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植桐又等了一會,鳳珍和靜瑩才手拉著手出來,自從考到一個學校后,倆人放學都是一塊走,到王府井大街南口再分開,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哥!”鳳珍看到唐植桐感到很驚喜。
“姐夫!”靜瑩看到唐植桐感到很意外。
“哎,快把雨衣穿上。”唐植桐沒留意兩人的微表情,深秋大雨,涼風瑟瑟,他趕緊掏出小王同學找出來的兩件雨衣,分別遞給二人,一人一件。
雨衣不厚,但能防風、保暖。
這年頭雨衣還是挺稀罕的,不少同學甚至連把雨傘也沒有,住校的同學頂著書包、張著外套往食堂那邊跑,走讀的則盼著雨小一些再回家。
沒有多余的雨具,鳳珍和靜瑩也幫不上其他同學,在唐植桐的護送下,去車棚推上自行車。
這種時候也顧不得車座上沾滿了水,只能胡亂的用手擦上幾把,等回家再換褲子。
豆大的雨滴,急促而有力,滴打在雨衣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像是無數小鼓在胡亂敲擊,根本聽不清外面的人在說些什么。
為了減少幾人路上的停留時間,唐植桐在出校門的時候囑咐兩個妹妹:“靜瑩,先送你回家,然后我和鳳珍再走。”
“姐夫,不用,我到王府井大街自己回去就行,雨下的大,你和鳳珍早點回去。”王靜瑩扯著嗓子回道。
“不差這幾步路,聽我的。你倆走前面,我在后面跟著。”唐植桐壓根就不聽靜瑩的,繞一圈也沒幾步路,而且那邊路況好,前前后后多用不了多長時間。
一路上,三人都沒什么交談,靜瑩打頭,鳳珍跟在她后面,唐植桐押后。
盡管唐植桐有空間外掛,但他生怕露餡,沒有施展。
三人騎的并不快,唐植桐一邊騎一邊觀察、防備著路邊沖出人來。
由于下大雨的緣故,不少家不是本地的人在屋檐、大門口縮成一團,對此,唐植桐也只能嘆口氣…
“姐夫、鳳珍,上去坐坐,喝點熱水暖和暖和吧。”一路平安騎到了婦聯宿舍的大門口,王靜瑩邀請道。
“你快進去吧,回家喝點熱水,換身衣服,我們走了。”唐植桐擺手拒絕了,這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歇一會更難走。
等唐植桐和妹妹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自行車放在大門下,鳳珍回正房換衣服,唐植桐回廂房換衣服。
這次下雨,唐植桐沒開掛避雨,一行三人,兩個妹妹淋濕,只有自己干著?明顯說不過去嘛。
布鞋已經濕透了,唐植桐脫下來扔到一邊,正在換衣服的工夫,小王同學一手撐傘,一手端碗,用腿頂開門,說道:“快來接一下,燙燙燙!”
唐植桐連褲子都沒穿,趕忙光著腳丫小跑過去,接過碗,是姜湯:“放正屋唄,我一會又不是不過去,手沒事吧?”
“快進去蓋上被子,感冒了怎么辦?”小王同學看著辣眼睛的一幕,趕緊把傘收進來,把門關上。
“沒事,壯著呢。”盡管唐植桐這么說,還是把姜湯放在床頭柜,然后把剛找出來的褲子穿上。
“趁熱喝了,我熬的。”小王同學手捏著耳垂,一副期待表揚的模樣。
“不錯,很好喝,甜甜的,是愛情的味道。”唐植桐虛溜著嘗了一口,贊道。
“明明是糖味,我放了紅糖。”小王同學聽到丈夫的情話瞇起了眼睛,非常受用。
