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0提干

　　11月14日的時候，天氣稍微暖和了一些，唐植桐早上出門看到水站的朱大爺已經穿上了老棉褲。

　　現在四九城的工業設備遠沒有幾十年后普及，燒油的汽車估計都沒有一萬輛，溫室氣體、溫室效應啥的趨近于無，冬天冷的厲害，所以百姓的冬裝都普遍偏厚。

　　老棉褲是眼下百姓，尤其是上了年紀的百姓，冬季保暖的首選。

　　一般是黑色，又肥、又厚，褲腳綁著。

　　唐老太太曾經穿過這種棉褲。

　　早年間也不知道從哪兒興起了一個說法，說穿這種棉褲的老媽子會偷東西，偷了米就一把一把順著褲腰，裝進褲兜，剛好落在綁著的褲腳管里。

　　解放前的四九城，不是這個軍閥把持，就是小鬼子侵占，糧食一直很緊張。

　　唐老太太做過傭人，也就是老媽子，曾經被主家這么懷疑過。

　　回到家后偷偷抹眼淚，說主家不把人當人看，但第二天還是要去，像極了不想上班的牛馬。

　　當然，這都是唐植桐聽張桂芳講的。

　　再后來，老太太是擁護解放的，仿佛有人給做主了，那幫主家一個個說話也客氣了。

　　某人在三年結束后慶幸沒有出闖王，唐植桐有時候就在想，沒有出的原因可能跟眼下百姓見慣了災荒有關，解放前又有哪年是沒有饑荒的呢？

　　中午吃飯的時候，宿管大爺敲響了219宿舍的門。

　　“誰叫唐植桐？”

　　“大爺，我是。”唐植桐放下手中的窩頭，站起來回道。

　　“哦，是你呀。有個叫方圓的給你打電話，讓你下午過去一趟。”宿管大爺認出了唐植桐，大學里打個電話給自己遞煙的可不多。

　　“好嘞，謝謝大爺。”唐植桐不待大爺開口，一邊往宿舍門口走，一邊往外掏煙，給大爺散煙點著后，又掏了五分錢遞過去。

　　“你接著吃飯吧。”大爺抽著煙，接了錢，樂呵呵的走了。

　　“嘿嘿，唐老師，以后得喊你唐科長了吧？”羅志平自然是知道方圓是誰，目前市局上下都很關心的一個事情就是提級，前些日子已經提批。

　　“班長，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可別替我嚷嚷。”唐植桐趕緊掏煙堵住這孩子的嘴，年齡比自己還大一點，但辦事不穩重。

　　“唉吆，唐老師，要提干了？”聽羅志平這么一說，其他同學也來了興致，尤其是委培的這幾個，那可是忒清楚里面的門道了。

　　“大學生本來就是干部身份嘛。”唐植桐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只是試圖搪塞。

　　大學生不光現在是干部身份，幾十年后，只要順利畢業還是干部身份，只不過嘛，大部分都去給資本家做牛馬了，就很滑稽。

　　“嘿嘿，這么好的事情干嘛藏著掖著，怎么？怕我們讓你請吃飯？”

　　“低調，低調，讓有心人聽去，還以為我尾巴翹上天了呢。”唐植桐沒法，只能一一散煙。

　　“尾巴”這個詞很有意思，有的地方讀wei巴，有的地方yi巴，但無論哪種，都是一個意思，聽者也都能懂。

　　“唐老師說得對，低調，低調。唐老師，等什么時候文件下來，你成了唐科長，我們給伱慶祝慶祝啊。”路堅也在一旁起哄。

　　路堅想的很明白，他這一把年紀了才到科長，而唐植桐才二十，而且身居四九城，前途無量，此時若不抓住機會，那這幾年的辦公室可就白坐了。

　　“得嘞，那等文件下來，我做東，請大家。”路堅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唐植桐也不再推諉。

　　“哎可別破費，大家伙每人去食堂一個打個菜就得了，酒我這還有。”路堅嘗試著給下次聚餐定調子。

　　“那我也得整點硬菜。”唐植桐樂呵呵的回應著。

　　唐植桐之所以敢在公布前松口，是因為這年頭公布了就是公布了，沒有什么公示期一說。

　　若是有公示期，這種事情打死都不能承認，更不能在事前吃吃喝喝，容易被說成翹尾巴，有多少人就是因為不慎重，導致事情黃了，這可是血的教訓。

　　周老師住學院南邊的家屬樓，中午是回家吃飯的，所以唐植桐沒有立即往押運科趕，而是等上課后，去找周老師請假。

　　“又請假？家里的地窖沒收拾利索？”周老師在唐植桐剛開口說請假的時候，就停下手里的活，抬頭問道。

　　“不是，是科里有事，打過電話來，讓我回去一趟。”唐植桐答道。

　　“哦，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既然是單位有事，周老師就沒多問，直接點頭恩準。

　　跟周老師道過謝，唐植桐下樓騎上車直奔押運科。

　　騎行速度并不快，因為路上全是雪水。

　　此刻唐植桐挺懷念幾十年后的，每逢大雪，都會有環衛早早將積雪打掃干凈，堆積在路邊慢慢化，哪怕是結冰清掃不動，也會撒上工業鹽。

　　看到唐植桐后，方圓臉上堆滿了笑容，站起身來散煙：“唐科長，來，抽顆煙。”

