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今天早上回來的,娘家也來人了。唉吆喂,這才幾天沒見啊,你是沒瞧見,小楚瘦了,孩子也沒保住,造孽哎!”朱大爺僅剩的那顆眼睛充滿了憐惜,唉聲嘆氣也不知道在說誰造孽。
“回來就好,孩子…唉。”唐植桐搖搖頭嘆口氣,最終卻什么都沒說出口。
“小劉都沒了,孩子出生就沒爹,孩子這是知道選這家人命苦,給自己找好人家呢。”
“可拉倒吧,孩子知道個啥?要我說孩子保住才是好事,起碼能吃一份撫恤費,能從沒落地一直吃到十八,不比有爹的差。”
“小劉一個月才多少錢?再加一個孩子撫恤費頂破天也沒有二十塊錢,一家四口壓根就不夠。”
“撫恤費是白得的。小劉沒了,還留下份工作呢。過陣子小楚去接班,又拿一份工資。要我說呀,小楚的好日子來了,比有她男人在的時候都好。”有鄰居看的明白,平日里劉家的臟活累活都是楚春雪在干,哪怕是大冬天挺著個大肚子還得在院子里洗衣服,他們早就看劉家母子不順眼了。
“就是,老呂忙活了一遭,主動幫著把隨份子錢的攤子給支起來,怎么著都是小劉的師傅,保不齊過陣子還要帶小楚。”
“這可不一定,我聽說老呂之前在單位都不跟小劉說話了。”
唐植桐怎么說也是個領導干部,不方便說什么,但站在一旁的大媽可不忌諱這個,八卦起來頭頭是道,說什么的都有。
眼下限于文化水平,大部分百姓的法律意識有待加強,但這里面也有例外,比如《勞動保險條例》。
這部條例是新中國第一部保護勞動者權益的法規,里面詳細規定了工人和臨時工在工作期間的各種待遇。
其中第二十四條明確規定:工人職員因工死亡或因工殘廢完全喪失勞動力,其供養直系親屬具有工作能力而該企業需人工作時,行政方面或資方應盡先錄用。
雖然沒有說必須錄用,但在實際執行過程中,絕大數都是能接班的。
一份工作的背后是一家老小的生計,工人因工死亡,工廠卻只給予喪葬費、撫恤費,不讓接班,那其他留在崗位上的工人還會把工廠當成自己家那樣去奉獻嗎?
就眼下的生產力水平來講,這種做法無可厚非,甚至非因工死亡,有時候工廠也會準許接班。
唐父在世的時候,曾提過自己先辦理病退,然后等唐植桐大了再去接班,也算是條后路。
不過這種操作不是那么合規,得有人操辦。
考慮到井下危險大,還有可能得“癆病”,再加上沒人給辦,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唐植桐聽了會閑話,跟老朱聊了一會就告辭回家了。
大家都知道接班的事情,就算老呂再怎么打這份工作的主意,也得考慮一下悠悠之口吧?
晚飯后,唐家已經關閉的大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誰啊?”唐植桐聽到動靜,一邊朝門口走,一邊問道。
“大兄弟,是我。”門外傳來楚春雪的聲音。
“你在屋里,我出去看看。”張桂芳聽出是楚春雪,把小王同學留在屋內,自己則跟在兒子后面出了門。
按照老禮來講,家里有喪事一般是不登別家門的,自家兒媳有身孕,張桂芳想把楚春雪攔在外面。
“小楚,這大晚上的,啥事?”張桂芳趕在兒子前面,將門打開了一條縫。
“嬸子,謝謝大兄弟給我打電話說家明他爸的事。”楚春雪敲完門就自覺的退到了大門外,這會見張桂芳開了門,說完就跪了下去。
楚春雪今天一早回來后就從街坊嘴里聽來了來龍去脈,整個院子沒有一個想著給她通風報信的,仿佛沒人站在她這邊似的。
她雖然是農村婦女,但并不傻,知道這里面可能有事,不過并沒有聲張,老呂想收份子錢就收,她也不攔著,她只想要工作!
