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紀1473年9月,尼德蘭王國,王都阿姆斯特爾。
吱呀吱呀 巨大的風車隨風轉動,好像一個個頂天立地的巨人,在晨曦映照下蔚為壯觀。
這個臨海國家有大約40的土地都位于海平面之下,他們不得不持續加固攔海堤壩。
并且建立了大量的風車和抽水設施,保證這個國家的排水和灌溉。
大大小小的風車也成了這片土地上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王都阿姆斯特爾更是其中最璀璨的明珠。
這里東海岸的郁金香之都、鉆石之都、大航海時代最重要的返程港口之一、整個白銀大陸最大的金融中心。
國土面積雖然不大,卻有商船一萬六千多艘,大小戰艦數百艘,是大航海時代毫無疑問的強國之一。
此時,都城外的某座大型種植莊園里。
“都給我小心一點,不要把球莖挖壞了。
現在郁金香球莖一天一個價,弄壞了一顆珍惜品種,即使賣了你們都賠不起。”
“沒吃飯嗎?加快速度,買家已經等在了行會門口,你們浪費的每一分鐘都是在浪費克倫威爾先生的金錢!”
“喂,我馬車都開過來了,你們的貨還沒有備好?
合約已經簽了,普通品種五百公斤,珍品二十頭,一顆都不能少.”
田地里黑壓壓的人頭正在收獲,但收的不是糧食,而是外表好像洋蔥一樣的郁金香球莖。
比勞作者數量更多的監工、辦事員、行會掮客、職業經理人、心急的買家紛紛在地頭強勢圍觀。
單單這一幅場面就知道,經過7月到9月份兩個月時間的發酵后,現在的郁金香交易市場到底有多么火爆。
狂熱的氣氛已經席卷了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
“快快快,來兩個人,先把我們的訂單發走.”
打著領結,卻滿臉凌亂胡須的托馬斯是郁金香行會的辦事員,到今天已經連續加班一個月,連家都沒有回去過。
這個時候,他的心里只有行會的工作,把其他一切無關緊要的事情全都拋到了腦后。
孩子逃學?不重要。
妻子抱怨?隨她去。
父母生病?小事情。
好朋友的葬禮?那更是小事中的小事,托人送個禮金就足夠了。
只有老板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即使是公司、行會再微不足道的小事,對我們來說也是天大的大事。
必須全力以赴。
當然,這一切都不是他的本意,區區一個窮打工的,根本買不起這種珍貴的卉,趁機發財這種事情與他完全無關。
只因為托馬斯是某位金元序列銀行家的白銀善仆。
這個超凡能力出自一位近代著名經濟學家的名言:“金錢是善仆也是惡主”。
銀行家在跟被雇傭者訂立勞動契約后,只需要定期支付約定好的,可以滿足對方基本生活需求的少量銀幣。
對方就必須以“善仆”的姿態,不顧家庭、親情、愛情、友情,優先滿足他的一切工作要求。
“就像克倫威爾先生說的那樣,是貿易公司和行會這個平臺給了我們發展的機會,只要好好工作,有了財富和地位別人就會高看你一眼。
即使很多關鍵場合你不去,也沒人會說什么,偶爾去一次,別人還會大感榮幸。
所以我們不需要無效社交,只需要專心工作就可以了。”
學會自我pua之后,這簡直就是一位天選的完美打工人。
身邊已經禿頂的頂頭上司泰勒經理,比他的情況還要嚴重。
至少托馬斯雖然憔悴,但身上還有不少人味兒,能跟更底層的農、勞作者共情,知道他們不容易,口中催促卻也知道上前幫忙。
后者的眼中卻只有冷漠和高層安排的任務,他只看結果,不問過程。
動不動就厲聲叱喝:
“你這個笨手笨腳的蠢豬,再出差錯,我就讓人事經理解雇你。
讓你的妻子、孩子、還有六十歲的老母親全都去露宿街頭!”
而且這位泰勒經理明明只有三十五歲,卻已經脊背佝僂,白發早生,每走一步都像是背著一座大山。
因為他不僅僅是一位白銀善仆,還為了能在王都購置房產,主動給自己找了一個黃金惡主。
是另一家銀行的銀行家。
中序列的銀行家可以通過借貸給某人超額黃金,強行把對方轉化成金錢的奴隸。
他的往后余生都要為了償還這一份貸款而咬牙奮斗。
即使承受重壓,腰背被壓彎,牙關咬出了血,為了家人的生存也絕不能讓自己放松片刻,更不敢失去自己的工作。
尼德蘭王國的大多數人一輩子都支付不起這一份利息,直到死都是一具被黃金惡主控制的行尸走肉 憐憫之心?
