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坊中,原本的梁垂舊邸(梁垂是真宗時的大臣,根據考古,其舊邸就在靖安坊,有明確墓志銘記載),如今已經被完全推倒了。
這個昔日靖安坊最大的宅邸,現在已經成為了‘汴京學府’的展示區。
走在其中,王旋感覺,自己好像是鄉下的土財主,第一次進京一樣。
目不暇接,手足無措,甚至有些惶恐。
因為這里太漂亮了!
雪白色的墻壁,被粉刷的極為平整,觸感也很舒服,輕輕敲擊墻壁,能明顯聽到磚石的聲音。
平整的地板上,鋪著一塊塊干凈、整潔的木板。
沒有毛刺,也沒有凸起,哪怕光著腳走在地板上,也不用擔心腳會受傷。
而這個房間里,陳列的那些家具,更是讓他眼界大開,非常喜歡。
所有陳列的椅子、柜子、床鋪、案幾的外表都呈現著朱紅色的外表。
輕輕撫摸,光滑而冰涼。
鼻腔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天然的辛香味道。
聞著就很舒服!
更讓他驚訝的,還是這些家具表面的紋理——褐色或者黑色的木質紋理,優雅清新,典雅美觀。
和這些家具一比,他家里花費重金打造的那些漆器就不值一提了。
作為汴京人,而且是老汴京——王旋的祖父,曾在仁廟時,跟著孫祥出仕陜西,參與了當年的鈔鹽法改革!
鈔鹽法,可是仁廟時代,最大的風口——短短數年,就造就了十幾個家產數十萬貫的大鹽商。
作為孫祥身邊的人,王旋的祖父,自也參與了那場盛宴,給子孫留下了一筆龐大的財產。
靠著祖父留下的財產和人脈,王旋的父輩,在這汴京城里,真正的扎下根來。
傳到王旋這一代,光是王旋從他父親那里繼承到的家產,就包括了州橋下的三個王二家飲子店,馬行街的兩家‘久住王員外邸店’、土市子的三個胭脂鋪。
雖然有錢,也有些父祖的余蔭、人脈可以庇護他。
但,王旋總感覺少了點什么。
直到,他看到了汴京新報上刊載的新聞。
王旋才知道,他少了什么?
家里少了讀書人!
沒有讀書人,再多的財富,恐怕也保不住。
所以,王旋幾乎是在看到汴京新報的報道后,立刻就將家里的流動資金全部集中起來,在汴京學府的認籌司,認下了四套宅子的號牌。
他已決定不惜代價,也要培養出一個進士兒子。
在王旋身邊來自‘汴京學府’認籌司的官吏,帶著微笑,與他介紹著:“王員外這‘汴京學府’的宅子,大抵都如員外所見的樣式…”
“只是住宅面積,各有不同而已。”
“目前‘汴京學府’的宅子,統一皆為一千平尺(約合現在三百平)的戶型…”
“一千平尺?”作為一個商賈,王旋當即就發現了不太對,頓時疑問起來:“有這么大嗎?”
一平尺多大,大宋商賈們是有概念,甚至可以通過目測來量出來——沒辦法,如今絹布也屬于一種流通貨幣,而絹布的價格,與其大小息息相關。
一匹布多寬、多長?
商賈們用眼睛目測基本就能確定——連這個本領都沒有,就沒必要出來經商了。
所以,王旋用著眼睛一瞧,就發現他所在的這個展示區里見過的所有房子加起來,絕不可能有一千平尺。
至少縮水了三成!
那吏員微笑著解釋:“所謂一千平尺,自是包含了配套與園林以及蒙學、小學的面積…”
“所以,這套宅子的實際得房,應該在六百平尺左右…剩下四百平尺,都在外面…”
“是員外日后在此居住時,所享受的園林、景觀以及水榭閣樓…”
“也是員外的孩子們,將來讀書之地…”
“此乃‘公攤’也!”
“額…”王旋作為一個商賈,對數字是很敏感的。
所以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某為何要為那些公攤付錢?”
這是典型的強買強賣!
什么園林、景觀、水榭、閣樓。
我可以不要嗎?
還有,學校不是汴京學府的配套嗎?
我也要出錢?!
那官吏卻似乎早有準備,他禮貌的說道:“員外可以不買啊!”
