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賞完畢,趙煦在沈括的簇擁下,到了專一制造軍器局的后衙之中。
然后,他就屏退了左右,將帶來的一張圖紙,遞給了沈括。
“此乃專一制造軍器局將來的重點!”
沈括恭敬的接過了那張畫在了一張元書紙上的圖紙。
上面是一個高高的爐子。
沈括目光一怔!
他自然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煉鋼的高爐。
對于高爐的傳說,沈括是聽說過的。
據說北虜有高爐,能出鐵水。
效率比大宋傳統的炒鋼和灌鋼法更好,得到的黃鐵(精鐵)也更多。
奈何,北虜對此是嚴防死守,壓根沒有知道他們是做到的?
就連北虜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建高爐煉鋼的事情,也沒有人知曉。
這也正常!
不要看北虜是韃子,但他的國名就是鑌鐵。
以鐵為國名,自然會死守煉鋼技術。
沈括出使過北虜,所以他知道,北虜對整個草原都實行了嚴格的鐵器管控。
不止如此,北虜還和西賊、大宋一起默契的維持著對草原的阻卜族的鐵器管控。
北虜為了防止阻卜人擁有鐵器,他們甚至連自己造的鐵錢都會故意摻雜大量的其他雜質,使得鐵錢不具備再融煉的價值。
所以,看到官家遞來的圖紙,沈括是大吃一驚的。
畢竟,大宋自真廟以來,就一直想要知道,北虜到底是怎么建高爐的?
可惜,一直沒有成功。
而大宋自己多次高爐興建的嘗試,最后都是以失敗告終。
不是爐子倒了,就是爐壁開裂了。
所以…
沈括咽了咽口水,問道:“陛下,這是從北虜那邊?”
趙煦微笑著,沒有回答,只是對沈括道:“沈提舉依此圖紙樣式,在專一制造軍器局之中,挑選合格的匠人,于汴京城城外選一廢棄軍營,慢慢驗證、建立此爐…”
在現代留學的時候,趙煦曾跟隨他的老師,去過那個遼代的高爐產業園遺址。
那是在帝都城區七十公里外的一個叫大莊鄉水泉溝村的地方。
那個地方,四面環山,有著河水穿村而過。
大體就是在現在的遼國南京境內。
在那個遺址被發現前,人們只在史書上見過遼人以高爐煉鋼的記載。
而那個遺址被發現后,直接將世界高爐煉鋼的歷史向前推進了數百年!
可惜的是,遼國人出于保密的原因。
似乎一直在有意限制高爐技術的普及,而且也滿足于初級高爐技術,一直沒有進行技術迭代和升級。
當然,這對大宋是幸運的。
不然,遼人若是點出大規模的高爐煉鋼技術科技樹。
大宋恐怕就要提前百年,面對全身披甲的鐵浮屠騎兵——金朝開國的鐵浮屠,根據學界的猜測,其原料應該就是來自于繳獲的遼國庫存精鐵。
至于遼南京的那個大型高爐煉鋼產業園,應該是在戰火中被摧毀了。
遼國既然不珍惜高爐煉鋼,那趙煦就得給他們上上強度了。
“此乃反射爐。”趙煦提醒著沈括:“可以直接用石炭融煉鐵礦、生鐵!”
“但耐火磚,就需要愛卿去想辦法了。”
趙煦畫的高爐圖紙,是他靠著記憶,勉強畫出來的。
肯定有不少不科學的地方,也肯定遺漏了很多細節。
此外,他也不可能專門去記現代的耐火磚燒制技術和配方。
所以,這些都是需要沈括去改進、實驗的。
好在,大宋的耐火磚技術應該是過關的。
定窯、哥窯、還有后來的汝窯,都足以證明,現在應該出現了可以耐一千三四百度高溫的耐火磚。
“直接用石炭?!”沈括驚訝了。
當代煉鐵,或許還能用石炭。
可眾所周知的,黃鐵(精鐵)和鋼是絕不能用石炭的。
用了石炭后,鐵性就變脆了。
像徐州的寶豐鐵監的鐵為什么連鑄錢都不行?
沈括就認為,是因為徐州寶豐監用的是石炭為燃料的緣故。
趙煦微笑著說道:“愛卿請看,朕這圖上的爐子,燃料室和爐膛是分開的,是通過火道,將火氣反射到爐膛,如此一來,石炭之中所含的那些影響鐵性之物,便不會進入鐵水之中!”
趙煦在現代,自然看過夢溪筆談。
所以他記得很清楚,沈括曾在夢溪筆談里專門說了好幾章的煉鋼、冶鐵。
沈括在那些文字里,有一個很有名的比喻:鐵中有鋼者,如面之有筋,濯盡柔面,則面筋乃見,鋼亦然。
他認為,煉鋼就像揉面。
反復揉捻、捶打之后,鐵就能變成鋼。
不能說錯,甚至可以說是觀察極為仔細了。
奈何,他所見到的,只是一個表象,并沒有找到關鍵。
不過,對于一個封建社會的士大夫來說,沈括能清楚的觀察到這些細節,已經很優秀了。
不能強求太多。
沈括拿著圖紙,仔細看了看。
然后他就發現,這爐子的構造,似乎不同尋常呢。
首先,這爐子的高度,就超出了沈括的想象。
足足有兩丈高。
而且,從圖紙上看,這爐子是靠著山體的。
此外,爐體是圓形的,而非沈括所見的那些煉鐵坩爐那般是方形的。
這就讓沈括有些抓耳撓腮了。
圓形?
怎么砌這個爐子?
