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離婚證是假的?”
陸知章很驚訝,他拿著離婚證翻來覆去的看了半天,還變換多個角度仔細觀察上面的公章,怎么看都不覺得是假的。
“我看看,我看看”
會議室內的好事者眾多,不斷的要求親眼瞻仰。
“嘶,這個離婚證還真是做工精細,跟真的一樣.”
“我去,你見過離婚證嗎?”
“我沒見過離婚證,我還沒見過結婚證嗎?都是一個部門發的,公章都一模一樣.”
“嘖嘖嘖,前幾天我媳婦兒買東西找回來一張假錢,印的也跟真的一樣,今天又開了眼了,你們說現在什么東西是真的呀?”
“嘖嘖嘖,李廠長,你大學生見多識廣,你看看這離婚證到底哪里假了?”
“嗨,假不假的,都跟咱沒關系”
“嘖嘖嘖,真開眼啊!我只聽說古董有假的,鈔票有假的,還沒聽說過離婚證有假的呢!”
會議室里躁動了起來,嘖嘖之聲不絕于耳。
這年頭的造假技術還沒有后世那么高明,街頭巷尾也還沒有貼滿各種“辦證”的小廣告,所以能偽造出這么逼真的證件,著實讓人驚訝。
但李野一點都不驚訝,因為剛才牛紅章說的是“這離婚證是無效的”,而不是“這離婚證是假的。”
這離婚證本來就是個真的,真的能不逼真嗎?
只是在這個知識傳播手段只能依靠書籍的年代,絕大多數人根本就接觸不到非本專業之外的知識,所以在聽到“這離婚證無效”的時候,就下意識的認為是假的。
但是李野在幾十年后通過互聯網獲取了大量的生活知識,也見識過各種離譜的神操作,所以當牛紅章把離婚證拋出來的時候,就大概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了。
所以他根本就沒興趣去看那本離婚證,而是暗暗的盯緊了陸知章。
而此時的牛紅章正冷冷微笑,好似“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智者,嘲笑著一群“沒文化”的吃瓜群眾,又像是說相聲的演員,正在用各種話術誤導著觀眾,等待著突然“轉折”的那一刻。
而就在牛紅章擠了擠嘴角,準備開口說話的時候,李野卻把茶杯“啪啪啪”的敲在桌子上,吸引了眾人的目光,也把牛紅章的話給憋了回去。
講笑話的人都知道,在即將抖出包袱的時候被人截斷是多么難受。
但牛紅章難受也只能憋著,誰讓大家剛才在討論的時候,他不吱聲憋大招呢?
他決定再憋一會兒,先看看李野要發表什么意見。
但是李野的話卻讓牛紅章恨不得掐死對方。
“今天怎么沒人倒水啊?”
李野敲著茶杯,不太滿意的道:“不是有三個人負責會議準備工作的嗎?今天都請假了?”
老國企的人員臃腫,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就比如這負責收拾會議室的人,就是三五年來一個關系戶,攢著攢著也好幾個了。
可這會兒李野的茶水都快喝干了,都沒人進來倒水,這工作態度可算是牛掰到家了。
會議室,是一個單位最重要的權力分配場所,在這個場所工作的人,可能也覺得自己很重要了吧!
而最近一個調過來管會議室的人,是牛紅章操作的,是牛紅章的“嫡系”,所以李野現在的行為有借題發揮給老牛上眼藥的嫌疑。
“抱歉抱歉,我以為今天的會議很重要,就沒有讓人進來打擾,呵呵”
“咱現在討論的不是離婚證嗎?有什么重要的?”
“是是是”
有人趕忙過去開會議室的門,沖著外面喊道:“小劉,小孟,過來倒點兒水。”
而李野透過打開的會議室門,看到了外面走廊里站著的褚世繡。
褚世繡也看到了李野,眼神立刻變得譏誚,還帶著幾分大仇得報般的愜意。
李野也冷冷的笑了笑,同樣不掩飾自己的譏諷表情。
幾個婦女進來把水倒完了之后,牛紅章終于說道:“這份離婚證是無效的,不是假的,至于為什么是無效的呢?我剛才專門打電話找了法院的朋友,詳細詢問了相關的法律規定.”
“根據相關法律規定,婦女在懷孕及哺乳期間,不允許離婚,而那位被李野同志擋在門外的褚世繡同志,現在的兒子只有六個月,大家可以看看離婚證上的日期,計算一下時間.”