身為背負沉重債務的中層管理者,他早已經負擔不起那么奢侈的東西。
本來好端端的正常人,也徹底淪為了高層意志的絕對貫徹者。
不要說是人際關系,關鍵時刻,連他們自己都可以被獻祭給高層的賺錢大業。
當然,表面上看起來隨著不斷升職加薪有希望解套,但金元序列銀行家們的高利貸又哪里是那么好還的?
他們為了金融業發展和自身職業晉升,開發出了數不清的金融產品,不進套的才是異類。
在這些辦事員十分高效的努力工作下。
郁金香球莖被從土里刨出來,還沾著新鮮泥土就被裝進了麻袋,送上早已等候多時的一輛輛馬車。
無論是分銷商還是三級市場,只要一露面,很快就會人揮舞著金鎊搶購一空。
少量珍品放到拍賣行,甚至轉眼就能換來一套房產。
只可惜無論從上到下再怎么狂熱,都不能憑空變出新的郁金香球莖,單位空間時間內的供貨數量實在有限。
沒能賺到更多錢就是虧了。
行會和供貨商們哪怕急得捶胸頓足,上躥下跳卻也毫無辦法。
郁金香原產于西海岸的星月帝國,后來沿著商路和九次十字軍西征才來到了東海岸。
尼德蘭王國的氣候和土壤條件十分適合郁金香生長,漸漸成了東海岸最大的郁金香培育和交易基地。
但受限于以前饑荒獵殺者的培育技術,還有不算旺盛的需求,種植規模一直不算太大。
最關鍵的是,郁金香只有兩種繁殖方式:一種是通過種子繁殖;另一種是通過郁金香的球莖繁殖。
如果通過種子繁殖,至少需要經過712年才能得到比較理想的球莖。
在大宗的郁金香市場上交易的從來不是,而正是這些便于存儲運輸的球莖。
春天把球莖種下去,四五月份就會開,期只有短短十天左右。
權貴們開舞會急用,讓饑荒獵殺者暴力催生一下也很方便。
而到了每一年的9月份,地里那些郁金香的根部又會長出新的球莖,新球莖最多比種下時增大一倍。
如果按照重量計價,價值也可以增長一倍。
所以,只有每年的九月份才會有新的球莖上市,去滿足客戶們日益膨脹的郁金香需求。
凱瑟琳的采購計劃開始的正是時候,隨著九月份到來,尼德蘭王國的整個郁金香市場都被推向了高潮。
卻因為天然的供應上限,讓售價始終保持高位。
郁金香種植園旁邊一座豪華大氣的別墅里。
一群寄生在尼德蘭王國,掌握了實權的大人物們,也在熱議著這一場潑天的富貴。
“能大發一筆橫財我很高興,但貨源不足,不能賺更多的錢,卻讓我萬分痛苦。
要是今年春天我能下令多種一點郁金香就好了。”
“誰能預料到今年的市場變化竟然這么劇烈?
以北海帝國蘭開斯特王室、鳶尾王國瓦盧瓦王室為首,許多國家的上流社會都開始跟風追捧郁金香。
短短兩個月,普通球莖的價格都翻了幾倍。
我們沒能提前種植擴大生產規模,今年地里的球莖即使全都挖出來也滿足不了市場需求。”
在座的十幾位先生大多都已經上了年紀,卻個個都衣冠楚楚,精神矍鑠,連每一根白的發絲都打理的一絲不茍。
與外面那一群風里來雨里去的一線辦事員截然不同。
大概就是“朝氣蓬勃的老年人,萎靡不振的青年人”的真實寫照。
其中,郁金香交易行會的會長威廉·瓊斯在這段時間內身家暴漲,兩個月就賺到了過去一輩子都賺不到的財富。
但在這間會議室依舊只能排在下游。
被他的情緒感染,其他有錢有勢的大人物們也紛紛惋惜:
“球莖總量實在有限,即使單價再高,市場上限也已經看到頭。
要是我們早做準備,絕對可以將影響力擴大十倍百倍,收割小半個大陸的巨額財富。
看樣子也只能在明年開春加緊種植球莖,等到明年這個時候再發力了。
只是到時候正教聯盟和新教聯盟的戰爭恐怕已經陷入了白熱化,不知道市場上還有沒有那么多的熱錢來推高郁金香的單價?”
