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清理局的幫忙?意思是局里其實早有人接觸過幸福公寓?
但按照清理局的記錄,這間公寓的第一發現人是自己,所以是那人發現了之后沒有上報?還是說…
琢磨了一下管理員大媽的話后,里昂試探著開口道:
“請問,您說的幫忙,是指一些比較普通的幫忙,還是說讓您兩位變成現在這樣的,那種最根本的‘幫忙’?”
“當然是最根本的那種。”
最根本的那種…也就是說,這間幸福公寓,其實是清理局里的某個人“制造”出來的?
但…這怎么可能呢?
回想紅發局長和艾瑪前輩告訴自己的“常識”,里昂的眉頭不由得下意識地皺了皺。
對于異常物來說,“制造”和“鍛造”可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清理局“制作”出來的異常物,大多是像金牛董事那樣,將完成清理任務后回收的殘骸加以鍛造,保留核心能力制作而成,實際上是將不可控的現有異常,“修改”成基本可控的異常物。
而如果管理員大媽的表述和自己的理解都沒有出錯的話,那這間幸福公寓…這間寄靈之寓就不再遵循這條常識,是被人從無到有地創造出來的!
這么重要的事,必須要問清楚!但是…
“安娜…”
“你們先聊。”
接到了里昂投來的為難目光后,病弱少女雖然心中十分好奇,但還是理解地笑了笑,站起身朝里間走了過去。
“最近怪冷的,我去看看玫蘭妮她們有沒有踢被子,別弄感冒了。”
“辛苦你了…”
不希望家人和“水面以下的世界”接觸過深,等安娜進入里間并關上了門后,里昂這才松了口氣,一臉認真地開口詢問道:
“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請您告訴我,當初那個人是怎么‘幫’你們的?”
“怎么了?”
看著里昂驟然嚴肅下來的神情,管理員大媽似乎也發現了不對,神情有些遲疑地道:
“小伙子,你實話跟我說,是不是你們局里有什么規定,不允許幫我們成為現在這樣?”
“與其說不允許,倒不如說壓根兒做不到…”
盡量用對方能明白的語言,簡單描述了一下這么做的難度后,看著神情略顯擔憂的管理員大媽,里昂開口安慰道:
“放心吧,你們不用擔心那個人會遭受處罰,這種創造異常的能力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局里并沒有相關的條例。
再說伱們成為異常都快一百年了,而我們清理局的人雖然身體素質比一般人強得多,但大多數人的壽命都和普通人差不多,當初那個人多半早都已經不在了。
另外,因為涉及到創造異常,所以這件事真的非常非常重要,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您能盡量詳細地講一下。”
“這樣啊…”
聽聞并不會給“恩人”帶來麻煩,管理員大媽頓時松了口氣,稍微回憶了一下后,有些猶豫地開口道:
“倒也沒什么不能講的,只是我們知道得也不是很多…嗯…這間公寓的前身,是我和老頭子用自己房產改建的濟貧院,這個你應該已經查到了吧?”
