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蒼茫,萬里飛雪。
“咳咳咳…”
冷風如刀,一陣劇烈的咳嗽,使江玉燕蒼白的臉上泛起一抹嫣紅。
披風包裹著她的身子,卻擋不住這三九寒冬的風雪。
顧長生只能緊緊將她裹在大衣里,右手輕撫著她的背。
“真慘啊。”江玉燕緩了一口氣說。
顧長生手指蹭著她的臉蛋,目光幽然。
就差一點,江玉燕內傷沒有好,帶傷離開,乍然失去功力,壓制的傷勢瞬間爆發,驚喜變驚嚇。
若不是她當機立斷,可能會很糟糕。
“那是哪里?”江玉燕又一次問。
“我家。”
顧長生說。
“你還有家么?”江玉燕驚奇。
“把傷徹底養好,我就帶你去。”顧長生道。
“當時我功力全都消失了。”
江玉燕眼中閃過一抹驚懼,那想要壓制傷勢卻提不起絲毫內力的無力感,讓她感受頗深。
顧長生摟緊了她的頭,將她攬在懷里。
還好,當時沒有出見鬼的一億獎金,依舊回來了江湖,還好,江玉燕回來后就立刻運功壓制了傷勢。
她本打算最壞的情況是自己回來,那邊時間暫停,利用江湖里的時間仔細思索怎么回事,以及怎樣救她,現在這個結果很好,出乎意料的好。
“想去我家么?”顧長生用五絕真氣滋養著她冰涼的手。
江玉燕用力搖了搖頭。
見鬼的地方,沒有功力,她會被這個糟糕的姐姐玩壞的。
“我們好像不會分開了。”顧長生笑了笑。
“現在這是哪里?”
江玉燕轉頭眺望。
“這么冷的地方,大概是在關外。”
雪漸漸下得小了,風還沒停,一輛馬車自北而來,車輪碾碎了地上的冰雪。
趕車的是一個虬髯大漢,目光如鷙鷹般銳利,掃視著冰天雪地里道路兩旁。
他看見了風雪中路上那個怪異的身影,裹著大衣,似乎抱著什么,埋頭一步一步往前走著,雪花悄然覆蓋了她的足跡。
這無疑是很怪異的一件事——路上有時是兩雙足印,有時是一雙足印。
足印很深,自遙遠的北方孤獨走來。
“這種天氣,竟然還有人在風雪里奔波,想來他一定很孤獨,很可憐。”
車廂里傳來聲音。
虬髯大漢沒有出聲,只專注地趕著自己的車。
馬車的速度逐漸趕上遠方那模糊的身影,大漢這才看清,是一個女子抱著另一個女子,她瞥了這邊一眼,隨后繼續埋頭趕路。
一只手掀起車窗上貂皮做的簾子,露出一張并不年輕的男人的臉,他的眼角已有皺紋,每一條皺紋里仿佛都充滿著不幸,他的眼睛卻是年輕的。
他望著那個抱著好似姐妹的女子背影,看了片刻,無聲嘆了口氣,“上車來,我載你們一程。”
他說的話很簡單,也很有力,在這漫天風雪里,任何人都很難拒絕這項提議。
女子側頭瞥了一眼,并沒有動的打算,可是懷里的人一陣咳嗽,她停下腳步,仔細看了一眼車里的人,道:“多謝。”
車廂里很溫暖,很舒服,顧長生打量著這個寂寞憂郁的男人。
這個江湖神話。
對方沒有打量她,那顯然是不禮貌的,他只是拿著酒壺,靠在車窗上慢慢喝著,不時捂住嘴咳兩聲。
“李探花?”
“十年沒回關內,沒想到伱竟然認識我。”李尋歡有點驚訝,仔細看了這女子一眼。
很年輕。
這是他的第一印象。
英氣中帶著點溫婉,她眉眼溫柔地抱著懷里的女子,手放在對方背后輕撫。
“恰巧知道罷了。”她說。
李尋歡笑了笑,“送妹妹去治病?”