楚春雪知道這次如果不是唐植桐給自己通風報信,她就不可能回來,到時候不僅錢拿不到手,恐怕工作也會丟。
所以,她在這件事上是非常感激唐植桐的,更別說還有自己小產時糧票的恩情在。
這一跪,她心甘情愿。
“哎吆,你這孩子,這是干啥?”張桂芳此刻也顧不得什么老禮了,趕忙開門將楚春雪拉了起來。
“嬸子,家里也沒啥好東西,我從娘家摘了一筐桃,您莫嫌棄。”楚春雪抹了一把淚,笑著說道。
“你這孩子,看你瘦的,你家也不容易,拿回去,好歹吃到肚子里能頂時候。”張桂芳聽完才注意到大門角落里放了一個筐子。
“家里還有干糧,餓不著我。您快回去吧,別沾了晦氣。”楚春雪是知道禮節的,但桃放不住,總不能等頭七過完再送過來,所以特意挑了晚上,也沒打算進門。
張桂芳正猶豫要不要開口讓楚春雪進家門坐坐,還沒等開口,楚春雪已經決然轉身。
“小雪啊,日子還長,且往遠了看,以后守著工作和孩子好好過日子。”看著楚春雪遠去,張桂芳在她后面叮囑道。
“知道了,嬸子,您快回去吧。”楚春雪回頭笑著點了點頭,走出了胡同。
“這事鬧的。”看楚春雪沒了身影,張桂芳反而有些不自在,像是自己剛才沒讓她進門是做錯了似的。
“媽,回家吧。男人沒了對她來說不是壞事,就看她后面能不能壓住劉張氏了。”唐植桐跟個觀眾似的,全程一句話都沒講,此時拎起筐,等著張桂芳回家。
男人雖然沒了,但婆婆還在,楚春雪接的是丈夫的班,給婆婆養老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如果真不養,倒也餓不死劉張氏,因為劉誠志的撫恤費里面有劉張氏一份。
“唉…”張桂芳嘆口氣,小楚是個命苦的,年紀輕輕沒了男人,婆婆又是個厲害的,以后日子不好過。
拎著筐進了正屋,鳳芝看著桃咽口水,小王同學則指了指劉家的方向,問道:“她給的?”
“嗯。”唐植桐點點頭。
“這不合適吧?”小王同學人美心善,覺得楚春雪過的日子緊巴,自家不適合收她的東西。
“沒事,吃吧。前陣子下基層,碰到她流產,我給她留了點糧票,再加上這次給她打電話,要是不收的話,她心里更過意不去。”唐植桐反倒沒有那么大的心理負擔。
單純不求回報的做好事自然令人心情愉悅,但唐植桐是俗人,如果能有所回報自然更愉悅,哪怕只是仨瓜倆棗呢。
“哥,可以吃桃嗎?”鳳芝聽親哥這么一說就湊了上來。
“你洗吧,一人一個,吃完睡覺。”唐植桐彈了小饞蟲一個腦瓜崩。
吃完桃,回廂房后,唐植桐掏出信紙打算寫一下月底表彰大會的演講稿。
小王同學在一旁收拾丈夫的挎包,從里面掏出來一沓菜譜,有些意外:“買這么多?你這是想轉行當廚師嗎?”
“時刻準備聽從媳婦兒的命令,時刻準備為媳婦兒服務,你照著菜譜選,但凡有你想吃的,我就想辦法給你做。”唐植桐坐在書桌前笑著回道。
“就會作怪,你買了書,還有錢嗎?”小王同學翻開扉頁,先看定價。
“還有點,等發工資我自己留下十塊錢就行了。”完犢子了,本來是體貼小王同學的舉動,沒成想又扯回到了錢上。
“好。”小王同學對丈夫的安排沒有提出異議,喜滋滋的看起菜譜來。
雖然丈夫說要想辦法給她做,但她不會去點菜,就眼下這種供應條件,但凡點菜都是對丈夫的為難。
唐植桐看小王同學專心致志的看菜譜,自己則轉過頭絞盡腦汁的想如何寫演講稿。
首先得將學校、老師、同學感謝一個遍,感謝學校提供平臺,感謝老師對自己的教(放)導(縱),感謝科研班同學們的支持。
但凡說出一個學校、師生不配合自己逃課的話,自己的錦繡前程也就到此為止了。
腦子很重要,出門得帶,不能仗著有點榮譽在身就試圖道德綁架他人。
至于內容嘛,唐植桐肯定會提保溫箱,但不適合提超磁,這玩意密級高著呢。
一稿寫完,唐植桐一轉頭,小王同學看書的姿勢變了,這會正用兩片玉唇抿著手指。