　　“哎吆謝方處賞煙。”唐植桐雙手接煙，臉上賤兮兮的笑著，嘴上也換了稱呼。

　　“嘿，你小子這么一笑，我怎么渾身別扭呢？”方圓嫌棄的揮揮手。

　　“嘿嘿，來，我給圓哥點個煙。”唐植桐掏出火柴，刺啦一劃，蹦出一團火苗。

　　這年頭的火柴分為兩種，一種是普通火柴，黑頭的；另一種是安全火柴，紅頭的；據說還有其他顏色的安全火柴，不過唐植桐沒見過。

　　“任命通知下來了，你從今兒開始就是咱押運科，不對，是押運處財務科的副科長了，沒有科長，你代行科長職責。”方圓抽口煙，遞給唐植桐一本新的工作證，宣布道。

　　“嘿嘿，進門前我看到了，墻上貼著呢。之前這一本是不是要交回去？”唐植桐掏出押運員的工作證，遞給方圓。

　　副科啊，唐植桐聽了直樂，普通人五年都不一定能實現的目標，自個參加工作一年就實現了，以后只要不犯錯誤，嗯嗯，能穩穩的福澤后代子孫。

　　“給我吧。提級以后，押運處的工作勢必會多起來。考慮到你委培，具體的財務工作恐怕也沒多少精力顧及，給財務科安排了個小姑娘。小姑娘叫馬薇，以前在市局財務，各方面都是熟手。”方圓接過唐植桐舊的工作證，扔進抽屜，繼續說道。

　　“唉吆，謝謝圓哥，考慮的太周到了。”唐植桐拿起新的工作證，帶著感激說道，若不是兩人熟悉，高低得拍拍馬屁，表表忠心。

　　“嘿，本來是讓你當個光桿司令的。前兩天不是搶收了白菜嘛，我給老領導送了兩顆，他對咱們開展自力更生很滿意，有意要在一定范圍內推動種瓜種菜，還專門問起了你。這不，市局就給你配了個人。”方圓笑瞇瞇的解釋著前因后果。

　　唐植桐聽后，壓根不信大人物能想著自己這種小角色，但方圓肯定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也肯定是方圓給他老領導遞了話頭，人家才會順嘴一提。

　　然而唐植桐肯定不能說感謝方圓領導，畢竟素未謀面，更差著關系，更不能說自己不信，否則就有有否定方圓及其領導的嫌疑。

　　不過方圓的老領導能有推廣種瓜種菜的想法，屬實出乎唐植桐的意料，這不是就是瓜菜代的雛形嗎？

　　按照既定的歷史，瓜菜代可是明年秋才會提出來，但早一天有人推動，就能讓很多人多吃上一口。

　　這屬于萬般無奈下的善政，只是可能會背負上“悲觀、消極”的帽子，不過這不是唐植桐應該考慮的范圍，要相信方圓老領導的智慧。

　　無論怎么說，唐植桐是樂于見到早點推廣種瓜種菜的。

　　各種紛雜的想法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唐植桐立馬表態道：“圓哥，我啥也不說了，有酒的話高低得敬您三杯。以后圓哥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讓我逮狗，我絕不攆雞。”

　　“言重了。我是真的看好你。”方圓拍拍唐植桐的肩膀，多了幾分語重心長。

　　“那我就好好表現，不讓圓哥失望。”什么栽培不栽培的，唐植桐沒提，否則跟在運輸大隊長那個系統似的。

　　“從今天起，你的身份就不同了。現在各方面供應都吃緊，上面有個不成文的要求，干部不能下館子，你要注意影響。”方圓滿意的點點頭，又提點道。

　　“好嘞，我本身就是個廚子，想吃啥都在家做，不花那份錢。”唐植桐應下來，表明自己沒有下飯館的必要。

　　“嗯，再過兩天，押運科就要進新人了，接下來還有郵編推廣考核的事情，你到時候要多往押運處跑跑，幫著我把事情理順。”方圓又開口說道，算是隱晦的提了要求。

　　“成，圓哥放心吧，我到時候跟學校校請假。”唐植桐立馬應下。

　　“走，我帶你去財務科，跟馬薇認識認識。”該說的都說完了，方圓站起身來，把煙屁股摁滅在煙灰缸里。

　　“好嘞。”唐植桐自無不可，從今兒開始，自己也是手下有兵的人了。

　　不過，在走出辦公室前，唐植桐手握著門把手，沒有開門，而是將門懟死，悄悄的問了方圓一句：“圓哥，這個馬薇…什么來頭？”