“算是吧。”
顧長生望著他身上柔軟的貂皮,很有殺人越貨的沖動。
江玉燕用頭拱了拱她懷里,顧長生的手放到她頭上,慢慢輕撫。
一路無言。
李尋歡拿著一柄小刀,刀鋒薄而鋒銳,靠著窗子雕刻手上的木頭。
那塊木頭已有個人形的輪廓。
顧長生靜靜看著,江玉燕已睡著了,她的傷勢在失去功力壓制的那一瞬惡化的太嚴重,如今精神不振。
雪漸漸停了。
車窗外又有一行足印。
李尋歡挑了挑眉,他沒想到,這一路竟然這么多孤獨旅客。
很快他便看到了走在路上那個孤獨的人影。
這人走得很慢,但沒有一絲停頓,雖然聽見了車轔馬嘶聲,卻沒有回頭。他既沒有傘,也沒有帽子,融化了的冰雪沿著他的臉流入脖子里,他只穿了一件很單薄的衣服。
但他的背挺得筆直,他的人就像是鐵打的,冰雪,嚴寒,疲倦,勞累,都不能令他屈服。
李尋歡看了乘客一眼,顧長生往車窗邊微微一挪,表明了自己態度。
車廂很大,足夠李尋歡躺著睡覺那么大,即使她們兩人上來,也還顯得空曠。
載了兩個年輕女子,再看見個少年卻視而不見,總是不好的,李尋歡只是略一思量,便又開口:“上車來,也載你一段路。”
少年看都沒看他一眼,腳步也沒有絲毫停頓,仿佛根本沒有聽見有人說話。
李尋歡問:“你是聾子?”
少年的手忽然握住了腰畔的劍柄,他的手凍得很白,卻依舊很靈活。
李尋歡笑了,道:“既然不是聾子,那就上來喝口酒吧,這么冷的天,喝口酒總不會有害處的。”
少年冷冷道:“我喝不起。”
李尋歡沒想到他居然說出這么一句來,柔聲道:“我請你喝酒,用不著花錢。”
少年道:“不是我自己買的東西,我絕不要,不是我自己買的酒,我也絕不喝…我的話說得夠清楚了么?”
聽著兩人說話,顧長生面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她閉上眼睛,手上真氣一直沒有停,幫江玉燕梳理著體內紊亂的真氣,滋養著她的身體。
江玉燕縮在她懷里,藏在顧長生的大衣下,渾身被顧長生身上的溫暖包裹著。
馬車繼續疾馳而去,少年終究沒有上車,倔強的在路上獨行。
他腰上挎著劍,嚴格來說,那只是一條三尺多長的鐵片,既沒有劍鋒,也沒有劍鍔,甚至連劍柄都沒有,只用兩片軟木釘在上面,就算是劍柄了。
李尋歡目光從遠去的少年身上收回來,目光一轉,看向對面角落里靠窗似在閉目假寐的女子,微一沉吟,沒有出聲。
小刀毫無預兆地出現在指間,他又拿著木頭重新雕刻起來。
“這個好學嗎?”
聽見聲音,李尋歡抬頭,笑了笑道:“對你來說想必是不難的。”
小鎮上的客棧不大。
此時住滿了被風雪所阻的旅客,就顯得分外擁擠,分外熱鬧。
院子里堆著十幾輛草席蓋著的空鏢車,草席上也堆滿了雪,東面的屋檐下斜插著鏢旗。
客棧前面的飯鋪里,不時有穿著羊皮襖的大漢進進出出,有的喝了幾杯酒,就故意敞開衣襟,表示他們不怕冷。
一群傻子…
顧長生知道江玉燕若沒有受傷,肯定會這么覺得。
江湖上傻子真多。
幾人到這里時,客棧里一間空房都沒有了,李尋歡不急,到酒鋪里尋了張角落的桌子,要了壺酒,慢慢喝著。
他喝得不快,卻可以不停地喝,一邊喝一邊咳嗽,不停地喝便不停地咳嗽。
看見那兩個女子直接去了客棧,他移開目光,專注著自己的酒杯。
未曾聽說過的高手。
飯鋪里敞著衣襟的大漢說話聲音很大,大聲談論著他們‘刀頭舔血’的勾當,仿佛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就是鏢局的大鏢頭。
顧長生已帶江玉燕住進了一間打掃干凈的上房。
客棧里不是沒有空房了么?
這個滿地傻子的江湖,客棧實在太容易空出來房間了。
將窗戶關好,把江玉燕平放在床上,動作輕柔地褪去衣衫,微微的寒意讓江玉燕不由蜷起來。
顧長生溫柔的臉上閃過一絲憐惜,“要不你龜息吧。”
“不!”江玉燕倔強地睜開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