“這是看到豆花豬蹄了?”唐植桐打趣道。
“什么豬蹄?”小王同學轉過腦袋,手指依舊抵在嘴唇上,那模樣要多呆萌有多呆萌。
“我說我旁邊怎么坐了頭豬,而且是頭啃著豬蹄的豬。”唐植桐笑著指了指小王同學的青蔥玉指,改了口,沒有再提豆花豬蹄的事。
今天買書的時候,唐植桐留意了一下,《中國名菜譜》并不全,那個新華書店只有第一輯到第七輯,大概是因為后面的還沒有出版或者沒有到貨吧。
從第一輯到第三輯都是四九城的館子及拿手菜,第四、第五輯都是粵菜,第六輯是魯菜,第七輯是川菜。
唐植桐不差錢,要了一套。
付款的時候,書店的服務員一個勁的說唐植桐運氣好,因為這套菜譜每輯冊數都不多,這套是為其他顧客協調出來的,后來人家又不要了,就一直放在了這里。
第七輯是今年1月份出版的,只印了8000本,其他都是前兩年出版的。
唐植桐當時大概翻了一下目錄,菜系的界限不是那么的明顯。
小王同學手上拿的是第七輯,川菜版。
由于小王同學祖籍在那邊,所以唐植桐買的時候特意瀏覽了一遍目錄,里面并沒有豆花豬蹄這道菜。
“討厭!你旁邊才坐了一頭豬!”小王同學抽出手指,有些害羞。
她這是第一次看關于菜譜的書,沒想到一看竟然饞了,里面有太多的菜自己沒吃過,而且看菜譜中的點評,沒有一道是不好吃的。
“對,我旁邊坐了一頭豬,哈哈哈哈!”唐植桐樂了,沒想到這么簡單就把小王同學給繞了進去。
“討厭,你才是豬,你才是豬。”小王同學抬起小拳拳不依不饒的照著唐植桐就是一頓錘。
“哈哈哈,好吧好吧,我是豬我是豬。”唐植桐樂的直抽抽,任憑小王同學捶打,權當捶背了。
“真討厭。”小王同學捶完也樂了,跟丈夫一塊笑了起來,這種有說有笑又打又鬧的日子,貌似真做豬也不是不能接受。
“你就算是一頭豬,也是頭美麗可愛豬。”唐植桐看著小王同學的酒窩,那叫一個醉,這張臉怎么看都看不膩。
“不許再說了。”小王同學伸手捂住丈夫的嘴,隨即否定了自己剛才的想法,豬都是黑乎乎的,比非洲友人的膚色都黑,還是做人更美麗可愛。
唐植桐沒有坐以待斃,伸出舌頭在小王同學的手心一舔,就讓她把手給縮了回去,然后又挨了一拳:“真討厭,臟不臟?”
“不僅不臟,還香噴噴的。”唐植桐欠欠的說道。
“呸,老不羞。你剛才寫的什么?”可小王同學嫌丈夫口水臟,掏出手帕擦了擦,問道。
“演講稿,你男人又要成為全國大學生的表率了!請領導審閱!”唐植桐將自己寫好的草稿遞了過去。
“真的?!”小王同學很驚喜,自家這頭豬很優秀嘛!
“當然是真的,月底要去清大參加全國優秀大學生表彰大會。得好好準備一下,怎么著都是過去踢館的,報告做不好,會挨揍的。”唐植桐臉色樂呵呵的等著小王同學點評。
“凈瞎說,好好的表彰讓你說的跟找茬打架似的。”小王同學一邊看丈夫寫的演講稿,一邊駁斥他的胡說八道。
唐植桐笑笑沒吭聲。
在跟周老師聊的時候,唐植桐得知在今年之前,教育部門是沒有評比過全國優秀大學生的,倒是清北有評校級優秀的傳統。
很多高校都是從清北拆分出來的,有些好的做法就都帶了過去,也不知道這次全國優秀大學生評比是不是受了自己這只蝴蝶的翅膀扇動而誕生的。
小王同學耳熏目染,水平在線,給丈夫挑了幾處錯誤,并提了幾條建議,唐植桐虛心接受,逐一改正。
為了這篇稿子,小兩口挑燈夜戰,一直忙活到十一點還沒改完。
唐植桐想要一氣呵成來著,但小王同學考慮到丈夫明天還要考試,硬是拉著他先洗漱睡覺,并許諾明天上班幫著他改。
有小王秘書代勞,唐植桐自然是放心的,倒好洗腳水,洗了個腳,美美的跟小王秘書睡了個純素的覺,比某方丈都干凈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