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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五章 朕受傷了,需要哄才能起來

  元祐元年五月丙辰(十二)。

  詔以執政,門下侍郎司馬光,患足瘡有妨拜跪,以司馬光先帝老臣,天子帝師故,特旨免司馬光入朝拜跪,直至康復。

  又詔:淮南大旱,令本路提刑并常平有司詳查體諒,并免淮南本路州郡今年兩稅加征。

  起居舍人林希為起居郎,左司郎中兼著作佐郎曾肇為起居舍人。

  曾肇,故皇子閣箋注、中書舍人曾鞏子。

  左諫議大夫孫升,罷知泰州,左正言劉奉世,罷知隨州。

  很顯然,這是這兩天,宰執們不斷入宮,特別是韓絳、呂公著在兩宮面前活動的結果。

  而趙煦看似沒怎么關注這個事情,實則每天晚上,粱惟簡、梁從政都會悄悄的在御廚那邊將相關事情,通報給馮景,然后再由馮景告訴趙煦。

  所以,趙煦知道,這些天來,韓絳、呂公著在慶壽宮那邊,游說了很久,兩宮的態度終于軟化了。

  這才有了這些處置。

  “姚卿,卿父身體如何?”趙煦在姚雄匯報完畢,就開始了拉家常。

  不過,趙煦相信,肯定可以征服那些地方上的土豪!

  姚雄是第一次見到趙煦,顯得有些激動。

  在那幾個還沒有建好的大門前,甚至已經出現了兩個一人高的巨大石頭。

  光這些大石頭的運費,恐怕每個都在一兩千貫了。

  趙煦在這一天上午,來到靖安坊中,視察蔡京剛剛建起來的墻垣。

  經常用的話,就不值錢了。

  無論對文臣,還是武將,皇考牌一出,就會迅速拉近彼此關系。

  但趙煦對姚雄很有好感。

  所以,他一直收著,只有在真正想要拉攏的人面前使用。

  也不知道蔡京是從哪里搞來的?

  肯定不是汴京,至少都是在開封府境內。

  前隨州知州王以道,因貪贓枉法,除名勒停,下大理寺。

  “善!”趙煦點頭:“皇考在時,與朕說起過卿父。”

  趙煦擺擺手,他現在發現,自己打皇考牌是很有效果的。

  姚雄楞了一下,連忙回答:“稟官家,臣父身體一向康健,至今還能開神臂弓。”

  這個倒霉的家伙,是因為得罪了沈括,而被打擊報復了——沈括這個人,可是搞政治的一把好手,打擊報復別人,絕對是行家里手。

  只差將建筑廢料運出城外后,他大加贊賞,督促姚雄戒驕戒躁,爭取在坤成節前將展示區建好。

  地位就和今天的燕達、苗授、劉昌祚一般。

  姚雄的祖父是姚寶,在定川寨中壯烈殉國,其父親是西軍名將姚兕,其叔是姚麟,其弟姚古,都是大宋名將。

  “惜去歲卿父入京,朕未能相見,甚為遺憾!”

  然后他把在這里負責監督施工的神衛軍都虞候姚雄叫了過來,詢問了一下,靖安坊內的拆遷工作進度。

  “皇考言,環慶有大將姚兕,忠勇可嘉,在其甲胄、兵刃上,刻字:仇讎未報,日夜激勵…”

  趙煦乘著御攆,看了一圈,興致勃勃。

  姚兕如今被趙卨帶去熙河,以東上閤門使、忠州團練使的身份,出任熙河路兵馬副總管。

  在得知,靖安坊的民宅,基本已經拆除。

  如今來看,效果依然拔群。

  好在,自有人買單。

  參與平定了慶州兵變,也跟著燕達南下,打過交趾,還在王光祖手下,平定過瀘州蠻,驅逐過乞弟。

  而且,姚兕的這個橫行官,是他自己一刀一槍打出來的——他從熙寧以來,打滿了大宋內外的主要戰爭。

  在趙煦的上上輩子,姚雄、姚古兄弟,都是他麾下開拓靈夏的大將。

  在沿邊各路,也轉戰十余地,是那種沖鋒在前的猛將。

  所以,說話的時候,難免磕磕絆絆——當然也可能是演的。

  姚雄頓時激動起來,流下眼淚,拜道:“臣父得先帝厚遇至此,必當感激涕零,以死相報!”

