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外交,定下大宋與大理、交趾的方針戰略后。
趙煦就開始當起甩手掌柜,把事情全部委托給刑恕負責談判。
他自己則將精力用到了對大和尚們的處置上。
元祐元年七月壬午(27),手詔蔡京:朕聞唐慧能大師作揭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佛性常清靜,何處惹塵埃!
奈何今之僧人,多不修持戒律,拂去雜念,竟有荒僧以‘沒頭發浪子"自居,佛門清靜之地,因此受污,朕心甚痛!
其令開封府,考較在京諸寺主持、僧首佛法修持。
擇其善者而錄之,其不善者則法當黜之,以嚴佛門清規!
雖然說,這大宋的和尚不守戒律,道人則招搖撞騙,也不是一天的事情。
而且,趙官家們在這其中是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度牒,都快成為了趙官家們的印鈔機了。
有事沒事,就拿度牒充當經費,發給地方州郡。
于是,這世道真和尚反而沒有度牒,假和尚卻都有著官方認可的度牒。
但這一點也不妨礙,趙煦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對大宋,尤其是汴京佛教界的現狀痛心疾首,繼而要求開封府,考較在京諸寺主持、僧首的佛法修為。
蔡京得詔,當即行文僧錄司、傳法院、譯經院、在京寺務司以及主管大宋宗教事務的祠部。
以圣旨之命,要求被點名到的有關部門,即刻開始組織人手,并通報在京諸寺。
要求主持、僧首們,全部在指定的時間,來到開寶寺,參與考較。
這一拳下去,整個汴京的寺廟的大和尚們,就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
好多人,別說念經了,連法事都不知道怎么做了。
不然,去年也不會鬧出惠信僧訴開封府受俅案(見268章)。
現在好了,面對官府的重拳出擊。
好多濫竽充數的家伙,一下子就慌了神。
便是那些年輕的時候,確實曾經修持過佛法的主持、僧首們,多少也有些慌張。
沒辦法!
這些年來比起佛法、經文,他們更熟悉算盤、記賬,對孔方兄的信仰,早已經壓倒了對佛祖的信仰。
如今,官府忽然要考較他們的佛法修為,可把這些人急壞了。
一個個,好似無頭蒼蠅一般,到處亂竄。
或想方設法,想要疏通關系;或搔首撓頭,尋思著種種作弊之法。
汴京城的勾欄瓦子里的那些平日里,瀟灑無比的‘沒頭發浪子"、‘有居士如來"們,也瞬間安靜了下來。
開始閉門不出,再不敢隨意出門。
就怕被開封府抓到現行,直接勒令還俗,甚至影響到他們身后的主持、僧首。
沒了這些人對經濟的參與,汴京城各大勾欄的GDP瞬間跌落了好幾個點。
當然了,大和尚們自也不會坐以待斃。
這些家伙,在京經營數十年,關系網絡遍布朝野內外,同時通過質庫,遙控著成百上千的家庭。
于是平靜的表面下開始暗流涌動。
大和尚們的動靜,自瞞不過探事司。
七月癸未(28),探事司報告,汴京瓦肆之中,開始出現流言,說是什么有妖道進讒言于都堂宰執,要不利佛門云云。
這是典型的共沉淪手法,也是大和尚們自古屢試不爽的手段,遇到麻煩,首先把牛鼻子們拉下水,把水攪渾了先。
若牛鼻子們受不得激,自己跳出來,那就正好合了他們的意 佛道爭論,宗教矛盾,瞬間就會取代了他們的麻煩,成為了天下人的麻煩。
但牛鼻子們早就學精了。
所以,相關流言一出來,牛鼻子們就全部安靜了下來,靜靜的看著大和尚們表演。
甲申(29),瓦肆之中,開始出現對蔡京、楊文元等開封府主管官員的攻訐。
說這些人,都是女干臣,沒有敬佛之心,很可能會掀起佛難云云。
證據就是——開封府欲考較汴京諸寺主持、僧首。
而主持、僧首,皆是佛法修持甚高的高僧,需要官府來考較嗎?多此一舉!
女干臣已經自己跳出來了!
蔡京等人,分明就是要滅佛!
要學周世宗,趁機將寺廟之中,信眾們捐修的佛像融了鑄錢。一時,汴京內外,信佛的信眾,人心惶惶。
趙煦卻只是靜靜的聽著這些報告,默默的看著大和尚們的表演,而沒有做任何批示。
原因很簡單——在汴京這個市民商業為主的城市,銅臭味太重了。
上上下下的人,都在向錢看,眼中只有孔方兄,而看不到佛祖。
指望市民階級,會為了佛祖而和官府對抗?
那是做夢!
這一點,趙煦知道,大和尚也知道。
所以,這些只是遮眼法,表演給外人看的。
同時也是一種輿論攻勢,用來造勢的。
果不其然,到了七月乙酉日(30)的早上,趙煦正在用早膳的時候,石得一就來了。
石得一湊到趙煦面前,低聲奏報著:「大家,皇建院的明義大師,今日去見了秦國、魯國太夫人…」
趙煦聽著,頓時微微瞇起眼睛來,大和尚們終于忍不住出牌了!
皇建院,是周太祖郭威舊宅改造而來。
是郭威立國后,圣旨所建,用來給其枉死的妻兒祈福之寺。
入宋之后,柴家子女,若是出家,皆會選擇在皇建院。
那位明義大師,就和柴家有關系——當然,她不可能是郭威的親戚,也和柴榮沒有什么關系。
只是遠房旁支而已。
真郭威、柴榮的嫡系,早就既不姓郭,也不姓柴了。
而是姓潘!潘美的潘!
