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惦記著吃的,王敬民在外面玩了沒多久就回來了。
一雙棉鞋濕的透透的,挨了親姐兩巴掌,換了雙鞋子,樂呵呵的去洗洗手吃醉棗去了。
小王同學則用抹布把弟弟的棉鞋擦擦,然后放在暖氣片上。
“這兩天市面上會有伊拉克棗供應,就是上回我買的那種椰棗,商務部門的同志最后決定用產地命名。雖然會限量購買,但你們最好買一點,多少能頂點糧食。”聊天的時候,葉志娟說道。
“行。”小王同學點頭應下。
唐植桐覺得之所以用產地命名,大概是為了讓百姓一聽就知道是進口商品吧。
為填飽百姓的肚子而進口,這想方設法的勁頭,任誰聽了都得豎個大拇指。
等到包水餃的時候,王敬民的臉蛋已經紅撲撲的,眼神倒是很清澈。
“暈不暈?”唐植桐擔心小舅子酒精過敏,問了一句。
“不暈。這棗挺好吃的,姐夫,你會做嗎?”王敬民說著,還不忘舔舔嘴唇,意猶未盡的看著桌子上的空碗。
“會倒是會,不過這東西含酒量有點高,你不能多吃。”
“我不多吃,一次就吃一…兩個。”王敬民說話間語氣就帶上了哀求,他是真的很中意這個味。
“那也不行,最早也得等到你初中畢業。”唐植桐少見的拒絕了小舅子,自己可不想培養出個酒鬼來,更何況酒精對小孩子神經發育有大害,能晚點接觸還是晚點接觸的好。
被拒絕后,王敬民臉上掛滿了失望。
“你今天坐的那雪橇是別人的?”王敬民回來的時候,沒看到他拿雪橇,于是唐植桐猜測道。
“嗯。”王敬民點點頭。
“我給你做一個吧,想要嗎?”在一些原則性的東西上,唐植桐不會妥協,但對付小孩子嘛,甜棗還是要偶爾給一個的。
“嗯,嗯,想!”一聽這個,王敬民立馬來了精神,有雪橇的小伙伴不多,想玩得看人家心情,要不是上一次小伙伴在自己家吃了一頓水餃,今天這個雪橇輪不到自己坐。
“行,過兩天給你送過來。”唐植桐摸摸小舅子的腦袋,許諾道。
“謝謝姐夫!”王敬民聽后,差點一蹦三丈高。
“去洗洗手,準備包水餃吧。”唐植桐捏捏小舅子紅彤彤的臉蛋吩咐道。
“桉子,不麻煩吧?”葉志娟在一旁問道。
“不麻煩,家里不少木頭呢,找幾塊趁手的,釘一個就行。”唐植桐笑笑。
葉志娟點點頭,沒有再說其他的。
自己的孩子自己疼,但前兩年丈夫去世,家里的兩個孩子在性格上就多了一點膽怯,其中又以敬民更明顯。
這一塊怎么去彌補,葉志娟一直沒有什么好的辦法,因為自己沒有再嫁的想法,現在正好了,由女婿把這一塊補齊。
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包水餃,今天果然如小王同學所說,一直到水餃出鍋,也沒有孩子過來蹭飯。
吃飯的時候,葉志娟給唐植桐拿出來了一瓶酒,讓他隨意。
飯后的收拾、掃尾的工作由靜文、靜瑩姐妹倆進行。
敬民揉著肚子,跟唐植桐提議道:“姐夫,咱今兒還去釣魚嗎?”
