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煦端坐在御座上,聽著司馬光侃侃而談。
上上輩子的一些事情,在他腦海里浮現著。
程顥,大概是來不了汴京的。
因為他很快就要去世了,所以代替程顥來的,會是其弟弟程頤。
對于程頤,趙煦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趙煦自己一個人在花園里數螞蟻。
這事情被程頤知道了,程頤就跑來跟他說:“官家仁圣,蟲蟻尚且不傷,若能用于國政之上,天下幸甚!”
趙煦當時看著程頤:????
我一個人數螞蟻,你怎么知道的?
也是在那個時候開始,趙煦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監視。
于是,他越發的沉默寡言。
至于范純仁和蘇軾?
趙煦記得,他親政后,全部被他和章惇丟去嶺南吃荔枝了。
現在回頭想想,其實范純仁和蘇軾都挺有意思的。
特別是蘇軾,趙煦對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蘇軾經常悄悄的拉住趙煦的袖子,然后私底下和他說唐代皇帝怎么殺大臣的。
說的繪聲繪色,讓趙煦驚疑不定:你是來試探朕的嗎?
等趙煦在現代醒來,看完史料才知道。
蘇軾不是在試探他。
這就是他!
這就是蘇軾蘇子瞻做的出來的事情!
而范純仁?
老實說,在元祐群臣里,除了呂大防,就是范純仁最像新黨了。
而且,趙煦在現代看的研究和資料里記載,范純仁在元祐末年,一直在試圖禰和新黨和舊黨的分歧,打算和稀泥。
不過,那個時候再來和稀泥已經晚了。
舊黨大臣手里,已經沾滿了新黨大臣的血!
蔡確貶死,鄧綰貶死,章惇差一點也死了。
無數新黨大臣,在元祐時代備受打擊和折磨。
在新黨看來,舊黨都已經撕破臉了,就不必再和他們客氣,也不必給他們留體面。
當時的趙煦,也不夠成熟,不夠穩重。
被仇恨沖昏了頭腦,也被元祐時代的所見所聞嚇壞了。
所以,對一切舊黨大開殺戒。
除了少數幾個趙煦觀感不錯的大臣,剩下的元祐舊臣,幾乎人手一個剝麻待遇,統統去了嶺南。
一時間嶺南荊棘之路,熱鬧非凡。
不過,從事后來看,雖然是意氣用事,雖然讓黨爭進一步激烈化了。
但在短期來看,反而統一了上下意志。
使得朝野上下,避免了那些不必要的爭執和爭論。
于是得以全力變法改革,全力用兵西北,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老實說,要是趙煦但凡多活幾年,滅了西夏。
說不定也就沒有那些后來的事情了。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
成敗論英雄,只有勝利者才配得到贊美。
失敗者,自然是小丑。
趙煦在這里胡思亂想,帷幕中的兩宮,就已經完成了交流。
太皇太后道:“相公所舉大臣,老身和皇太后都覺得甚好,就以相公所舉大臣任用吧!”
“老臣,誠惶誠恐,再拜謝恩!”司馬光持芴敬拜。
舉薦大臣,既是國事,也是是司馬光的試探,看看兩宮對他的態度和信任度。
如今看來,應該是不錯的。
這讓司馬光備受鼓舞,也讓他終于有底氣去說那個事情了。
持芴而起,司馬光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看著朝笏上的文字,終于下定決心,奏道:“此外,老臣還有一愚鈍之言,愿獻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這個時候,心情很不錯,于是說道:“相公但言無妨!”
司馬光持芴道:“老臣聞,近來御史言官,以左相王珪,屢行不法之事,動亂國家法度,敗壞祖宗制度,言者以王珪當剝麻貶黜,乃至于有欲殺宰相者…”
“老臣惶恐,昧死謹奏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陛下…”
“祖宗以來,恩遇大臣,善待儒臣,自仁廟以降,國家已六七十年未曾深治宰執大臣之罪!”
“昔年,陳士儒大逆不道,縱妻殺母,大行皇帝尤以‘陳士儒乃故執政之獨子,若殺之,則絕人祭祀,斷人香火’,乃欲赦其死罪…”
“陳士儒尚非宰執,不過宰執之子,干犯十惡不赦之重罪,大行皇帝猶念人情,嘗欲赦之…”
“何況真宰相乎?”
司馬光的話,讓帷幕內的氣氛,立刻開始下降。
剝麻王珪,這是太皇太后的執念!
因為,她害怕,害怕若不能將王珪深治。
一旦六哥長大了,想起來這個事情,打算查一查,查出一點什么來。
那么她的身后名,高家的富貴,還有雍王的前途就全完了!
況且,太皇太后也不覺得,剝麻王珪有什么錯!
御史臺的言官們,彈章累上,每一個人都在說王珪有罪,有大罪。
羅列的罪名,列舉的罪狀,從敗壞法度,以權謀私,貪污受賄,到私通遼使,非議君父,不一而足。
可這些元老大臣,卻不僅僅不體諒她的苦楚,也不去看御史臺的言官彈劾。
前有孫固,現在又有司馬光,都來她面前給王珪說好話!
這讓太皇太后真的難受!
可司馬光,卻不管這些。
別說他看不到帷幕內的太皇太后的臉色了。
就算看到了,他該說還是要說。
所以,他持芴拜道:“老臣愚鈍,昧死謹奏太皇太后:祖宗制度,恩遇士大夫,乃是以士大夫為社稷柱石,托付軍國社稷之任!”
“故,祖宗不罪宰執,不殺士大夫!”
“此乃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之善政也!”
“還望太皇太后,深察祖宗深意,發慈圣之心,酌情赦王珪之罪,以安天下中外士大夫之心!”
這是事實。
剝麻王珪事小,深罪宰相事大。
太皇太后聽到這里,終于是忍不住哼了一聲。
“老身連一個王珪的罪也治不了了?”
“治罪一個區區王珪,天下士大夫就要失望了?”
司馬光持芴再拜:“不敢!”
“但老臣所言,句句皆實!”
趙煦在旁邊看著,只恨手頭沒有一個西瓜。
司馬牛和上頭的太皇太后頂了起來。
他還真有些期待雙方的勝負。
可惜,趙煦要看戲吃瓜的念頭,終究維持不了幾秒。
他身后,傳來了向太后低聲的囑咐:“六哥,去勸一勸娘娘!”
向太后當然知道,那位姑后憂心的事什么?
解鈴還須系鈴人。
只有六哥保得住王珪體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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