　　“據我所知，就是市局財務處的辦事員，沒什么特殊的，你別多想。”方圓愣了一下，然后再次拍了下唐植桐的肩膀。

　　“好嘞。”唐植桐這才開門，讓方圓先行，然后自己在后面關門。

　　唐植桐是看過《西游記》的。

　　西游記這本書很有意思，前期孫悟空武力值爆滿，是個能大戰十萬天兵天將的主，但在后面取經的路上卻慫的不停搬救兵，前后反差非常大。

　　是不能打了嗎？非也。

　　像白骨精那樣被他打死的，都是沒有背景的。

　　其他妖怪不是這個仙的座駕，就是那個神的童子，怎么殺？

　　至于各路神仙為何那么賣孫悟空的面子，只要老孫一吆喝，肯定到場助威，這里面也是有緣故的。

　　無論是當弼馬溫，還是看守蟠桃園，亦或者盛會吃了仙丹，其處罰先是雷劈、斧鑿、萬箭攢心，又是關煉丹爐里燒，萬般無奈之下才壓山下五百年。

　　雷劈、斧鑿、火燒，每一項都是要命的，明顯是有人要致孫悟空于死地，怎奈他命太硬。

　　為什么要弄死孫悟空呢？因為這里面，咳咳，大概、可能、也許牽扯到一個平賬的問題。

　　當然，五百年也沒白壓，老孫想明白了很多很多，所以才有后來各種搬救兵。

　　但凡被孫悟空喊到的，沒有一個敢不給面子，一方面是畏懼他的武力，另一方面未必沒有擔心老孫將當年的丑事抖摟出來的心思。

　　滿滿的人情世故。

　　八十難之后，師徒四人來到雷音寺，有佛索賄，老孫氣急敗壞，當場指著鼻子罵，結果最后他也成了斗戰勝佛。

　　哦，對了，當初勇戰孫悟空的那十萬天兵天將，哪怕其中等級最低的一個小卒，也是凡人苦練三生三世，跳腳都夠不到的高度。

　　基于此，哪怕方圓已經表明馬薇沒有什么背景，唐植桐還是很謹慎的。

　　畢竟這里是四九城，畢竟自己和馬薇不熟，不知根知底，誰知道她背后有沒有藏著一尊神？

　　方圓給兩人相互介紹后就撤了，留下唐植桐跟馬薇交流工作。

　　無論考慮到未知的背景，還是出于籠絡住馬薇以后操持工作的角度，唐植桐都沒有拿架子。

　　大概介紹了一下財務科的工作，又和馬薇聊了一下她的工作、家庭后，唐植桐才從挎包里抽出自己那稿工資表的存檔交給馬薇。

　　“小馬，目前工作不算多，你按照最新的工資等級整理一稿工資表，扣除項按照比例做出來就行。拿不準的先空著，我以后盡量每天下午過來一趟。”

　　這次調級的不止是唐植桐，還有不少其他同事，工資表肯定是要重新整理的，既然有了馬薇，那唐植桐就可以解放出來了。

　　在馬薇答應下來后，唐植桐才點點頭，出了財務科的辦公室。

　　經過一段簡短交談，說馬薇沒背景，唐植桐是不信的。

　　無論是應對，還是言談，都不是普通百姓家能培養出來的。

　　別看說了不少，有用的一句都沒有，這也算本事。

　　調級是因，后面還有很多果。

　　起碼，這次回來財務科的辦公室，唐植桐就發現了明顯的不同，不光多了套馬薇的辦公桌椅，而且檔案柜、保險柜都置辦齊全了。

　　唐植桐出來后，再次回到方圓辦公室：“圓哥，我那定量還沒去街道辦重新核定，您這是不是開個證明，我今天去辦一下？”

　　“行。你寫明因為職務調整，自己開個證明吧。”方圓很痛快，直接掏出公章，放在桌子上，就等著唐植桐自己寫完證明蓋章。

　　“好嘞。”唐植桐一邊說，一邊拽過信紙開始寫證明。

　　人嘛，大多是慣會捧高踩低的，唐植桐不會傻到寫自己被查出定量與職務不符一類的話，就按照方圓所說的，寫好了證明，然后蓋了章。

　　“圓哥，我先撤了，趁街道辦還沒下班。”唐植桐將介紹信塞挎包里，說道。

　　“行，去吧。路滑慢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