“釣什么魚?也不看看今天什么天氣,不嫌冷啊?作業寫完了嗎?快去寫作業!”小王同學朝弟弟兇巴巴的就是一頓輸出。
唐植桐嘿嘿一笑,也不搭茬,王敬民看姐夫這副模樣,撇撇嘴,嘴硬道:“哼,今天看在你包水餃給我吃的份上,給幾分面子。”
“膽兒肥了,是吧?還給我幾分面子?等我刷完碗,我再收拾你,連棉鞋的賬一塊算。”小王同學看看自己濕漉漉的雙手,說道。
“姐,刷碗這樣的粗活交給我干就行。”王靜瑩看熱鬧不嫌事大,雖然嘴上主動把刷碗的活包攬下來,但腳下卻沒動,一副等著看敬民挨揍的模樣。
“姐夫,姐夫,你管不管你媳婦?”敬民看著大姐一邊挽著袖子一邊朝自己這邊走,心里毛毛的,趕緊跑唐植桐旁邊尋求幫助。
“啊?釣魚啊?今天不去了吧?天兒有點冷,等暖和暖和再說吧。”唐植桐憋著笑,裝起了糊涂,同時拿起桌子上的一冊畫報,裝模作樣的看了起來。
“我算是看明白了,姐夫你就是個怕老婆的耙耳朵。”王敬民那叫一個氣啊,一邊跟王靜文圍著桌子繞圈,一邊恨鐵不成鋼的撒氣。
“你不耙耳朵,好好地一個人怎么就長這么這么一張多話的老婆嘴?”王靜瑩加入了戰場,跟王靜文兩面包抄,把王敬民逮住,然后把弟弟交給了大姐。
不出意外,王敬民耳朵上挨了扭,屁股上挨了兩巴掌。
唐植桐用畫冊擋住嘴偷笑,但彎起的眉角出賣了他的幸災樂禍。
王敬民挺好,但這張嘴,實在是讓人難以形容。
挨了揍的王敬民老老實實的坐在桌前寫作業,但嘴里依舊不老實,一會嘟囔“母老虎”,一會嘟囔“耙耳朵”。
唐植桐覺得這是說給自己聽的,因為王靜文姐妹倆已經抱著碗筷去了廚房。
唐植桐不搭理小舅子,今兒自己過來壓根就沒帶魚竿,這種天去釣魚遭老罪了,自己又不是真正的釣魚佬。
打開畫冊,發現是彩色的,有點稀有。
限于技術、經濟原因,現在的照片很少有彩色的,電影也是如此,因為彩色膠卷全是進口貨。
唐植桐對印刷不了解,但想必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畫冊印刷精美,檔次很高,只不過內容嘛,唐植桐越看,眉頭皺的越緊。
剔除穿越者的上帝視角,在實際的工作、學習、生活中,唐植桐聽過不少外地困難、四九城供應緊張的閑言碎語,大家在實際生活中也明顯感覺到了,但這畫冊上卻反其道而行之。
高高的稻垛、高高的谷堆,農民肩上扛著竹筐,筐里滿滿的全是米。
盡管有人擦汗,但臉上的笑容是那么的燦爛。
農民的著裝是那么的整齊,不光沒有補丁,個別大姑娘、小媳婦還穿著花褂子。
再往后翻一頁,也是差不多的內容。
畫紙上,一個小男孩,一個小女孩,從長相上來說像是一對兄妹,模樣長得差不多。
兩人合力抬著一個竹筐,筐子里裝滿了夏末豐收的果實。
畫面中的地上,擺滿了茄子、西紅柿、玉米、南瓜、卷心菜、圓蔥等,看上去是那么的誘人。
兄妹后面的向日葵是那么燦爛、積極向上。
又往后翻了一頁,還是差不多的樣子,玉米、稻穗比小孩子都大,反正里里外外就一個意思:豐收。
唐植桐嘆了一口氣,合上畫冊,不看了。
“喝口水。”葉志娟給唐植桐端過一杯水,放在他身前。
“謝謝媽。”
“唉,都是工作需要。”葉志娟自然看到女婿將畫冊放下的動作,指了指畫冊,提醒道。
“媽,我知道,就是心里有點不得勁。我是非常希望生活跟畫里一樣的。”唐植桐無奈的苦笑,搖了搖頭,又追加了一句:“興許有的地方能跟畫冊里一樣,畢竟大畫家也不能閉門造車。”
“行了,多往好了想,出去可別這副模樣。”葉志娟又何嘗不是這么想呢?
“哼,那不能,出去我孬好都得夸一句畫的好,把人物精神刻畫的立體、飽滿。”唐植桐到底是沒忍住。
雖然說的都是實話,但語氣加表情,明顯是吐槽。
“你呀,以前還勸我先保住自己,才能干更多的工作。怎么一本畫冊,就讓你失了態呢?”唐植桐這樣,葉志娟沒有生氣,反而笑著提醒。
“唉,可能還是太年輕了吧。”唐植桐自嘲道。
“年輕好啊,血氣方剛,朝氣蓬勃,但也要用對地方。”
“您放心,我出去不胡說。”唐植桐當然聽出了葉志娟的提點,當下立即又拿起畫冊,說道:“我再加強一下自我修養。”
實事求是的講,畫冊里的作品,人物審美還是在線的,不跟以后的毒教材似的,那都是畫的些啥?
