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元年閏二月甲寅(26)。
趙煦早上起來,照例去了御花園中鍛煉身體。
他現在已經開始晨跑了。
當然,控制在五百米上下的距離,每跑一圈就會休息一會,喝些水,讓身體適應。
同時,他還會做些舒展筋骨的運動。
錢乙依舊是雷打不動的每五天就來給趙煦診脈一次,同時記錄心跳、呼吸,以及大小便情況。
按照錢乙的說法是——陛下龍體愈健,實乃天下之幸。
這也不是拍馬屁,而是真的。
因為在上個月,趙煦感冒了一次,還有些發燒。
結果沒兩天就完全康復。
這在他的上上輩子,是不可想象的。
哪次生病感冒,他不得折騰十天半個月的?
這讓趙煦越發重視每天的晨練。
同時,在經筵之后,他也會和伴讀們一起,跟著種家兄弟鍛煉個小半個時辰。
在御花園里鍛煉完畢,趙煦回到福寧殿,在宮女們服侍下,沐浴了一番,換上干凈的衣服。
他正準備著稍作休息,就去慶壽宮和保慈宮問安。
向太后就已經帶著人,來到了福寧殿。
趙煦趕緊迎出去:“母后怎來了?”
“來看看六哥。”向太后微笑著說道:“順便,也給六哥帶些點心。”
說著,文熏娘便將一個食盒,呈遞到了趙煦面前。
趙煦打開一看,頓時眼前一亮。
有用著奶油、蜂蜜還有蔗糖制造的滴酥,這種點心的賣相,甚至比趙煦在現代見過的那些花里胡哨的點心還要漂亮。
雖然只是指甲蓋大小,但一枚滴酥上,都有著復雜、典雅的螺旋紋。
幾乎和藝術品一樣,讓人看著就已經食欲大開。
也有著看著簡單,實則內里有著多種餡料的糕點。
還有著如今這年月,官民都一致好評的蜜煎干果——其實就是和現代的冰糖葫蘆差不多的零食。
只是選用的果子,不是山楂,而是時下人們所喜歡的那些干果。
比如櫻桃干、桃干、龍眼干一類。
這樣的零食,也是汴京城里最暢銷的零食。
當然了,皇帝家吃的要精致、干凈,也更昂貴就是了。
趙煦拿起一枚滴酥放入口中,嘗了一口,立刻就笑起來:“母后,這點心真甜!”
向太后笑起來:“六哥喜歡就好!”
“不瞞六哥,這些點心,都是熏娘和幾位我宮中的尚宮一起做的呢。”
文熏娘頓時紅著臉,低聲道:“奴家手藝粗鄙,讓官家見笑了。”
文熏娘入宮,也有好幾個月了。
小姑娘也開始進入了發育,胸脯開始微微鼓起,就是性子似乎還是沒變,特別是害羞的時候,說話總是如同蚊吶。
趙煦看了看這個小姑娘,就柔聲謝道:“辛苦熏娘了。”
“能服侍官家,是奴家的福分。”文熏娘依然低著頭。
說話間,趙煦就已經扶著向太后,走到了內寢,坐到了內寢的坐褥上。
左右侍女,奉來茶水,文熏娘則默默的站到了向太后身邊。
向太后看著坐在她身邊的趙煦,就微笑著問道:“六哥,昨日在開封府,聽說是責罰了不少人?”
趙煦點點頭,答道:“母后是不知道,有些人,簡直壞透了!”
“特別是那個叫張吉的勛衛郎中,不僅僅在其父親死后,忤逆父親的遺愿,一度想將妹妹嫁給他人為續弦,就為了多拿兩千貫聘禮!”
“不僅僅如此,此人還膽大妄為,私吞本該屬于妹妹的嫁妝!”
“實在是可恨!”
趙煦說著,就變得嚴肅無比,甚至有些咬牙切齒的模樣。
向太后見著,不免心中一動,想起了這個孩子的身世。
先帝早棄天下,留下六哥和她這孤兒寡母的在宮中。
她又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她自己當時的惶恐和害怕。
于是,看著趙煦的神色就變了。
“六哥說的是,這種無父無母,不忠不孝之輩,正當嚴厲責罰!”向太后沉聲說道。
她也理解了這個孩子,為何會對張吉下那么狠的手了。
這樣的人,都不嚴懲的話。
豈不是可能壯亂臣賊子的膽子?
所以,那張吉純粹是撞在槍口上了。
外人的猜測、懷疑,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這孩子這么善良,這么寬厚。
會為了幾個銅錢,就不顧勛貴體面?
分明就是那個張吉做差了事情!
不然,為何只有張吉被追毀出身以來文字,還刺配沙門島?
為什么其他人,最多也就是編管罷了?
“只是,六哥…張吉乃是功臣之后,其高祖是真廟、仁廟時期的元老重臣徐國公張耆。”向太后輕聲說道:“這張吉固然是罪該萬死,但六哥是天子,天子要有寬宥之心,不能絕人祭祀香火啊!”
