自己依舊和遙遠的洲島有著聯系。
“除去智慧衰退,我還能感覺,身體正在變得僵硬和麻木。有一種看不見的力量在限制我的活動,讓我在逐漸變得遲鈍。”
他繼續自說自話:“太歲體內是一種非常奇特的環境,它在不斷地扭曲和變化。四下有時是動物的腔壁,有時候又變成平整的石頭,有時又成為凍狀的海洋或天空…”
不過有一點是不變的。
這里是個巨大坑洞,里面堆滿了碎石與灰塵,上空連著看不見盡頭的黑色天穹。
赤練心里猜測,坑洞里的東西應該不屬于太歲軀體。也就是說,這里應該是它吞噬世界之后,留下的一些還未消化或不會吸收的東西。
坑洞里有著周期性的強氣流,上空會傳來陣陣強烈吸力,將地面上的灰塵與碎石吸入高空——里面還有閃閃發光的全能石。
空氣中有一種海浪般的嗡嗡聲,赤練感覺雙耳仿佛被看不見的手給捂住。對堯神意志的感應變得遙遠而澹薄,太歲似乎有某種強烈的隔絕能力。
忽然,他身體不由自主地走到前方角落。
赤練心里一振,對著龍牙鉤說:“我感覺到了神諭,感謝神明大人的指引。”
坑洞邊沿的碎石之間,有一只破舊的黑色拳套。
“堯神大人,您是指引我拿起這個防具嗎?”
他撿起拳套,小心翼翼地戴上左手,頓時一股力量縈繞在左拳。
這東西叫驅刺拳套,能增加防御,果然不普通。
神明給予的啟示,讓赤練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
他對龍牙鉤說:“朋友們,我決定試一試,看能不能找出別的類似拳套的道具。請祝我好運。”
赤練深吸一口氣,身上的怨靈蘿衣化作白色的環山之蟒。
在他指揮下,白色巨蟒翻卷深坑,掘開碎石與厚厚的塵埃,讓周圍變得霧靄層層。沒過多久,環山之蟒有了發現。
那是一塊形如短劍的青色石凋,它看起來像是某種祭器,有著暗啞的金屬光澤,表面凋刻了細致而繁復的流水花紋。
觸到劍石,赤練立即知道了它的名字。
“這東西叫王令劍符,是賁王制造的火種道具,用于掌控賁騎軍…她隕落后,道具也遺落在了這。”
隨著時間流逝,赤練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理智部分越來越弱,躁動不安的本能在不斷變強。他的身體在對太歲的離開命令產生強烈反應,手腳產生的沖動甚至有些不聽大腦使喚。
另一方面,腦子里對太歲的隱秘記憶還在進一步清晰。
赤練臉上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手腳發麻,他努力地打直舌頭:“我在持續受到太歲的影響,可能撐不了多久。我記起來了,這里是太歲體內的囊體,它體內有大量囊體,囊體的作用是分解與傳遞。”
“囊體會碾碎和分解太歲吞噬的物質,其中最重要的是高級規則基體世界石,世界石是構成太歲的基礎,也是它不斷演化的載體…呼…呼…”
“太歲消化和吸收世界石,伴隨世界石的雜質就被囊體排出體外,雜質包含全能石與世界塵…”
“全能石是世界石的外殼與保護層,可吸收部分極其細微,太歲會將其排泄出去,不會浪費囊體去進一步分解。世界塵就是縈繞在太歲周圍的塵埃,是太歲長期分解之后留下的沉積物,會伴隨進食而排出體外。”
赤練深吸一口氣。
他耳鳴越來越重,自己體內格外躁動,那股原始的沖動與太歲的聲音形成共鳴,正在將理智逐漸覆蓋。
“往下,在囊體的底部,通常會有一些無法消化的特殊物。”
“現在我要乘著環山之蟒,進入底部,趁最后的時間,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東西出來。”