他抬起頭,看向坐在他面前的官家。
官家去只是看著他笑了笑。
沈括算是明白了,這位官家和上次一樣,只是提出一個想法,給他一個大致方向。
剩下的事情,就全得靠他和專一制造軍器局的工匠、官員一起想辦法。
通過一次次失敗的嘗試,總結出經驗、規律,摸索出方法。
好在,這位官家在這種他親自交代的任務方面,獎賞驚人!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有了今天天子親臨,恩賞上下的例子。
沈括覺得,專一制造軍器局上下,都必然會奮發用力,競相效命。
畢竟,這位官家是真的大方,也是真的愿意給錢。
于是,沈括拜道:“臣明白了。”
“不止陛下,在此事上,可有期限限制?”
趙煦微笑著,說道:“給卿一年時間,卿能辦到嗎?”
沈括想了想,答道:“一年之內,臣必讓陛下見到此物!”
至少,他會將這紙上畫著的爐子給建起來。
至于能不能煉鋼?會不會倒塌?
沈括現在還沒有底。
“善!”趙煦微笑著頷首:“卿放手去做就是了!”
“錢帛、人力、物力都不是問題。”
沈括恭身再拜:“臣領旨!”
這位官家和先帝,是有著明顯不同的。
先帝支持大臣做事,常常不惜成本、代價,但他性子急躁,急于求成,總喜歡讓大臣立軍令狀。
也喜歡強行施壓,讓大臣按照他的意思去辦。
永樂城就是最好的例子——本來,種鄂選的筑城之地,更安全,也更合適,先帝也都同意按照種鄂的辦法做。
但徐禧跑過去,看了一圈,上奏說種鄂的辦法費錢太多,調用的民力也太多,不合適啊!
臣這里有個好地方,耗費少,民力調用更少,起碼能節省幾十萬貫呢。
先帝一聽,徐禧說的對啊!
就應該在徐禧選的地方筑城。
種鄂上書堅決反對,還拉著他一起,向先帝陳述厲害。
可先帝卻怎么都不肯聽,強行要求按照徐禧的方略辦。
最后的結果,大家都知道了——徐禧選的地方是好,各方面都好。
就是沒有水!
唯一的水源在山下,當水源所在的寨堡被西賊攻破后,永樂城就已經注定不可守。
這位官家就不同了。
他即位后,很少強行要求大臣按照他的意思做事。
一般都會先聽一圈意見,盡量團結朝野。
具體到做事上,就更不相同。
一般都是大臣主動找他立期限,他很少讓大臣定期限。
只要能把事情做好,他不在乎時間。
而在同時,這位官家出手,非常大方。
甚至比先帝更大方!
也就難怪朝中大臣,無論新黨還是舊黨,都對他充滿期待了。
一個肯放權,肯商量,肯合作,也肯妥協,同時對大臣不吝賞賜和支持的帝王。
簡直是所有士大夫的夢中君王。
歷朝能出一個就已經了不起了。
多少士大夫,到死也碰不到這樣的君王!
趙煦出了專一制造軍器局,剛剛乘上御駕,打算去開封府聽一聽今天的商討結果,再和大臣們討論一下問題。
馮景就來到了御車旁,低聲稟報著:“大家,火藥司監官、提舉《汴京新報》編修使童貫,乞御前叩謝天恩。”
趙煦嗯了一聲,就對馮景吩咐道:“可!”
于是,御駕沒有馬上出發,而是在原地停了一會。
半刻鐘后,一個年輕的內臣,就被帶到了趙煦面前。
他恭恭敬敬的跪到了車旁,叩首而拜:“火藥司監官、提舉《汴京新報》編修使臣貫,恭問大家圣躬萬福,叩謝大家天恩!”
趙煦坐在御車上,掀開車簾,看了一眼這位他上上輩子緣鏘一面的童太尉。
現在的汴京新報的實際主持人兼評論員,筆名胡飛盤的家伙。
不得不說,童太尉還是長的很俊的。
人看上去也很機靈、乖巧。
同時他的身材,看著也很健碩。
趙煦看著他,說道:“愛卿起來吧。”
“往后愛卿要更加勤勉,不要辜負我的期望!”
“諾!”童貫聽到官家自稱‘我’,高興的臉都漲紅了起來。
天子,只在自己人面前自稱‘我’。
這意味著,官家將他看成了親信、貼己人?
這讓童貫充滿斗志!
趙煦則趁機對他畫起餅來:“我在宮中,等待愛卿再立新功,屆時,我會將卿調到李都知身邊學習、磨礪。”
童貫是李憲的腦殘粉!
這一點毋庸置疑!
在現代的史書記載上,童貫就一直自詡‘故李都知門生’。
與那位趙佶身邊,舔著臉,死乞白賴非說自己是蘇軾私生子的大貂鐺梁師成乃是臥龍鳳雛。
童貫聽著,身體都開始顫抖了。
他低著頭,激動不已:“臣必不會令陛下失望!”
李都知?李爺爺嗎?
陛下會將我調到李爺爺身邊學習?
童貫整個人都開始顫抖。
“陛下是不是對我有著期待?希望我能和李爺爺一般威震天下?”
這樣想著,他就握緊了拳頭。
在大宋,不想當猛將的內臣不是一個好內臣。
歷代以來,內臣之中,可謂猛將如云,帥才也有不少。
前有秦翰,今有李憲。
當然了,其中的大聰明也有不少。
比如五路伐夏時的王中正,就是其中的典型——明明躺著就能撈到功勞,他偏偏要搞出幺蛾子,甚至和友軍火并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處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童貫,自然心里有著一顆,立功邊疆,殺敵報國的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