追毀張吉出身以來文字、刺配沙門島。
等于是將整個張家都一網打盡。
所有人都沒有好果子吃,都會打入另冊。
這才是追毀出身以來文字最讓人恐怖的地方——連坐。
而且不是一代人,是整整三代人。
趙煦對此,自然是早有準備的,他嗯了一聲,看著向太后,道:“母后的意思,兒臣自然知曉。”
“只是,若是罰的太輕了的話,兒臣擔心,從此以后風氣敗壞,國將不國。”
“諸勛貴外戚家族子弟,恐怕會越發放浪形骸,無視國法。”
“六哥說的是…”向太后點頭贊同。
作為士大夫家教出來的皇后,她的屁股自然會傾向于士大夫。
同時,向太后也明白,這個事情,六哥說得對。
假若連張吉這樣的人都得不到嚴懲,那么國法的威嚴就要蕩然無存了。
一個小小的勛衛郎中,都敢忤逆父親的遺愿,都敢扣留妹妹的合法財產,卻沒有得到懲罰。
這對整個社會的風氣,都會產生巨大影響!
搞不好,會有無數孩子,活不到成年。
“但,總該給徐國公,給真廟、仁廟留些體面才行。”
這也是無數人的訴求。
從昨天下午開始,就已經有人開始入宮說情了。
今天一大早,更是出現了好幾個命婦入宮,來向兩宮說情。
好多人都說,張耆乃是國公,還當過宰相,又是章獻明肅生前最信重的大臣,再怎么樣也要給一個體面。
老實說,向太后一開始根本不想管。
可是慶壽宮那邊,也來勸說她。
都說那個張吉是個壞事的,但張家的其他人并無罪。
所以,讓她來勸一勸。
當然了,也只是勸一勸。
官家真要如此,攔得了一時,攔不住一世。
高家、向家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張家搭上自己的前程。
趙煦迎著向太后的目光,點頭道:“既然母后這樣說了,那兒臣看在母后的面子上,也看在徐國公侍奉兩代先帝的情分上,略做寬宥吧。”
向太后頓時笑起來。
趙煦卻道:“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當編管偏遠軍州,以儆效尤!”
“應當的,應當的。”向太后微笑起來。
張吉的死活,壓根就沒有人關心。
勛貴外戚關心的只有一個事情——不能開將一個勛貴外戚子孫,直接追毀出身以來文字,刺配沙門島這樣的先例。
趙煦也跟著笑起來。
在大宋,皇帝一般情況下,在外戚、武臣面前,都是唱紅臉的。
那么問題來了,誰唱白臉?
答案是文臣!
不要被史書上,那些文臣的驕橫、狂妄,蒙蔽了眼睛。
事實是——文臣們在武臣、勛貴外戚們面前的驕橫狂傲,是皇帝慣出來的,甚至是有意引導而成的。
在大宋,很多事情,根子向上追溯,問題都出在皇帝身上。
譬如說,狄青被貶出知。
仁廟真要保,難道還保不住?
恐怕,仁廟也想讓狄青出知,才是問題的關鍵。
所以,在大宋就出現了一個奇跡般的景象——哪怕是農民暴動、兵士作亂,他們打的旗號,多半也是反貪官不反朝廷。
而趙煦在這個事情上,可謂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他從來不輕易當惡人。
壞蛋都是別人!
門下省。
給事中彭汝礪,看著被送到他面前的詔書草稿。
他的眼睛立刻放出銳利的光芒來。
彭汝礪當即說道:“此亂命也!”
“中書舍人為何草詔?”
他提起筆,直接在這詔書下面,寫下自己的意見:勛衛中郎張吉,不忠不孝,無信無義,此陛下當眾之明言也,追毀張吉出身以來文字,刺配沙門島,更乃陛下圣裁也!
朝野皆以為善,何故如今僅止編管?
此定是有小人,讒言兩宮,蠱惑天子!
給事中臣汝礪,不敢奉詔!
直接毫不客氣的將這道詔書打回去。
這是他的權力!
中書省制定,門下省復核,尚書省執行。
三權分立,互相制衡,互相牽制。
除非,皇帝通過翰林學士,直接宣麻拜除或者布告天下。
不然,任何人事任命、法令政策,都必須得到門下省給事中的附署。
給事中不同意,皇帝就只能換一個人。
且不談彭汝礪,為人正直,剛正不阿,素以清正聞名。
換任何一個士大夫,在他的位置上,都必然做出和他一樣的選擇!
這是什么?
這是天上掉餡餅了,送名聲來了。
來吧!
你們這些邪惡的外戚勛貴來吧。
吾,一聲正氣,不懼爾等魑魅魍魎,見不得人的小人!
絕不會被爾等嚇到!
大宋養士百二十年,仗義死節就在今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