“哈哈哈,你今天回來沒淋到吧?”唐植桐一邊喝,一邊問道。
“沒有,到家了才開始下。咱媽擔心咱倆冷,今天把爐子給生起來了。你說的那爐子什么時候做?正屋的爐子火力確實不大行。”小王同學說著看了一眼爐子。
“我正想跟你申請專項經費呢,圖紙畫好了,我明天下午跑一趟工廠,順路買個火鍋,搞點食材,回來準備準備,就沒法去接你了。”唐植桐說著明天的行程安排,很緊湊。
“不用接我。給伱十塊錢,夠不夠?”前兩天買了鳳凰自行車,倆人的小金庫嚴重縮水,小王同學沒有再將錢存銀行,而是直接放在了家里,她從衣櫥里找出來一把零錢,抽出十塊錢來遞給唐植桐。
“火鍋不便宜,再給五塊吧,也不能光咱吃,我給咱媽那邊也要一套,明天…大后天吧,大后天正好星期天,咱帶過去。”唐植桐盤算一下日子,顏雄飛的事得和葉志娟通個氣,省的岳母被動,還要教小舅子釣魚,這個周末挺忙的。
“火鍋貴,也不用再買一個呀,咱兩家可以用一個鍋嘛。”雖然嘴上這么說,但小王同學還是眉開眼笑的又抽出來十塊錢遞給唐植桐,丈夫在吃的方面事事兩邊看齊,她非常滿意。
“丁零當啷帶個鍋太顯眼了,吃一回就得來回帶一次,不如兩邊各有一個省事。”唐植桐樂呵呵的把錢收起來,一口氣把碗里的姜湯干了,胃里暖和的緊。
“走,吃飯去。咱媽都做好了。”看丈夫吃完,小王同學估摸著小姑子也換好了衣服,捎帶手看了眼爐子,往里面放了幾塊煤,省的一會吃完飯回來爐子滅了。
唐植桐又找出一雙黃膠鞋來穿上,這雙鞋是做投遞員時發的,自帶一圈膠,涉水能力要比土布鞋高出好幾層樓。
黃膠鞋雖然比皮鞋便宜,但是更受尊崇,穿上黃膠鞋就是整條胡同最靚的仔。
兩人來到正屋時,鳳芝聞到姜湯的甜味,正在央求鳳珍:“姐,我想嘗嘗。”
“辣的。”鳳珍在一旁端著碗,看看碗,又看看妹妹,說道。
“我超勇敢,不怕辣!”鳳芝吞了口口水,她已經迷失在紅糖的氣味中,大腦自動屏蔽了姜的辛辣味。
“別跟你姐搶,鍋里還有,我給你盛,不過盛了就得喝完。”張桂芳拿了一個碗過來,要給小女兒盛,天寒,喝點姜湯也不是壞事。
“好!保證喝完!謝謝媽!”鳳芝喜笑顏開,下了軍令狀。
唐植桐將傘收起來,倒豎在墻根,也不攔著,小妹嘴饞,總得長點記性。
有些人有些事,勸是沒有用的,只有撞到南墻后,痛了,才會幡然醒悟。
鳳芝就是這樣的孩子,一口姜湯進嘴,辛辣味充滿口腔,眼睛、眉頭、鼻子都皺了起來,不過好歹沒吐出來,等咽下去后,抬頭用目光向張桂芳求助。
“你保證過,要喝完的。”張桂芳拿著勺子,站在一旁虎視眈眈。
鳳芝看求媽沒用,又可憐兮兮的看向嫂子。
小王同學則從桌子上也拿了一個碗,盛了一碗:“甜的,我陪你喝,鳳芝最勇敢了,不怕辣。”
“對,鳳芝最勇敢,只要你今天把這碗喝完,明天我給你做火鍋吃。”唐植桐在旁邊樂呵呵的加了一把柴,用美食利誘道。
“哥,有肉嗎?”鳳芝瞪大雙眼,問道。
“那必須得有啊,還有很多你沒吃過的呢,相信哥,絕對好吃的咬掉舌頭。”唐植桐大言不慚道。
“嗯,我最勇敢!我要吃火鍋!”美食誘惑在前,再加上一聲聲夸贊,鳳芝在再一次迷失了自我,咬著牙往嘴里灌,就跟受刑一般。
唐植桐樂呵呵的看著,把鍋底都倒給了張桂芳:“媽,天冷,您也喝一碗。”
“好,好,我也喝。”張桂芳接過去,她倒是不排斥姜的味道,更何況里面加了紅糖。
喝完湯,開始吃飯,鳳芝磨磨蹭蹭,吃的并不香,唐植桐取笑道:“怎么,鳳芝,這是留著肚子明天吃火鍋?”