他伸手指向外面:“員外,現在就可以離開,拿著認籌的銅牌,去到認籌司退錢!”
“只要繳納一成的費用就可以拿回員外全部的認籌款。”
汴京學府,是一個公平公開公正的銷售機構。
絕不強買強賣,而是本著來去自由的原則,面向所有人銷售。
無論他是什么人——只要掏的起錢,就可以來這里買房子。
甚至,不需要憑由!
完全就是一個面向整個大宋天下,所有想送孩子讀書,想給子孫謀求一條出路的富人而敞開的地方。
這里,只認錢。
這官吏想著,他這些日子受到的培訓,也看著那些正在不斷涌來的人群。
內心的底氣,無比充足。
須知,為了賣房子。
汴京新報,早早的就開始了造勢。
甚至有人拿著汴京新報,送去洛陽、大名府、太原、應天府、潁昌府等大宋富人聚集之地——要不是時間太少,甚至會送去南方的揚州、杭州、真州、潤州、江寧。
以便將大宋天下的富人,都吸引到汴京來。
順便,也讓這些人帶著他們世代積累的財富入京。
據說,這是官家面授的機宜。
也是當今官家的一個大戰略,名曰:強京師。
如今看來,效果顯著。
因為,街道司近期在汴京城,發現了很多操著外地口音入京的富商。
但這些人入京后,到今天才發現,需要認籌才能買這汴京學府的房子。
所以,現在在靖安坊外面,有著一大堆正在交錢排隊的人呢!
王旋聽著,卻是楞了一下,旋即訕笑起來:“買!某當然要買!”
不惜代價,也一定要培養出一個進士兒子來!
而且…
王璇瞧著那些,在他身邊進進出出的人群。
同時也聽著,在外面的認籌司,那邊正在搖號的地方傳來的喧嘩聲。
他的態度就無比堅定了。
必須買!
砸鍋賣鐵也得買!
因為,誰也不知道靖安坊的汴京學府后,還會不會有這樣的好事?
于是,王旋問道:“此地的房子,作價幾何?”
官吏微笑起來:“員外,這汴京學府乃是在東華門外,位于汴京舊城,毗鄰皇城,附近既有打瓦寺,也有潘樓街,出了門就可以到東向御街,可謂是全汴京最好的位置!”
王璇點點頭,對此表示很贊同。
雖然說,過去靖安坊,是整個汴京舊城,最混亂復雜的地方,所以,房價一直漲不起來。
但過去是過去。
如今,靖安坊已經被全部推到,那些過去的陋巷、棚戶全部拆毀。
昔日惡臭的溝渠和下水道,也統統被清理干凈,然后填埋了起來。
住在這里的混混地痞無賴們,也統統被趕走了。
高高的院墻被建立起來,奢侈的大門,如今十二時辰,都有著官府雇傭的門衛把守,據說以后出入都要有信物、銅牌。
這樣就可以保證,在靖安坊內居住之人,非富即貴。
讓自己的孩子,在成長過程中,遠離那些地痞無賴,免得被帶壞了!
同時,還能結識到那些過去花錢也未必能結識到的人脈!
所以,王旋已經做好了此地房價將是全汴京最高的打算。
甚至他已經愿意為此付出代價!
但,當他聽到對方的報價時,卻忍不住的張大了嘴巴。
因為,報價太良心了!
“所以,經開封府核算,工部與戶部權衡,這‘汴京學府’宅邸價格暫定為每平尺三十貫!”
一平尺三十貫,就意味著一套宅子,也就是三萬貫。
相比汴京新城,確實是高價。
但在這汴京舊城,卻是很良心。
因為,汴京舊城里的宅邸,那種破破爛爛的房子,可能還沒有一千平尺,價格就要一萬貫了。
何況汴京學府這種官府開發建設的全新房子?
“這么便宜?”王旋都不敢相信了。
官府什么時候這么好說話了?
“員外不知道嗎?”那官吏笑著道:“此汴京學府,可是當今天子,為了給兩宮慈圣,籌措萬壽圣宮之費,而發圣智所為…”
“當今天子圣德,已下詔命——汴京學府所得錢款,除用于奉兩宮慈圣圣宮之外,余者盡皆撥與太學并開封府府學…”
“用于補貼貧寒士子,獎勵師生,若還有剩余,就用來并興建一所皇室書舍,以藏天下圖書,只要是開封府府學、太學學生及在京官員,皆可免費借讀!”