“嗯。”
見里昂點了點頭后,管理員大媽摸了摸自己頭上的白色卷發,神情平靜地繼續回憶道:
“我這頭發原本不是白色的,是當時生了一場大病之后,一點一點熬白掉的。
那個病會帶來持續不斷的疼痛,我要靠著超量的安眠藥和止痛補劑才能挺過去,每天能保持清醒的時間只有三四個小時,但就這清醒的三個小時里,也要因為藥物反應不停地上吐下瀉…
唉…雖然舍不得老頭子,但被折磨了幾年后,我是真的不想活了,準備申請把濟貧院改成在編的市政設施,然后就趕緊停藥死掉。”
語調平淡地講了下自己頭發的由來后,管理員大媽的眼神逐漸狠厲了起來,聲線幽冷地繼續道:
“那申請我一共打了三十多次,我家老頭子也拖著一條瘸腿,總共去市政跑了兩三百回,但得到的回答永遠是回去等著。
那時候我就知道,市政那邊恐怕是不想接手了,一旦我們兩個老家伙死掉,濟貧院里容留的那些人,下場一定不會太好。”
管理員大媽滿臉怨憤地道:
“當時濟貧院的房產掛在我的名下,老頭子他又因為過去的一些事,沒有繼承財產的資格,所以我實在是不敢死,只能就這么硬扛著,拖些時間努力幫濟貧院里的人找找別的出路。
最后雖然成功送走了一些人,但濟貧院的大部分人都沒有勞動能力,還是沒有找到其它去處,而且我當時的身體也已經不太行了。
聽老頭子說,我的心臟在最后那一個月里停跳了三次,呼吸驟停的次數更是數都數不過來,可哪怕最后我都撐著沒死,但一點一點還是到了極限…”
心臟停跳…連這樣都撐過來了嗎…
聽到管理員大媽過往的經歷時,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里昂還是想起了從紅發局長那兒聽來的話。
只有極端才會被人記住,只有偏執才敢勇往直前,只有瘋狂才能理解偉大。
或者說,無論正向還是負向,只有那些最純粹最極致的東西,才能在這個世界上烙下印記。
“但我真的不想死,也不敢死。”
并不知道里昂的想法,回憶起那段痛苦時日的管理員大媽,表情有些猙獰地道:
“到了最后那天,除了還能偶爾睜一下眼睛之外,我的心跳和呼吸都完全停止,幾乎就是個純粹的死人了,甚至靈魂也短暫脫離了身體,看到了自己在病床上的模樣…
不過我最后還是硬鉆了回去!沒有別的,我就是不甘心!我就想知道為什么,為什么明明只要簽個字就能救這么多人,但為什么就是沒有人愿意站出來批準我的申請!”
有些急促地喘了幾口氣后,管理員大媽的表情稍微和緩了一點,握住了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回來,正站在她身后扶著她的壯老頭的手,放低了聲音繼續道:
“不過我的靈魂雖然鉆了回去,但我的肉體確實已經徹底死了,早已經做好準備的老頭子,就把負責整理遺容的人喊了過來。
嗯…我記得不太清了,但那個入殮師是個年輕的小伙子,除了天生兩邊嘴角向下撇,有點兒像是在哭以外,長得其實蠻普通的,不過他的眼睛很亮,而且似乎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他那雙眼睛直接透過我的尸體,看到了我還在徘徊不去的靈魂,然后有些驚訝地問我,為什么一直堅持到現在都不愿意離開。”
天生哭臉,眼睛很亮的年輕男人?
認真記下了這些特征,準備明天找紅發局長問一問后,里昂輕聲詢問道:
“這位就是…”
“嗯,就是他。”
給了個肯定的答復后,管理員大媽神情復雜地道:
“他問我還有什么心愿,但當時的我滿心都是憎恨,恨不能立刻變成瘋狂的惡靈,去把市政所有的人全都殺死,所以就對著他吼了一陣。
但那個年輕人聽完了緣由后,并沒有理會我,而是問我家老頭子,想不想再見我一面,不過代價是立刻死掉。”
說到這里時,管理員大媽停頓了一下,隨即用力握了握壯老頭兒的手,眼帶柔意地道:
“老頭子他沒有直接答應,而是問那個天生哭臉兒的年輕人,如果不止想見一面,而是想見更多面的話,那他需要付出什么?
聽到他的問題后,那個年輕人雖然有些驚訝,但想了想后還是告訴老頭子,除了見一面之外,他也可以讓老頭子的靈魂永遠陪著我。
但因為我的靈魂經過了這幾年的折磨,要比他強壯堅韌得多,所以如果把我們的靈魂綁在一起的話,老頭子就會流失大半的人性和智慧,成為我靈魂單純的附庸…”
所以…他同意了是嗎?
看了看一只手攥住管理員大媽的手掌,另一只手偷偷伸手去夠大剪刀的壯老頭兒,既感動又無語的里昂不由得眨了眨眼,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別亂動!”
早已經發現了壯老頭的動作,用力掐了一下他的手背,讓壯老頭重新老實了下來后,管理員大媽微帶歉意地道:
“放心吧,有我看著,他剪不到你的。”
“啊…沒事兒沒事兒。”
偷偷摸了摸胸前的掛墜,確保能及時反應過來后,里昂忍不住開口詢問道:
“后來呢,你們的靈魂就被他捆在一起,放進了這幢公寓里?”