“嗯。”小心思被點破,鳳芝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不吃今兒晚上會餓的睡不著。你今晚和明天早上照常吃,明天中午空一頓肚子就行。”唐植桐在一旁給妹妹出著餿主意。
“咱每個星期都改善一次生活,是不是有點多?”有吃的是好事,但張桂芳有些不太放心。
“媽,咱不偷不搶,不占別人的定量,您放心吧,沒事。不過,鳳珍、鳳芝,出去可不能跟別人說咱們吃了啥。”唐植桐最不放心的就是鳳芝,生怕她嘴不嚴。
“嗯,嗯,不說,別人問就是窩頭、咸菜。”鳳芝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這話媽媽、哥哥、嫂子都囑咐了很多遍了。
鳳芝很給唐植桐面子,但老天爺似乎不愿意給四九城老百姓面子,從下午開始,時不時的打個雷,雨更是沒有停過。
又一道閃電劃過天空,將屋內照亮,緊接著就是轟隆隆的雷聲在耳邊炸開,嚇了鳳芝一跳。
張桂芳將小女兒摟在懷中,摸摸鳳芝的頭發,嘴里還念念有詞,一套程序下來,透過窗戶朝外面看看,嘆了一口氣:“雷打九月頭,來年麥不收。雷打九月尾,墳堆遍地留。明年怕是要旱了。”
小王同學聽到后,神情一愣,她知道目前形勢困難,但很難將這一切跟“墳堆”聯系起來:“媽,這個準嗎?”
“我也說不好,以前聽婆婆說過,什么九月打雷江空,十月打雷倉空。”張桂芳搖搖頭,自己也是不愿去相信有天災的。
“媽,別多想,定量不夠的我去想辦法,餓不著。”唐植桐看到張桂芳的神情寬慰道。
張桂芳眼神復雜的看了兒子一眼,張了張嘴,最后卻只是一聲嘆息:“唉。”
看到親媽的表情,唐植桐福靈心至,試探的問道:“媽,您在擔心舅舅那邊?”
張桂芳又看了兒子一眼,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又說了一句農諺:“九月雷公發,大旱一百八。”
“媽,咱四九城的農戶跟別處不一樣,現在大多是菜農,用菜換糧食,日子不會很難。再說,這不是還有我嘛,我還是那句話,只要您舒心,剩下的我去想辦法。”唐植桐一看猜中了,就有針對性的寬慰,不幸的是張家那邊都是農村戶口,萬幸的是全是四九城的農村戶口。
“我現在就很舒心,別操心了,快回屋吧。一層秋雨一層涼,明天出門你和靜文都多穿點。”張桂芳否認后囑咐道。
“好嘞,有事您說話,千萬別憋心里。”唐植桐出門前,又回頭說了一句。
晚上,聽著雨點打在瓦片上的叮咣聲,張桂芳久久不能入睡。
人年輕的時候,總覺得生活充滿了希望,鼓足了勁往前沖,等上了年紀,又情不自禁的想起小時候那些事。
張桂芳剛才撒謊了,她確實想到了自己的哥哥,哥哥從小待她還是好的時候多一些,樹上掏來的鳥蛋、山里采摘的野果、河里撈的魚蝦,哪樣都沒忘記過自己。
張桂芳記得自己出門的那天,哥哥哭了。
盡管張家對她不好,甚至把她給賣了,但那是哥哥能決定的嗎?
哥哥去年的時候是來借過錢,但在此之前也曾往這邊送過幾次東西,只是這么多年,自己一直將當年的事遷怒到哥哥身上,哥哥反倒是一聲不吭,從沒爭辯過,這,有道理嗎?
張桂芳又想到了過世的婆婆,那是個通透的人。
婆婆臨終前,回光返照,單獨將自己叫到身邊,拉著自己的手,說了很多。
說不放心桉子。
說你別恨張家,生恩養恩都是恩,要怪就怪她買兒媳婦。
說武國是個福薄的,沒法陪自己一輩子。
說現在是新社會了,不興舊社會守寡守節那一套。
說武國日子也不多了,等出了孝期,桉子也成年了,到時候自己可以再找個人過日子。
說有孩子的即便是對方人好,但后媽不好當,一碗水端不平,很容易讓自己和孩子受委屈。
說同樣是找,自己最好找個沒孩子的。
說自己年齡還小,如果嫁了,就不能光想著自己的孩子,得給人留后。
說她見多了人情冷暖、謀人家產,自家也是被當成絕戶吃過的。
說財帛動人心,房子直接給桉子,如果給了武國就是給了自己,萬一有人心術不正,起了歪心思,對桉子使壞,到時候人和房子就都沒了。
說她福氣也不厚,早年喪夫,兒女失散,如果還能多活幾年,肯定會把自己當閨女出嫁。
說給自己留了傍身的嫁妝,雖然不多,但不要嫌棄。
自己當時哭的跟個淚人似的。
那是一小塊金子,確實不大,但自己一直留著,情況再難,也沒想著用,權當留個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