會議室內的吃瓜群眾好似嘗到了無籽黑美人的滋味,都嗨起來了。
“竟然還有這個規定嗎?我還真不知道呢?”
“我看看這個日子,懷胎十月,再加六個月,那就是懷孕六個月的時候離婚的嗎?”
“六個月都挺了大肚子了,這個解成軍就看不出來?這么狠心的嗎?”
“嗨,這男人要狠起心來,能超出你的想象.”
牛紅章等著眾人的情緒發酵到了一定程度,幾乎都認定老解是個渣男之后,才對著李野下了命令。
“李野同事,我鄭重的告誡你,不要做出任何違背道德和良心的事,你回去之后,趁著還沒有太大的不良影響,立刻讓解成軍出面接待褚世繡,并且盡快跟她復婚。”
李野平靜的看著牛紅章,足足十秒鐘之后才冷冷的道:“牛書記,你要把法律當兒戲是嗎?她抱了個孩子過來,你就給她撐腰是嗎?”
牛紅章一怔,顯然是不明白到了這個時候,李野還如此“嘴硬”,而且態度更是強硬。
李野都沒等著牛紅章發火,就冷冷的說道:“法律是非常很嚴謹的,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
根據相關規定,這位褚世繡想要作廢這張離婚證,需要先證明那個嬰兒是她的兒子,證明兒子確實是六個月大,
然后她要向法院提交相關材料,申請法院判定她跟解成軍的離婚是無效行為.等到法官宣判之后,這張離婚證才是無效的,
所以牛紅章同志你剛才宣布這張離婚證無效的話,也是無效的。”
牛紅章愣了好久,才憤怒的道:“李野同志,你這是不是故意刁難人嗎?這是明擺著的事情,你非要折騰著一個婦女去法院嗎?就不能痛痛快快的讓人家一家人團聚,痛痛快快的復婚嗎?”
但李野的嗓門比牛紅章更高:“牛書記,你要代替法院行使執法的權利嗎?你有這個權利嗎?”
“你覺得我是在刁難褚世繡,那我還覺得你是在強迫解成軍呢!你調查過事實嘛?你了解過真相嗎?你這種糊涂官,要辦糊涂案嗎?”
“砰”
牛紅章氣的摔了茶杯,用哆嗦的手指指著李野道:“你說誰是糊涂官?你說誰是糊涂官?”
一群吃瓜群眾呆滯了幾個瞬間,突然間全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乖乖的坐好,好像剛才議論紛紛的不是他們似的。
而最后一個拿著離婚證的人,就像攥住了燒紅的烙鐵,驚慌失措,想把離婚證扔出去,但又怕驚動了手指哆嗦的牛紅章,讓他關注到自己身上。
就牛紅章這個樣子,誰都知道他快氣瘋了,隨時可能暴走。
而氣死牛的李野,再次刷新了眾人對他的認知。
堵在領導家門口罵娘的工人常有,但在會議上公然頂撞上司的干部稀缺啊!
今天這瓜,吃的真爽。
“李野,你這是怎么說話呢?”
馬兆先佯裝憤怒,訓斥了李野一句,然后轉頭安慰牛紅章:“老牛,你先消消氣,這件事畢竟是個人私事,咱們會議結束之后,再把人喊過來處理怎么樣?
你放心,不管是公事私事,咱們一定擺事實講道理,必須要讓所有人口服心服”
牛紅章心里那個氣啊!
誰不知道李野是你馬兆先的嫡系啊?剛才李野罵我糊涂官的時候,你怎么不攔著呢?現在還說這是私事?
私事怎么了?私事就不歸我管了?只要牽涉到D員的作風和私德,都歸我管。
但是牛紅章還沒來得及反駁馬兆先,會議室的門卻“咣當”一聲被人推開了。
褚世繡抱著孩子沖了進來,對著馬兆先就哭喊道:“你們要把我和孩子當皮球踢來踢去嗎?
那個李野堵著廠門口不讓我們進,現在又要讓我們去法院,這還是為群眾做主的好干部嗎?
我好不容找到了牛書記幫我們做主,你們又要拖到明天,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你們這是要官官相護嗎?”
馬兆先當即黑了臉,對著褚世繡就呵斥道:“這里是會議室,你來這里喊什么?小劉,小孟,把這位女同志先帶到隔壁去。”
兩個專門倒水的女子互相看了看,磨磨蹭蹭的去拉扯褚世繡,但褚世繡又哭又鬧連喊帶叫,兩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女子哪里能拉的住?