歪瓜裂棗跟小兒癡呆似的,敢情讓老百姓的孩子認識畫插畫者、審核者家里的子孫后代呢?
一幫什么狗娘養的玩意?!
把一本畫冊翻完,唐植桐仔細品味了一下葉志娟嘴里的“工作需要”,興許很多人都是身不由己。
除了畫冊,唐植桐在其他場合也見過宣傳畫。
街頭巷尾、工廠單位內部,甚至郵電學院里面,都有富有時代氣息的宣傳大作,只是內容不同罷了。
理解歸理解,但唐植桐心里還是有點憋得慌。
合上畫冊,喝口水,跟小王同學說一聲,自己來到樓下溜達,抽煙。
唐植桐在樓下反思自己,到底是為什么有這種情緒。
尋思了半天,大概并不是因為他們說瞎話,而是他們拿著遠高于旁人的工資,好吃好喝的養著,卻整出這些東西來讓自己看的緣故。
要說這年頭的文藝工作者,待遇那是真的高。
幾十年后有人拿貓貓狗狗當兒子、女兒,眼下雖然四九城不提倡養狗,但還真有人養狗,而且還養的不錯,抱著去理發店給狗理發。
“小唐,在這發什么呆呢?”高大爺出來倒爐灰,看到唐植桐站在樓下發呆,問了一句。
“吆,高大爺。在這醒醒腦子。”唐植桐看到高大爺后,立馬換了一副表情,將自己的真實想法掩藏起來。
“你這孩子,到處扔煙頭。走,跟我去屋里坐坐?”高大爺一瘸一拐的走到唐植桐跟前,彎腰將煙頭撿起來,邀請道。
“哎喲我的錯,我以后一定愛護環境,不亂扔煙頭。”唐植桐還以為高大爺指責自己亂扔垃圾,畢竟這個院子都屬于他的衛生負責范圍,見天打掃。
“我不是怪你亂扔,是怪你扔煙頭,這煙頭還剩一小截,煙絲不要錢啊?”高大爺推開門,待唐植桐進門后,又將門關上。
“嘿嘿,習慣了,一時沒想起來。”唐植桐找補道。
“賺點錢不容易,能省一點算一點。”高大爺將剛才撿到的煙頭放在了爐沿上,這個得干以后才能卷著抽,上次小唐扔的那個煙頭,他已經摻上煙絲抽了。
“您教育的對,我以后注意。”
“嗯,雖然現在生活好了,但還是要注意節約。我們在東邊那會,可沒這么好的條件。一根煙每人就只能抽上一口,還不敢使勁抽。這個抽多了,后面的同志就沒得抽了。”高大爺沒有讓唐植桐,自顧自的卷了一根。
“我聽說那時候補給跟不上,都是一口炒面一口雪?”唐植桐主動掏出火柴,卻再次被高大爺給拒絕了。
“炒面那都是鼎好的。有那么一段時間,沒得吃,連繳獲的也吃了個干凈,同志們就找來石頭含在嘴里,糊弄一下肚子。”高大爺從爐子里夾出一顆煤球,湊到嘴邊點上煙,又放了回去。
“那能管用?”唐植桐本來只想求證一下炒面的事,沒想到聽到了自己從未聽過的一個版本。
“騙自己唄,堅持個三五天還是可以的。”高大爺抽口煙,吐出煙霧,雙眼透過煙霧,仿佛又回到了那段炮火連天的歲月。
“怎么個騙法?”唐植桐很好奇,他也想騙騙自己,看看管不管用。
“騙自個嘴里含的是糖,再想想自己身后就是祖國,就是父老鄉親,咬牙也得挺著,不然還能往后撤啊?
那鬼子可不是好玩意,欺軟怕硬,仗著他們飛機、大炮多,你退一步他們能趕咱們兩步。
只有勇往直前,揍的他們屁滾尿流、哭爹喊娘叫上帝,他們才長記性。”
高大爺眼里充滿了蔑視,輕描淡寫道。
“高大爺,你們都是好樣的。”唐植桐服了,這玩意不大好學,沒有大毅力的學不來。
聽唐植桐這么說,高大爺直搖頭,言語之間滿是遺憾:“這樣的好樣,我一點都不想要。我也想要鬼子那樣的飛機、大炮支援,可是咱沒有啊。”
“會有的,都會有的,面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唐植桐借用導師的話安慰高大爺,在這一刻,他挺想自己有個什么科級攀升系統,搞出不屬于這個年代的黑科技,就是不知道這樣高調會不會被重點關注、做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