  當然了,這么好打的牌,只能偶爾用。

  青磚綠瓦,墻垣之上,還有著繪畫、圖像,而且用的色彩鮮艷,和當代主流的文臣士大夫審美背道而馳——很張揚,也很浮夸。

  這就是標準的橫行官。

  這證明他的做法是正確的。

  而這兩人的叔叔姚麟,更是紹圣時代,趙煦最信得過的武臣——拜武康軍節度使、進殿前司副都指揮使。

  這樣才好賣房子。

  搞不好,還是從洛陽或者京西那邊弄來的。

  所以,老姚家和老種家一樣,都是給老趙家,獻完青春獻子孫的將門世家了。

  “朕聽說,卿父矢志復仇,在甲胄、兵器上皆刻:仇讎未報,日夜激勵?”趙煦接著問道。

  “上稟陛下,臣父自幼喪父,乃臣祖母養大,臣祖母自小便教臣父及臣叔,忠孝之道,故臣家上下,皆以報效君父、矢志復仇為念!”

  趙煦聽著,認真點頭:“善!”

  “若天下武臣,皆如卿家,何愁西賊不滅,北虜不亡?”

  姚雄聽著,激動不已,被趙煦的雞湯灌的幾乎忘了自己姓什么?

  趙煦結束對靖安坊的巡視后,順手帶上了蔡京。

  讓蔡京騎著馬,跟在御攆左右。

  同時,讓燕援帶人,隔出了一個君臣密議的空間。

  “蔡卿,可知道了,今日早上都堂對孫升、劉奉世的處置?”

  “臣略有耳聞。”蔡京低著頭回答:“此二臣,膽大妄為,目無法度,合該貶官。”

  這也是詔書上,給孫升、劉安世兩人定的罪。

  一個很模糊,甚至都沒有定性的罪名。

  “大理寺卿王孝先,也快出知了。”趙煦輕聲說著:“卿,準備好了暫署大理寺嗎?”

  蔡京趕緊表態:“臣夙興夜寐,只待陛下詔命!”

  “嗯!”趙煦點點頭。

  “準備好罷!”

  “諾!”蔡京當然知道,趙煦的意思是什么?

  但他沒有任何心理壓力。

  這世道就是這樣的。

  既決定了出來當官,當大官,那就不能既想升官,還想要名聲,更想簡在帝心。

  這不可能。

  而三十九歲的蔡京,早就把自己的良心和道德賣了。

  他現在只想進步!

  和族叔蔡確一樣進步!

  趙煦回到大內后,剛剛洗漱了一番。

  便接到了通見司送來的帖子。

  御史中丞傅堯俞求見。

  趙煦看了一遍,邊深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情緒,將自己代入一個弱小、無助、可憐的小皇帝。

  這才對郭忠孝道:“請傅中司到福寧殿東閣來。”

  郭忠孝領命而去。

  趙煦在換好衣服后,便在燕援護衛下,進了福寧殿東閣的那個靜室,坐到了帷幕中,靜候著傅堯俞。

  他現在已經喜歡上了在這個靜室召見大臣。

  這里不僅僅安全感十足,私密性也很好。

  迄今為止,在這個靜室里,還沒有消息走漏過。

  這可太棒了!

  在這個篩子一樣的大內,沒有比這個靜室更好的議事地。

  一刻鐘后,傅堯俞被帶到了這個靜室。

  君臣隔著帷幕相見,趙煦就哽咽了一聲:“中司來了?”

  傅堯俞一聽小官家的聲音,心里面就咯噔了一下,然后,抬頭看了一眼帷幕內的小官家的身影。

  心里面的憐愛和愧疚感,頓時油然而生。

  于是,持芴而拜:“老臣…老臣…有愧陛下托付…”

  李雍案,現在遇到了空前的阻力。

  都堂、兩宮,都不想讓他繼續查下去了。

  在同時,這個案子的原告李雍在昨天撤訴了。

  是的,這個之前還在死磕的商賈,忽然就撤訴了。

  他甚至揚言,自己是‘誣告’段繼隆。

  他言下之意就是他寧肯被刺配,也不愿繼續告狀。

  太黑了!

  這讓傅堯俞心里面,堵得慌。

  再看到帷幕里,那個小官家的聲音,聽著官家略帶哽咽的委屈聲音。

  傅堯俞就堵的更厲害了。

  他有種褻瀆了某個神圣的東西的感覺。

  于是,忍不住老淚縱橫。

  成年人的世界,是如此的殘酷!