“差不多吧。”
管理員大媽聞言,眼神微微一黯,神情有些低落地道:
“不過我們并不是一開始就有現在的力量,那時的我們別說像活人一樣吃飯喝水了,甚至連和里面的人說句話都做不到。
直到濟貧院被市政回收,里面剩下的人都被警務部的人強行趕走時,我們也只能在夜最深的時候,勉強顯現出一點兒身影來。”
里昂聞言點了點頭,思忖了一下后詢問道:
“所以你們是隨著時間慢慢變強的嗎?”
“不是的…我們會變得像現在這樣,其實只是一個意外。”
聽到里昂的問題后,管理員大媽默默扭過頭去,把臉埋在了壯老頭的懷里,聲線有些沉悶地講述道:
“有個被從濟貧院里攆出去的孤兒,半夜想回來看看,翻墻頭的時候差點摔下去,我和老頭子看得擔心,就短暫顯出身形托了他一把。
那孩子可能是察覺到了什么,當時被嚇了一跳,直接尖叫著跑掉了,但之后他又忍不住回來了幾次,我們…我們可能‘還在’的消息,就在被攆走的人里面傳開了。”
萬分懊悔地攥緊了手掌后,管理員大媽渾身顫抖著道:
“然后…很多孩子聽到消息,都抱著希望找了回來,想再看我們一眼,我們倆也有些…就又露面了幾次。
真的有人見到了我們后,再回來的人就越來越多,甚至之前已經找到出路,提前被送走的那些人,不少也從別的郡趕了回來。
但…但…后面就是冬天了…那年的冬天出奇的冷,他們又都是些…所以最后能來的人越來越少,而且身體情況也一次比一次差,然后…然后…”
然后…大半都凍死在了被攆走的第一個冬天么?
聽到這里時,眼睛有些酸澀的里昂微微仰頭,不由得想起了在之前看過的相關檔案。
最后從濟貧院被驅逐出去的人大概有一百多個,因為沒有勞動能力,絕大多數都沒挺過當年的冬天,凍死在了幸福公寓的附近。
但那些冷硬干癟的尸體被發現時,臉上大多卻是帶著笑的,這件事還上了當時的新聞,檔案里留存了幾張剪報。
自己原本以為,那些人會笑,是因為被凍死之前的幻覺,但現在看來,他們的笑恐怕是真心的。
“節哀…”
看著把臉埋在壯老頭兒懷里,明顯正在無聲哭泣的管理員大媽,有些后悔問這些的里昂抿了抿嘴唇,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而正在輕拍著大媽脊背的壯老頭兒,卻在這時候開了口。
“一百零三個。”
面無表情地吐出了這個數字后,壯老頭難得地多說了幾個字,沙啞著嗓子溫聲道:
“那些孩子最后的惦念,我收到了。”
所以…你們兩個現在能像活人一樣,是因為那年從幸福公寓里被攆走,凍死在外面的那一百零三個人,以及更多曾經住在這幢公寓里的人,發自內心地相信你們還在么…
大致理解了他的意思后,看著已然開始低低地抽泣的管理員大媽,里昂有些不知所措地握了握拳頭,隨即連忙轉移話題道:
“那個哭臉的年輕人呢?他后面還來過嗎?”
“來過…來過一次。”
在壯老頭的懷里蹭了蹭眼淚后,管理員大媽低聲道:
“那個冬天之后,又過了差不多三年,他來看過我們一次。
在見到我們的情況后,他有些驚喜,說我們‘進步’的速度超乎了他的想象,問我這幾年都做了什么,為什么會變強得這么快,是不是殺死了自己憎恨的那些人。
不過聽我們說完了緣由后,他似乎有些失望,問我們為什么不想著報仇,然后就再沒來過…哦對了!”
努力回憶了一下后,管理員大媽有些不確定地道:
“那次我們也問了下他的近況,問他是不是還在做入殮師,他說他已經不干入殮的活兒了,加入清理局成了干事?執事?還是什么事來著…你們清理局有這個職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