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起潛一直坐在轎子里沒有出去。
這種手下斗毆的場面,他這身份的人,才不會去摻合。
但是,他拉開了一點轎簾,一直在偷看著外面的情況。
先前大內高手們占優勢的時候,他沒開口,坐等自己人打進去。
但是現在,部下全倒了,這就有點尷尬了。
現在這情況,不想出去也得出去鎮場面了。
高起潛一掀轎簾,就想跳出去耍官威。
但與此同時,陳千戶也剛跑到轎子邊呢,他過來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掀轎簾,想把躲在轎子里的高起潛叫出來說話。
于是,轎子里高起潛手剛剛放到簾子邊,還沒來得及掀,那簾子就恰好在這時從外面拉開了。
轎子里黑暗,轎子外卻朝陽耀眼。
高起潛是坐著的,陳千戶是站著的。
于是,高起潛仰視著陳千戶…
這就是高起潛第一次見到陳千戶!
陳千戶的背后陽光耀眼,臉部背光,多多少少有那么一點陰暗。
巨大又前凸的下巴,恐怖的三角眼里里全是殺意,咧開的嘴里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大鼻頭上好幾個黑頭,扶在轎簾上的那一只手指甲在反射著兇光…
高起潛本來想耍官威的,但就這么一眼!
就一眼的風情!
高起潛所有的官威,全都吞回了肚子里,艱難無比地吞了一口唾沫,慌張地吼了一聲:“何…何方兇…徒…不要殺我!”
秒慫了!
陳千戶才不會殺他呢,架打到這個地步,陳千戶也是要思考的嘛,雖然是對方不守規矩在先,但已方把對方的人都控制住了之后,也就不能再動手了。
尤其是高起潛這么大個官,要是真打了他,后面皇帝臉上不好看,會影響高家村在朝廷中的滲透行動。
陳千戶準備息事寧人了,咧嘴笑道:“哎呀,高公公,誤會,全部都是誤會。”
他咧嘴笑起來,那扭曲可怕的嘴角,高起潛一看就知道,這是大壞蛋在說反話,絕對是說反話。那種喪心病狂,一口能吃兩個小孩子的壞蛋,最喜歡這樣陰陽怪氣了。
高起潛倒抽了一口豆汁:“你不要過來啊。”
陳千戶盡量溫和:“下面的人不懂事,做事不太不靈活,得罪了高公公,我在這里給高公公賠個不是啦。”
他一個“啦”字是個開口音,嘴巴張大,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尖牙,就這一口尖牙,咬著人身上一塊肉向旁邊一撕,肯定得掉下來一大塊。
高起潛魂在天上亂飛:“這是京城,天子腳下,你不要亂來啊,你不要亂來啊。”
陳千戶:“高公公在這里稍等下,咱們家大帥馬上就來啦。”
又是一個“啦”字,又一個開口音。
又露出一嘴尖牙!
高起潛明白了,這家伙就是要吃自己,一定是的,這口尖牙反復對著自己張張又合合的,隨時會咬下來了。
他猛地向后一仰,轎子后面居然有機關,打開了,他從后面一下子翻了出去。
陳千戶:“咦?”
高起潛翻出去轎子,向后連打好幾個滾,刷地一下跳起,然后頭也不回,撒腿就跑。
陳千戶:“哎?高公公?你這就走了?不是找我家大帥有事的嗎?”
高起潛一邊向前跑,一邊還在大叫:“救命啊,造反啦,殺人啦!”
朱由檢的長公主“神行百變”都沒高起潛跑得快,轉眼之間,他已經跑得無影無蹤。
這時候,孫傳庭才剛剛來到營門前呢,看了看滿地痛哼的大內高手,好奇地問道:“這里怎么了?”
最初那兩個邊軍戰士這才匯報道:“高起潛來了,不通報直接硬闖兵營,我們擋他,他就打人,然后就變成這樣了。”
孫傳庭啞然失笑:“原來是這樣的破事兒,嘿!你們沒錯,錯的是高起潛,耍官威耍慣了,以為自己官大就可以無視規則。這也是所有舊官僚體系都有的問題,我這一次進京來,奉有天尊法旨,要教一教京官們新的規矩,這一次就算是教育了一下高起潛吧。”
陳千戶:“他會不會在皇帝面前說咱們黑話,然后對孫校長不利啊?”
孫傳庭笑:“不用擔心,咱們不給他這個機會,剛剛才有消息匯報說賊軍在山東濟南附近活動,咱們需要出征去濟南了。”
陳千戶恍然大悟:“皇上需要咱們剿匪,是不可能在這時候對咱們怎么樣的,高起潛拿咱們毫無辦法。”
孫傳庭笑:“沒錯,就是這么回事。”——
高起潛一路飛奔,擦火花帶閃電,轟隆隆地跑進了御書房,對著朱由檢就是一通大哭:“皇上,您要為我作主啊。我作為監軍,去巡查孫傳庭的兵營,沒想到那孫傳庭十分無禮,居然不讓我這個監軍進入營中。天知道他在營里藏了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不敢讓我看見。”
朱由檢“嚇”了一聲:“既有此事?”
高起潛大哭:“他還縱容部下,出人,把我帶去的人全部打傷,我要不是跑得快,今天就沒法在這里和皇上您說話了。”
朱由檢怒!
監軍太監,是皇家用來控制武將們,防武將不聽話用的重要工具,代表著皇家的顏面。
若是沒有太監看著,軍隊造反怎么辦?
所以,孫傳庭這趕走監軍的行為,往小了說就是不給皇家臉面,往大了說和謀反無異。
朱由檢忍不住就想到:這批大臣不行啊!一個個兵部尚書都是不讓人省心的。張鳳翼是個廢物,連追擊清兵都不敢。楊嗣昌私調大軍,合圍流寇,居然不讓朕知道這么大的兵力調動。現在新來一個孫傳庭,居然又毆打監軍。
真是反了天了!
“朕要嚴辦他們,一定要嚴辦他。”
朱由檢剛說完這句話。
外面就竄進來一個太監,急吼道:“大事不好,斥候來報,說闖賊大軍,正在窺視濟南。兵部尚書孫傳庭請令,要皇上允許他帶著京營過去救援濟南。”
朱由檢:“啊?”
他輕嘆了一口氣:“看來,還不是收拾孫傳庭的時候。”
高起潛:“哎?那我…”
朱由檢:“你受的委屈,等他剿匪歸來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