  而偏生,他今天入宮來,是帶著使命的。

  都堂宰執們,還有兩宮,都給了他使命。

  所有人都希望,他傅堯俞在君前,把這個案子圓回來。

  讓天子相信,現在大家一起編的那個謊言。

  這就讓傅堯俞更難受了。

  他這個人,本來就剛正不阿,這輩子都沒有做過這種事情。

  可偏生,形勢逼著他,不得不來做這個事情。

  原因很簡單——天子聰俊、仁厚、篤圣人之教,仁恕之道,赤子之心,發乎于天性。

  若是因為這個案子,而讓圣心蒙塵、黑化。

  那大家就都別過了。

  所以,傅堯俞今天入宮,其實是被人道德綁架,綁著來的。

  在來之前,他其實已經洗腦了很久了。

  可到了君前,聽到官家哽咽的那一聲。

  傅堯俞頓時破防了。

  他匍匐在地,深感自己罪孽深重!

  原先想好的說辭,現在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便只聽著帷幕里的官家,輕輕的抽了一下鼻子:“中司,不必多言。”

  “朕知道的!”

  “國事為重,社稷安定為上。”

  “中司也不必安慰朕…道理,朕是懂的…”

  趙煦一邊說,一邊哽咽著,扮演著一個雖然傷心,但愿意為了天下社稷,而委屈求全的少年天子形象。

  這是趙煦這兩天思慮良久后,做出來的選擇。

  裝天真,本來是他的選項。

  可問題在于‘圣質淳樸’這個人設一旦立起來,就可能有諸多后遺癥。

  而且,也不符合趙煦一直以來,給他自己定下的人設。

  一個聰明、仁厚、孝順,可以舉一反三,同時對國政有著超人學習能力的少年皇帝。

  在現代的留學經歷告訴趙煦。

  這個世界,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好人,肯定會被人拿著槍指著。

  一個好皇帝,更是肯定會被大臣當傻子耍。

  現在遼國的那個老皇帝就是典型案例。

  耶律洪基這輩子,被多少人坑過?

  連兒子和皇后,也被人害死了!

  可有人同情過他嗎?

  沒有!

  相反,大多數人,想的是——皇帝這么好騙,不騙就虧了!

  這才是遼國現在的問題根源!

  所以,趙煦選擇了直接攤牌——你們做的事情,朕其實明明白白。

  但朕愿意為了天下社稷,委屈自己!

  傅堯俞聽著趙煦的話,內心的愧疚,更加濃厚,趴在地上,再拜頓首:“老臣死罪!死罪!”

  “不干愛卿的事…”趙煦再次吸了一下鼻子,真誠的說道:“朕知道的,卿盡力了!”

  “至少查明了真相!”

  “開封府推官胡及,斷不可留!”趙煦冷冽的說道。

  傅堯俞咽了咽口水,抬起頭來:“陛下!”

  趙煦吁出一口氣,對傅堯俞道:“中司,朕知道的…”

  “胡及在這個案子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此人陰壞叵測,構陷大臣,脅迫同僚…”

  李雍一案,胡及扮演的角色,是很清楚的。

  他不要錢——段繼隆給他的錢,他大半都拿去打點大理寺和開封府的官員了。

  他看上去好像也不追求名——假若不是案子被捅到了趙煦手里,而趙煦又特別關心開封府。

  那么等到這個案子徹底發酵后,蔡京成為朝野攻訐的對象,胡及必然跟著蔡京一起被趕出汴京,打成罪官。

  于是,問題來了。

  一個官員,既不要錢也不要名,甚至可能還會被貶。

  那他圖什么?

  他總不會是個受虐狂吧?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他在交投名狀!

  他在拿著蔡京給他想要投效的人表忠。

  他在為未來籌謀!

  這趙煦能饒得了他?

  旁的不說,就一個事情——朕親領開封府,汝卻還在想著,投靠別人?

  難道朕不值得汝效忠?

  還是說,在汝心中,朕這個天子,乃早夭之人,非長久之君?

  所以,汝才會舍近求遠,去抱其他人的大腿?

  這可踩到了趙煦的雷點上!

  你可以眼瞎,也可以無能。

  但你不能既眼瞎又無能,分不清大小王!

  傅堯俞心中大驚,拜道:“陛下都知道了?”

  趙煦嘆道:“朕,雖然年幼,但也看過史書,更受皇考日夜熏陶、教導…”

  “朕不是不懂,那些鬼蜮伎倆,那些見不得人的陰邪勾當!”

  “朕只是…相信圣人之教而已!”

  “孔子教朕以仁恕親親之道,孟子教朕以愛民、親民之事…”

  “明道先生,臨終遺表,贈朕《識仁》一書,授朕以誠、敬存仁之道…”

  “朕又讀橫渠之書,觀盱江之文章…”

  趙煦說著,就掉下眼淚來。

  朕受傷了,在地上起不來了。

  你們須得想辦法,哄哄朕才行!

  趙煦說著,視線就開始飄向了在這個靜室另一端,屏風后面坐著的起居郎范百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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