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那些上上輩子,元祐時代舊黨之間大亂斗,搞出來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趙煦就只覺得惡心!
雖然政治,一向是黑的。
盡管政治斗爭,素來不擇手段。
可是元祐時代,舊黨內部的大亂斗,彼此互相捅對方刀子的技術,依舊讓趙煦嘆為觀止。
讓趙煦印象最深刻的,莫過于程頤被彈劾的案子。
那是元祐二年或者三年的事情了。
程頤在彌英閣上,發現了趙煦生病的事情后,中斷了經筵,上書太皇太后,終于請來了御醫。
然后…
彈劾蜂擁而至。
就像準備好的一樣。
似乎是早就有人在等著了。
就等著程頤上書!
那趙煦是個什么感覺呢?
等他長大了,親政了以后,洛黨、蜀黨可能還能寬宥一二,給些體面。
但朔黨卻必須趕盡殺絕,不留余地,全部流放嶺南。
為什么?
你們爭斗,把朕當成了籌碼和棋子!
你們將朕的生命和健康,當成了你們斗爭的工具!
還想讓朕給體面?
呵呵!
老實說,沒有暗中下黑手,指使地方官故意羞辱被流放的那些大臣,逼迫他們自殺,趙煦已經很仁慈了。
所以,趙煦從來不懷疑,大宋這些文臣士大夫的膽子。
他們中有些人,是政治斗爭入腦了。
為了贏,他們什么事情都敢干。
欺君算什么?
脅迫皇帝又算什么?
在趙煦的上上輩子,那些混蛋,可是敢拿他的性命來賭。
而且不止舊黨的激進派,會做這樣的事情。
新黨里那些不安分的家伙,只要有機會,同樣會做。
他們的膽大包天,不是第一天才有的事情。
“朕原本以為,朕貶篡了李定、劉摯,流放了王巖叟…他們也該收斂了…”趙煦喃喃自語著。
旁邊的石得一聽得瑟瑟發抖。
李定、劉摯、王巖叟…
果然都是官家有意為自的結果!
他深深低下頭去,將剛剛聽到的東西,從腦子里完全刪除。
李定,煽動輿論,意圖離間天家父子,敗壞先帝大業,這已是朝野公認的事實,更被寫進了國史之中。
劉摯、王巖叟,擅議先帝德政,詆毀先帝制度,更結黨營私,狼狽為奸,所以一個被貶秀州,更不得簽署本州公事,得磨勘五年,才敘復起用,另一個干脆直接丟去了南平軍,這輩子估計都得在南平軍的窮山惡水里待著了。
而這三個人的下場,警示著朝野內外——天子有逆鱗,誹謗先帝者,獲罪于天。
一條紅線就此被劃出來。
這才有了最近這些時日來,朝堂相對安定的時光。
無論新黨的少壯派,還是舊黨里的激進派,在沒有摸清楚老虎虛實的時候,都無人敢輕易去捋虎須,就怕自己成為下一個李定、劉摯、王巖叟。
“石得一…”趙煦對著石得一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
石得一連忙低著頭,來到趙煦身邊:“臣在。”
“蔡京可和都知說了,以后該如何預防類似的事情再次出現?”
石得一低下頭去,沒有說話。
蔡京怎么可能和他這個內臣,討論這種事情,不要命了嗎?
趙煦輕笑一聲,對石得一道:“都知明日問問他吧。”
“看看開封府,有沒有什么補救措施,以防止日后再出現類似的事情。”
這個事情,對趙煦來說,是讓他很沒有面子的事情。
朕坐擁四海,掌控探事司,擁有汴京新報。
休說是汴京城了,就是開封府下的縣、鎮,有點風吹草動,朕也當一覽無余。
可這個事情,卻像當頭一棒,將趙煦從自己天下無敵的幻想中打醒了。
醒來之后,趙煦的第一反應是憤怒,然后羞怒。
到得現在,這些情緒都已經散去了。
他冷靜了下來。
作為一個在現代留學的高材生,趙煦冷靜下來,很自然的就開始用現代思維來考慮這個事情了。
事情都已經這樣了。
再暴跳如雷,也已經沒有了意義。
再說了,這也是一個對趙煦而言,非常好的機會!
