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佑寧離開后,楊小濤簡單跟冉父說了下先前的事。
冉父聽后,也是搖頭。
“并不是有了圖紙就能做出來。”
“吃不透結構,也是白搭。”
楊小濤點頭。
先前做機床的時候,想那一堆部件鋪在地上,尋常人看了都頭疼,更別說組裝起來了。
對方并沒有組裝的經驗,第一次就想成功,難上加難。
兩人說完,也就沒將這事放心上,反正煩心的不是自己就行。
一機部。
夏老聽說后勤處做出機床的事,只是淡淡的點頭,但心里的失望更加堅定內心的選擇。
機會他給了,若是對方抓不住,不能挽回,那也怪不得他了。
后勤處。
薛主任將情況跟軋鋼廠說完后,臉上也露出輕松的神情。
自從開始自己建造啟明星,他身上就有股壓力。
若自己做不出來,那不證明后勤處不如軋鋼廠嘛。
有圖紙,有參與制造的工人,還有充足的材料,這要是做不出來,說不過去啊。
好在,這次終于做出來了。
雖然消耗確實有點大,尤其是鎢合金,哪怕做兩臺都夠了。
薛主任躊躇著,今后要是消耗這么大,沒有任務還是別做了。
要不還是讓軋鋼廠幫忙,至少能省下不少材料吧。
不過這圖紙可得保存好了,一機部那里已經說了,今后圖紙入檔,沒有特殊要求,不再分發。
正想著,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
“喂,是老寧啊,最近還好?”
“啊?對,你這么快就知道了啊,對對,做出來了,可算是做出來了,不然沒法交代啊。”
“對啊,我們有兩臺了,哈哈哈”
“對了,你們的進度到哪里?正在組裝啊,那也快了.”
片刻后,電話掛斷,薛主任揉了揉眉心,隨即往車間走去。
沖床的圖紙已經拿到,現在正在加緊制造。
接下來看看能不能搞到銑床的圖紙,哪怕付出一點資源,也是可以的。
畢竟,那可是銑床啊!
而就在薛主任掛斷電話的剎那,對面正拿著話筒的寧廠長,面色瞬間慘白。
后勤處做出來了!
做出來了!
而他們,還在車間里擺著一堆零件!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而現在,他要考慮的是,如何彌補上次的懷疑,如何給上級一個交代。
“來人!”
“開會,招呼所有人,開會!”
“各位同志請注意,本市未來二十四小時內,將遭遇5號臺風,本次臺風從湛江登陸,持續強度大,各位同志務必保證個滋滋財產安全,滋滋,保證革命果實,保證”
收音機的聲音在辦公室里回蕩,讓這金陵的傍晚更加沉悶。
暴風雨來之前的寧靜,空氣里熱的能讓人發燒,窗戶外看到的屋頭,就像被黑云壓迫下的城墻,搖搖欲墜。
這年代,真正擁有收音機的人不多,所以大部分臺風預警都是由氣象臺通過電話,告訴各個工廠、街道辦大隊部的,這樣一級級傳下來,雖然會有時效性,卻也能讓人們知道情況。
若是小的臺風,人們自然不需要擔心,只要將孩子老人安頓好,該上班了上班。
可要是遇到大的臺風,工廠停業,學校停課就再說難免。
走廊里,接到通知消息的人正在往家屬院或者宿舍樓趕去。
每當臺風臨近,工廠都會停產,組織人手加固廠區,同時讓工人回家照顧家小。
這次,同樣照舊。
工廠里,到處都是奔波的人。
廠長辦公室里,卻是寂靜無聲。
黃廠長看著桌上的圖紙,面色陰沉的快擰出水來。
原以為是圖紙出了問題,可到最后,小丑竟然是自己。
當初下面的人提出這個疑惑的時候,他也曾懷疑,畢竟對方隱瞞留一手對誰都沒有好處,犯不著為了這么一個東西,敗壞人品。
所以,主觀上,他是不認可這個說法的。
可是,工廠內一直都沒做出來,機床的生產進入了瓶頸,這是多年來從未有過的。
工人們也被這機床搞的頭大,整個機床廠更是心氣敷衍。
這讓他憤怒的同時,內心也是動搖。
只是。
沒想到,對方根本不解釋,就連上級也沒有任何動靜。
一機部的老首長更是對他冷言冷語,這讓他意識到,事情并不簡單。
果然,隨著后勤處傳來的消息,讓他明白,人家不搭理那是因為人家有信心。
自己純粹找茬,而且還顯得無能。
現在,他終于嘗到了苦果。
鈴鈴鈴 電話突然響起,黃廠長等了好久才伸手接起來。
電話里傳來女人的聲音,“老黃,你怎么還不回來?家里都準備抗臺風呢,孩子還沒去接,你…”
電話掛斷,黃廠長目光無神。
看著外面沉悶的天際。
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面。
從當初機床廠的成立,從國內的倚重,從一路的拼搏奮斗,一直到現如今的成就輝煌。
然后,在輝煌中,沉迷,沉醉。
想到這里,黃廠長目光中陡然迸發出一抹精光。
“是時候,來一場暴風雨,清醒清醒了!”