“這可是千古德政、仁政、善政!”
“自是須得讓利于民,如此天子圣德方才圓滿!”
這些說辭,賈種民早就教過了他們無數次。
自然是說的無比流利。
王旋聽得一楞一楞。
理智告訴他,這不大可能,因為官府的嘴,騙人的鬼。
可現實卻似乎說明,眼前之人,大概率沒有說謊。
“員外還有問題嗎?”那官吏問道。
王璇趕緊搖頭。
“沒有問題的話,就請員外拿著號牌,隨某去認籌司那邊…”
“員外的號牌是丙字四十、四十一、四十二對吧?”
“恩?”
“那稍等片刻,就可以搖號了…”
“甲字是五成的中簽率…乙字是四成…丙字則是三成…”
“員外還是得做好,不能中簽的準備。”
“明白!”王璇握著手里的銅牌點頭。
他早已經做好了準備了。
所以才會一口氣認籌三套。
就是多留一手,以防萬一。
認籌司臨時搭起來的棚子中。
孫賜被人領著,走入其中。
“孫店主!”賈種民抬眼看了看此人:“店主此番,一共中簽了四套宅子…”
“可要全部認購?”他微笑著問道。
四套宅子,可是要一次性支出超過十二萬貫的巨額現金。
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筆天文數字。
孫賜咽了咽口水。
他回頭看了看身后的人,也聽著如今還在靖安坊外,排著隊打算入場認購的人群。
他的心開始顫抖。
他自然沒有這么多現金——雖然他的訾產有數十萬貫。
但現金卻不可能有這么多。
不過…
孫賜在之前,已經聽說過了。
‘汴京學府’接受所謂的‘首付’。
只要交一半的錢,剩下的一半,官府幫你墊著——只要以后慢慢還本償息就可以了。
當然,你需要將自己的房子抵押給官府。
一旦不能按時還本償息,就要罰息,超過半年未能償還,官府就會抄沒你的房子,賣掉后,官府拿回他的錢,剩下的錢才是你的。
最讓孫賜心動的,還是這個利息。
據說,天子推恩,給與天下百姓一個大福利——年息一分!
真真是天恩浩蕩!
要知道,如今大宋民間借貸利率,通常在三四成以上,而且還是利滾利,九出十三歸的那種。
現在,天子推恩,給了所有買房子的一個大福利。
一分年息,史無前例的低息——青苗法當年,兩分年息,都被人認為是讓利于民。
所以,孫賜想了想,壓低了聲音,問道:“賈公事,某是否可以首付?”
“首付?”賈種民眉頭一揚,立刻起身:“店主這邊來…”
、“您是想用多少年償還本息?”
“開封府目前有五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不同的償還契書…”
“您可以了解一下…”
說著,賈種民就開始招呼起了一個在棚戶里的差吏。
“高敦厚,來與孫店主,詳細解釋一下不同房貸契書每月需要償還的本息金額…”
雖然官家沒有定下過貸款的KPI。
可是,賈種民是很想進步的。
而按照過去的傳統,這種能給宮里面賺錢的事情,臣子們做得越好,就越會得到宮里面的歡心!
他賈種民能入當今法眼,不就是因為在撲買汴京堤岸司的堆垛場時,幫著宮里面比原本預計的多賣了三十萬貫嗎?
所以,賈種民對每一個愿意貸款買房的人,都很熱情。
因為這些人在眼中,都屬于是送政績來的人!
在棚戶里的那個差吏,聽到招呼,立刻上前,對著孫賜拱手一禮:“孫店主,請與在下來…”
“在下好好的與店主解釋一下…”
高敦厚,可不僅僅是街道司的差吏。
他還有著另外一個身份——皇城司探事司邏卒。
自然,他早早的就在宮里面培訓過了。
培訓他的人,不僅僅有那幾位大貂鐺,還有戶部請來的老吏。
所以,相關政策和算法,他都已了然于胸。
當然了,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個高敦厚有三個兒子。
最小的那個,名叫高俅,今年大約六歲左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