赤練奮力跳上大蛇的頭,隨巨蟒一路鉆入塵埃與碎石深處。
亂石紛飛和紊亂氣流之中,赤練緊貼大蛇,由環山之蟒來當做眼睛和手腳。很快,他感覺自己進入了某種浮力極強的水域中。
赤練看到,自己漂浮于一片近乎停滯的透明水底。
水下有許多大得驚人的東西。
有像獨臂巨人一樣的神像,有恍若神廟般的尖頭建筑,有橫貫水域的巨大白骨,有頭發一樣絲絲縷縷的凝聚物…
赤練與大蛇無法繼續下沉,某種強大力量阻擋了他們進一步下潛。
他唯一能觸到的,就是下方一臂之隔的一個陶缸。那陶缸表面有兩條肉眼可見的裂痕,粗糲的陶器上繪有一只正在啄魚的呆鳥。
即使如此,赤練也是和環山之蟒拼盡力氣,才將陶缸從下方拉了過來。
拿到東西后他也不敢滯留,順著太歲力量一下子飛起,從囊體底部一路飛回到上邊的坑中。
赤練腦子里已經開始渾渾噩噩,全身肌肉和骨頭都仿佛黏住了一樣,正在變成木頭和石頭。
他用最后的理智抓起龍牙鉤,對著這件寶物哆哆嗦嗦說:“我已經到極限了…我會努力將這些東西帶回去,朋友們,祝我好運吧。”
他趴在讓環山之蟒身上,讓大蛇纏住王令劍符、龍牙鉤與陶缸,然后隨著世界塵一路上浮,飄入到虛無的虛宙空間。
赤練仿佛陷入了某種停滯的河流中。
很久以后,他發現自己坐在神殿里。
看著眼前身著綠衣的老師,赤練干涸而黏住的嘴唇動了動,帶來一絲清晰的痛感:“老師…我,回來了?”
“是的。堯神大人將你接引了回來。”
斯來莫德面帶微笑:“辛苦你了,你做到了其他使徒都無法做到的壯舉。不僅全身而退,還帶回來了三件戰利品,我以你的名義將其作為祭品,獻給了神明大人。”
赤練心里松了口氣。
還好,用命換來的東西沒有遺失。
“既然你已醒來,去看一看你的族人們吧,他們一直在為你日夜祈禱。”
赤練緩緩起身,軀體還有些踉蹌,隨著一步步移動,他渾身肌肉漸漸復蘇。
神殿門口,一個身著碧綠長裙的年輕女人靜靜等候。她披著綠色頭巾,脖子上掛有金色與紅色的寶石項鏈,耳朵上掛有寬大的金耳環。
她朝赤練露出寬慰的笑容:“光明王陛下終于醒了么?看來今天是個好日子。”
赤練腦子里浮現出對方的名字。
“奈菲麗…”
他看向神殿外,紅棘族人已經紛紛趕來。他們看到光明王的復蘇,一個個表情非常復雜,既有喜形于色,也有好奇與驚訝,同時他們臉上又有著肉眼可見的敬畏。
赤練這時候卻有幾分茫然。
因為他看到,神殿附近模樣大變。
光明城里建起了高大的木質與石頭建筑,城市里用石板鋪就了長長的街道。過去難以被馴養的野馬也溫順地拖著四輪車,原本用于戰爭的駝獸更是背負著成捆的原木和石料,在參與城市建筑與街道的建造。
人們不再穿著獸皮,他們換上了輕盈多彩的衣衫,脖子和耳朵上掛著墜飾,皮膚也變得細膩而光澤。
光明城里散發出清新的花香,城市街道上多了許多赤練根本沒見過的人,他們皮膚顏色各異,但從他們舉手投足的模樣來看,仿佛對這里一切都很熟悉。
赤練看了一會兒,依稀認出來了,那些人是曾經的賁騎軍士兵…他們脫下了皮甲,換上了本地服飾,似乎已經融入了光明城。
整個城市,乃至整個世界仿佛一夜之間變了樣。
赤練抬頭仰望太陽,強光照得他瞇起眼。
還好,太陽依舊未變。
他問:“這到底是…怎么了?”
奈菲麗為赤練披上一件金色的長袍:“陛下,現在您可能需要重新熟悉這個世界。畢竟,您離開這里后,已經過去了六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