如今的崇義公柴詠冊,不過是柴榮遠支而已。
而柴詠冊與英廟關系頗為密切——英廟被立為皇子的時候,也是柴詠冊被封崇義公的時代。
那位皇建院的明義大師,則是柴詠冊的姐姐。
其是熙寧年間出家為尼,后因善佛法,而被高家延請回家,主持過高氏的祖廟,所以與那位太皇太后的生母,私交甚密。
「還有呢?」趙煦問道。
大和尚們,既開始走太皇太后的門路。
自也不可能放過向太后家。
石得一低聲奏道:「孝嚴寺與洪福禪院的僧尼,也有出入向邸,拜謁趙國、韓國太夫人的。」
趙煦笑起來,真是不出他的意料啊!
孝嚴寺是楊業故宅,楊業戰死,其子請改為寺。
自從楊文廣病逝后,楊家就一直在汴京居住。
在這個過程中,楊家和向家,關系走的很近。
因為這個緣故,向家人禮佛,常常會去孝嚴寺。
一來二去,自和孝嚴寺的僧人,有了聯系。
至于洪福禪院?
章懿李太后殯所,因此,成為李家的祖廟。
慶歷六年,洪福禪院遭了火災,仁廟下詔擇地重建,在其原址上賜建李家宅邸。
重建后的洪福禪院,恰好和向家的祖廟毗鄰。
因此,洪福禪院的尼姑,與向家的命婦,關系很好,能在向家人面前說得上話。
「還有沒有?」趙煦繼續問。
石得一猶豫了一下,選擇了如實報告:「此外,臣聽說東水門外的覺照寺內,有僧人發現寺中陶轂的墳塋洞開,其中已空無一物。」
「陶轂?」趙煦不太明白。
「此太祖翰林學士也。」石得一介紹著:「為太祖寫受周禪禪文者也。」
「陶轂生前,曾指其首曰:此必戴貂蟬冠。」
「如今,其墳塋之中,空無一物,連骷髏也沒了…」
「坊間由是傳為笑談!」
趙煦聽著,卻是輕輕握緊拳頭:「這些大和尚,還真是膽大妄為!」
若在平日,這只是一個小事。不過是一則趣談而已。
但在現在,一個給太祖寫受讓禪文的翰林學士的墓墓門洞開。
里面空無一物,連骨頭沒有了。
加上,他生前曾信誓旦旦——我必戴貂蟬冠。
結果非但沒有混到貂蟬冠,死后連墓都被人盜了,骨頭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這個事情,又是發生在大和尚們的家里。
在趙煦看來,這就是大和尚們的威脅了。
石得一趕緊低頭,不敢接話。
「陶家還有人嗎?」趙煦問道。
石得一搖搖頭:「不知。」
「去找,找到陶轂后人,讓他們去開封府狀告覺照院,未能看護其祖墳塋,致祖宗墳塋被盜!」
無論,覺照院到底是怎么回事?
趙煦都必須雷霆回擊!
不然就會姑息養女干!
這天下午,趙煦午睡起來后,就看到了孟卿卿的身影。
「延長縣君怎來了?」趙煦好奇的問道。
「回稟官家,妾奉太皇太后旨意,來請官家去慶壽宮。」孟卿卿柔聲回答著。
「太皇太后為何請我過去?」趙煦問道。
「太皇太后言,明日就要開經筵了,所以想請官家到慶壽宮,問一問官家的功課。」孟卿卿低頭回答著。
趙煦笑了起來,這倒是個好理由。
「母后可在?」趙煦看著孟卿卿的眼睛問道。
孟卿卿答道:「太后娘娘自也是在的。」
趙煦頓時笑起來,忽然問道:「今日可有命婦入宮?」
孟卿卿自不敢隱瞞,點了點頭。
「高家的,還是向家的?」
孟卿卿垂首不語。
趙煦懂了,高家和向家的人都有!
而這就是大宋的宮廷。
深居深宮,與外界幾乎隔絕的后妃們,唯一能了解外界的渠道,就是入宮的命婦,特別是那些她們自己家里的親戚。
如此一來,就給了外戚勛貴們,影響朝政的機會。
熙寧變法,外戚、宗室、勛貴家里的命婦,就天天在慈圣光獻以及太皇太后耳邊,說著王安石的壞話。
積沙成塔三人成虎。
王安石的形象,就在宮中變得猙獰無比。
連向太后迄今都認為,王安石是女干臣。
也就是礙于趙煦的面子,才會按照傳統,每逢節慶以及王安石生日,遣使去江寧,贈送禮物、宣慰。
而熙寧變法時期,王安石變法能穩步推進,不受宮中輿論影響。
最大的緣故,也是來自后宮——慈圣光獻雖然不喜歡王安石,甚至厭惡至極。
但慈圣光獻因為趙煦的父皇的緣故,始終壓制著宮中輿論。
老太后雖然不支持變法。
但她嚴厲反對后宮干政!
彼時的太皇太后,幾次想要在宮中宴會發難,都被她壓制。
如今,大和尚們,也開始走這條通道。
想要在宮中,施加影響。
對此,趙煦自然早就做好了準備。
他從床榻上起來,對孟卿卿吩咐道:「縣君,服侍我更衣吧。」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