在這之前,趙煦為了立牌坊,也為了避免刺激文臣士大夫們。
他一直嚴格約束著探事司的活動范圍和權力。
探事司的邏卒,只能打探公開消息。
而且,他們也沒有執法權,更不可能像明代的錦衣衛一樣直接闖入別人家里,拿著駕貼就抓人。
趙煦手里的探事司,只是相對于熙、豐時代,進行了一定擴張。
邏卒數量從五百人增加到了八百左右。
而且,大部分增加的都是文職人員。
就是那些拿著本子,每天在汴京城里到處跑,打探汴京各坊物價,統計物價波動的胥吏。
了不起,也就是今年以后,因為趙煦收服了孫賜等商賈。
將一部分邏卒,分流到了遍布汴京的腳店或者商鋪中去。
讓他們可以干一份活,拿兩份錢。
但也就僅此而已。
官府一直是探事司的禁地。
在趙煦的嚴令約束下,邏卒們若非必要,連官衙都不會靠得太近。
可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趙煦知道機會來了!
因為,蔡京這個人,是大宋的道德真空。
別人不敢做的事情,蔡京一定敢做,而且膽子很大!
堂堂六賊之首,又豈是浪得虛名?
而且…
趙煦舔了舔舌頭。
大理寺也牽扯在這里。
很好!
上次僧錄司,也是大理寺那邊出的問題。
最后,要不是趙煦點了太皇太后最信任的英廟孤臣傅堯俞去調查。
而傅堯俞這個人,雖然是舊黨,但他是君子。
而且是成語‘毫無城府’的原型。
在傅堯俞的調查下,一切案情水落石出。
不然,光是去年僧錄司的事情,蔡京恐怕就已經在權知開封府的位置上呆不下去了。
現在,他們又來。
那就不要怪趙煦不給他們面子了。
“大理寺、刑部…”趙煦在心中盤算著:“這可是很重要的部門。”
御史臺、大理寺、刑部,是大宋現行體制下,最重要的三個部門。
其中御史臺號為中司,是一個超級縫合怪,什么事情都管一手,所以是新舊兩黨激烈斗爭的地方。
但大理寺、刑部的影響力也不弱。
大理寺號為法寺,又稱天獄,在士大夫群體里更有一個威名赫赫的別稱:棘寺。
這個部門,是從秦漢的九卿廷尉演變而來,自古就非常重要。
相當于古代的最高法院,擁有著終審權。
而刑部,則是另一個畫風。
在大宋,刑部由都堂直接管轄,屬于尚書省下的六部之一,掌握著對司法條文的解釋權,同時擁有對全國州郡地方包括中央各級部門審判的復核權。
所以,刑部在大宋又被稱為:秋司,刑部尚書或者掌權的刑部侍郎,人稱秋官。
是以,盡管人們普遍已經意識到了,大理寺和刑部在日常政治之中的重要性。
可,終究,御史臺的控制權,遠超大理寺和刑部的吸引力。
加之,朝廷復雜,無論新黨還是舊黨,都不可能將精力完全放到司法系統上。
一般拿下御史臺,就可以宣告勝利,是該集中精力去爭奪其他更重要的機構的控制權了。
比如說,完全并吞了過去三司權力的戶部,以及掌管天下州郡人事升遷任免和銓選大權的吏部,還有那個富得流油,讓人眼紅,幾乎并吞了過去群牧司職權的太仆寺。
于是,趙煦知道,這是一個漏洞。
大理寺和刑部,現在處于新舊兩黨的視野盲區。
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李雍一案,才能被瞞到現在,才能因為御史臺的上報才被捅出來。
這樣想著,趙煦就開始興奮起來。
現代有偉人,以農村包圍城市,最終奪取天下,再造乾坤。
對趙煦來說,這是一個很好的借鑒和參考對象。
他年紀太小,將來要做的事情,卻太過驚世駭俗。
想要平穩過渡,想要維持穩定。
就得先在邊角地落子,就像下圍棋,要吃大龍,先占四角。
而大理寺、刑部,就屬于這樣具有戰略意義的邊緣地區。
刑部,趙煦暫時不好動。
但大理寺…
他抬起頭,看著石得一,擺手道:“都知明日問好了開封府,再來告知朕結果。”
“諾。”
“對了!”趙煦忽然想起來了:“兩宮慈圣,對李雍一案怎么看?”