“放開她吧!就一點小事,哪里需要拖到明天?”
牛紅章冷著臉呵斥了小劉和小孟一聲,然后對著李野道:“你現在馬上把解成軍叫過來,當著大家的面說個清楚,別沒完沒了的浪費大家的時間。”
李野冷冷的道:“本來就不需要浪費我們的時間,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種事只有上法院才能徹底解決,要不然她今天來鬧一場,明天來鬧一場,只要達不成心愿就沒完沒了”
褚世繡煩躁的打斷道:“上法院也要讓解成軍來跟我說,你沒有資格,你總是推三阻四的不讓我見解成軍,就是證明你們有鬼。”
特么的有鬼的是你吧?
李野不自覺的活動了一下手腕,年輕時候留下的“打架后遺癥”,差點兒就要覺醒。
這女的就是太熟悉老解,知道老解愛面子,不會在大家面前說出戴綠帽子的事情,
而且就算老解說了,她只要不承認,誰又能給老解證明?所以她才會有恃無恐。
牛紅章也冷笑道:“李野,你只要打個電話就能解除別人的懷疑,為什么不去做呢?難道真的心里有鬼?”
但是李野卻淡淡的笑了笑,從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了大哥大,打通了一分廠技術科的電話。
“喂?老解在嗎?不在呀?去哪兒了?你給他打個傳呼,讓他給我回電話.”
李野掛斷大哥大,攤了攤手道:“老解不在廠里,出去辦事兒了,我已經讓人給他了傳呼,你看我們是在這里等呢?還是先吃午飯?”
“我們大家堅持一下好吧?大不了讓食堂把飯送上來,我就不信這么多人在等那個老解,他能一直像個縮頭烏龜一樣躲起來不露面.”
牛紅章冷冽的目光看向會議室內的眾人,看似在征求大家的意見,其實就是在逼迫。
“那好吧!”
“其實我還不太餓,就是不知道那個老解什么時候回電話呀!”
“是啊是啊!咱們吃不吃飯的真不要緊,就是唉.”
一群吃瓜群眾都訕訕的順從了牛紅章的意思。
吃不吃飯的不要緊,吃瓜才最重要。
今天就讓你們吃瓜吃到飽,吃到撐。
李野安靜的坐下,等待著老解的回音。
不一會兒之后,大哥大響了。
李野接通之后,果然是老解。
“老解,那個叫褚世繡的婦女在總廠會議室呢!牛紅章同志讓你盡快過來跟她對質什么?你不愿意?這里好多人等著你呢”
牛紅章看到李野在那里磨嘰,嚴厲的道:“你告訴解成軍,我以D委的名義命令他立刻過來,一個D員就要光明磊落.”
李野笑了笑,把牛紅章的話又對著電話重復了一遍,然后他就愣住了.
牛紅章煩了,站起來繞過桌子就走到了李野這邊,劈手搶過大哥大就對著老解喊道:“解成軍,我是牛紅章,我們所有人都在等著你,你難道要不服從.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牛紅章也愣住了,而且眉毛鼻子都開始扭曲,顯然是憤怒至極。
十幾秒鐘之后,牛紅章突然揚起手臂,把大哥大朝著地上摔去。
李野手疾眼快,迅速抓住了牛紅章的胳膊,把即將脫手的大哥大給搶救了回來。
不過搶回來之后,李野就后悔了。
兩萬多塊呢!要是讓老牛給摔爛了,是不是就能做做文章了?
但是周圍的人可不關心李野的大哥大,都驚訝的站起來勸說牛紅章別生氣,一邊勸還一邊問李野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野很無奈的道:“剛才你們也聽見了,我把牛紅章同志的話轉述過去之后,老解說他是以公謀私、以勢壓人.然后他說他要退D。”
我勒個去!
吃瓜群眾都吃嗨了。
就這一個電話,回去之后就能跟同事侃上好幾天了。
退D這種事,可是一個單位的大事件。
你要是敢把這種事情報上去,上面首先要問問牛紅章的工作是怎么干的。
如果牛紅章不給出一個“足夠充分”的理由,他最少要擔個工作能力不足的責任。
你以為退D只是后輩三代受牽連嗎?嘿嘿,他這個上司也得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