目光中帶著堅定,黃廠長起身走出辦公室。
片刻后,那些正準備回家收拾房屋,或者被老婆吆喝著回家的,都被叫回工廠。
這些人中不是沒有抱怨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準備回來。
可見到傳信的人后,眾人齊齊在心中倒吸一口涼氣。
因為,前來叫的人并不是工廠的工人,而是工廠保衛科的科員。
這下,眾人只能在暴風雨到來之前,跑回工廠。
噠噠噠 車間里不斷傳來跑步的聲音,門口大大咧咧呼朋喚友的人,陡然進入車間,看到頭前的場景,紛紛捏住嗓子,不敢說話。
車間里,最前面廠長,副廠長,主任,科長,數十人排列整齊。
他們一個個沒有說話,尤其是最前方的人,面目沉穩,猶如火山。
而在另一旁,一群人同樣站著,沉默的低著頭。
幾人快步走到人群中,將身影遮沒。
“人都齊了?”
黃廠長對著身邊的老朱問道。
老朱抹了把臉上的汗水,抬頭看了看前面幾人,然后點頭。
“廠長,人都齊了!”
黃廠長點頭,隨后冷冷的看著眾人。
現場一時變得沉悶,比外面黑云下更加沉悶。
不同的是,外面的沉悶,熱的要死。
而這里面的沉悶,冷的后背發涼。
“今天!”
黃廠長的聲音不大,但在這空曠的車間里,格外刺耳。
眾人心頭一緊,不論是前面的,還是后面的,目光都盯著身前的廠長。
“我收到消息。”
“后勤處已經將機床做出來了!”
兩句話,黃廠長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靠近的人,分明聽到廠長牙齒碰撞的聲音。
一瞬間,所有人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上。
他們清楚這句話帶來的影響。
作為全國有數的機床廠,拿著圖紙做不出來,還質疑圖紙的正確性。
現在好了,第三方做出來了。
不僅將自己的質疑粉碎,還讓機床廠成了別人口中的笑話。
這是,恥辱啊!
沉默,長久的沉悶。
轟…隆隆…
天邊突然傳來一聲悶雷,緊接著便是關緊的門窗上響起呼呼的風聲。
而隨著悶雷的響起,風的到來,雨水也隨之落下。
黃廠長看著下方眾人,腦海中浮現出一幕幕,曾經的榮譽,曾經交給他手上的工廠,曾經留下的豪言壯語,這一刻統統變成了現實。
“今天是九月十號!”
黃廠長仿佛在呢喃,但在下一秒,猛地變的銳利。
“我給你們,兩個周的時間。”
兩句話,沒頭沒腦的兩句話。
下方眾人抬起頭來,臉上或惶恐,或驚怒目,更有人明白這話里的意思,憤恨著,他們可是光榮的工人階級啊!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誰給他的膽子。
可不等他們表達意愿,就見黃廠長轉頭,看向背后的一眾車床廠領導層。
目光如劍,不管是副廠長還是保衛科的科長。
在黃廠長的目光中,都看到一股決絕。
“前段時間,燒的火你們都知道!”
眾人自然清楚那些被當成駭猴的又鳥,下廠有多慘。
整個領導層都換了一茬。
只是,他能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被當成又鳥。
可現在,迎著廠長的目光,有人心虛了!
“兩個周做不出來,我會親帶頭離職!”
“省得,給廠里抹黑。”
噼啪…
閃電劃過,照亮沉悶的車間。
還有黃廠長那嚴肅的臉龐。
不理會身前身后的目光,黃廠長背手緩緩離開車間,留下兩撥人,互相瞅著。
老朱艱難的咽了口唾沫,廠長只是跟他們說兩個周,只是說他自己離職,但.
可以想象,在廠長離職前,他們這些人,還能留下?
下方的工人,原本抱著各種心態的人,這一刻也被徹底震撼。
領導層都要被擼了,他們這些工人,還有好?
對,工人是老大哥,但沒說每一個都是老大哥啊。
再說了,工人那么多,少個百十個,照樣建設革命。
這一刻,眾人只覺得尾椎骨上冒出一股冷氣。
下一秒,一聲嘆息傳來,隨后更多的人,無奈的低下頭。
為了榮譽,為了生計,他們,都得拼了。
四九城,月明星稀。
天上不見黑紗,地上月光如華。
清冷的空氣,透過窗戶吹進來,小薇的腦袋從桌子上冒出來,小嘴一吹,插在桌上的風車就颯颯的轉著。
楊小濤卻是無心注意,靜靜的坐在書桌前看著一疊設計圖,面色凝重。
如今,該做的抖都做的差不多了,按照與冉父的交流,做出來的銑床圖紙,仍舊沒有得到系統的認可。
“哪里不對?”
伸手看著圖紙,楊小濤一張張看著,眉頭皺著。
這些天,用掉的紙,都有一麻袋了,這還不算是工廠的。
家里的那些紙,冉秋葉都用來打趣,今年冬天夠引火的了。
即便如此,仍舊沒有成功。
放下圖紙,然后又拿起一旁冉父整理的筆記,里面是各個國家關于半自動機床的資料。
翻看著,一張張,一個個理論,一條條建設方向,楊小濤都記在心里。
而起,設計圖紙的時候,也是按照這個來的。
“可,怎么就做不出來呢?”
楊小濤呢喃著。
這種失敗的無力感,讓一直以來順風順水的楊小濤,很是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