他這兩天,有意的沒有在慶壽宮長留。
也沒有參與討論朝政。
這自然是要將他自己摘出來,清清白白才好動手。
石得一低著頭,答道:“奏知大家,兩宮慈圣震怒!”
“太后娘娘,更是已經勒令都堂限十日拿出結果。”
趙煦點點頭,向太后當然有理由震怒了。
畢竟,如今,趙煦和向太后是母子一體。
母子兩人的關系,在趙煦的刻意維持和刻意的經營下,比真母子還要親昵。
尤其是趙煦,將他在現代學來的招數,用在了向太后身上。
什么只穿向太后所織的衣服。
而且,因為趙煦最近長身體長的快,所以今年二三月的衣服,現在就已經不能穿了。
但趙煦每每發現的時候,就會親自鄭重其事的將這些不能穿的衣服,寶愛的福寧殿內寢,還專門在其中辟了一個靜室,號為慈母閣。
就專門收藏,那些向太后為他織的衣服。
連皇太妃朱氏給他織的那些衣服,也沒有這樣的待遇。
更多次對左右表示:母后雖未生我,可養育保佑之恩,千古未見,我今未壯,壯必孝順母后,奉養天年,以報母后養育保佑之恩。
這些話,這些事情,這些細節,總會通過種種渠道,傳到向太后耳中。
母子感情能不好才怪!
如此親密的母子感情,自然會讓向太后在類似問題上格外敏感。
而李雍這個案子的性質,基本就相當于民間的下人,偷盜了主人家的寶物,拿出去賣錢,偏偏這家主人還年少,只有寡母在守家業。
向太后的怒火,自然是可以想象的。
“那太母呢?”趙煦看著石得一,問道:“太母有何反應?”
石得一低著頭,回答:“太皇太后言,太后之議,頗為妥帖。”
“哦!”趙煦點點頭。
他心里面一直明白的。
無論怎樣,不管他對那位太皇太后如何的好,不管他怎么示好。
終究,在太皇太后面前,他這個皇帝孫子,只是她諸多子孫中的一個。
了不得,就是能討她歡心些,能讓她高興,也能讓她面子好看的孫子。
哪里像是向太后。
向太后只有他這么一個指望!
這就是有的選和沒得選的區別。
也是人性!
不過,這種事情,自己心里面明白就好。
趙煦就對石得一道:“都知先下去歇息吧。”
“諾。”石得一躬身再拜,緩緩退下去。
注:李雍案是史實。
歷史上,舊黨借助此案和僧錄司受俅案,將蔡京徹底打倒、批臭。
而這個案子是明顯的人造案子。
所以大家能知道,為什么蔡京比章惇、曾布還恨元祐舊黨了吧?
根子在這里呢!
大家代入一下蔡京的視角和感受就知道了。
在僧錄司案和李雍案前,蔡京已經積極靠攏舊黨,還給司馬光輸誠了。
結果,兩個巴掌從天而降,將舔狗蔡京打的兩眼冒星星。
最后蔡京上臺,直接搞出元祐黨人碑,在蔡京立場合情合理,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的大宋版爽文復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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