“唉!賺不到這筆錢,比殺了我還難受啊。”
在會長威廉·瓊斯旁邊坐著的,卻是早就暗中投靠拜倫的銀行家哈爾·布萊克,與這里所有高貴的先生們同屬于“自由石匠會”。聽到各位同僚的抱怨,布萊克故作沉吟了一下,隨后十分“好心”地提醒道:
“瓊斯會長,還有各位先生。
平時大家都是十足的聰明人,這個時候怎么就全都掉進那些實業者的落后思維里去了?
今年的產出雖然見底,但是明年的產出還在嘛。
而且會在今年基礎上擴大三倍、五倍、乃至十倍。
這不就是完美的貨源嗎?
除了那些各國權貴,大部分買家要的真是球莖嗎?他們要的是投機生財啊。”
其他人只是怔了怔,便紛紛眼前一亮:
“布萊克先生,伱是說我們模仿線上金融街的期貨交易所,建立我們自己的郁金香期貨?”
“期貨”這種金融產品已經不是什么新鮮貨色。
由線上金融街那兩位身份至今不明的星期三先生、星期五女士率先發明,早就賣了不知道多久。
在座又有誰沒有買過線上金融街大名鼎鼎的鯨油期貨?
由于“活板門”的存在,鯨油交易有著天然的周期性,不到月底月初的交易日誰也不知道新一批鯨油的具體產量和交易價格。
時長會爆冷造富,讓無數人趨之若鶩。
觸類旁通之下,所有人都瞬間明白了其中的關竅,對哈爾·布萊克的敏銳暗暗叫好。
郁金香行會會長威廉·瓊斯更是喜形于色,哈哈大笑道:
“布萊克先生說的不錯,現在我們面臨的最大難題正是郁金香供需之間的不平衡。
如果我們把明年九月份的產出,以《行會標準買賣合約》的方式投放到市場上去。
再做出明確約定,等到郁金香球莖收獲的時候,必須按照當前交易的價格進行交割,這樣不就兩全其美了嗎?
郁金香期貨正是為我們量身定制的好主意啊!”
于是,三言兩語之間,郁金香期貨便第一次出現在了這個世界上。
蛋糕一下子膨脹十倍之后,其他人也紛紛摩拳擦掌,準備調集資金加入這一場饕餮盛宴。
從今天開始,在那些小酒館里交易的郁金香就不再是實物球莖,而是一張張《行會標準買賣合約》。
不需要出庫、運輸、入庫的繁瑣環節,只需要一手交錢一手交合約,到了交割日再拿著合約提貨。
交易立刻便捷了無數倍!
以前幾天才能交易一次,現在只要一天就能交易無數次。
至于他們這幫人會不會虧?
開完笑,游戲規則和貨源都在他們手上,莊家怎么可能會虧?
這幫“自由石匠會”的高層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份用蔗渣紙寫成的薄薄期貨合同,對他們來說究竟意味著什么。
只有布萊克知道,抑制泡沫膨脹的最后一道枷鎖已經宣告崩潰,這一股風潮注定席卷全國乃至整個東海岸。
一派熱烈的氣氛中,會議室上首地位最高的會議主持者,突然開口:
“先生們,郁金香期貨確實是一個好主意。
我們正好可以借著這次機會收割全國,乃至是周圍各國的財富,用來支持正教聯盟的戰爭。
大家不要忘了,當務之急,我們尼德蘭王國是要幫助正教聯盟贏得宗教戰爭勝利。
如果好好運作,到最后不僅出去的錢還是我們的,連新教聯盟的土地和國家都是我們的。
現在的我們正無限接近于‘世界貴族’這個目標!
打贏這一仗,未來的物質世界將會是我們大銀行家的時代。”
在座的自由石匠會成員們紛紛撫胸行禮,肅然保證:
“是,克倫威爾閣下,我們能分清主次。”
上首坐著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尼德蘭的王國守護,自由石匠會會長,雷米特人的五階傳奇銀行家伊隆·克倫威爾。
同時他也是王國的財政大臣,兼議會的實際控制者,被年幼的國王封為了護國公。
拜倫手下那位已經被打死過一次的狂獵仆從愛欲精靈莎樂美就是他的女兒。
護國公伊隆·克倫威爾銳利的目光看向眾人,繼續戰前動員:
“各位要牢記,無論時間過去多久,三教圣城始終都是我們雷米特人的祖地。
如果能重新建國,那里將是我們不二的選擇。
上一次連西白銀帝國都被兩海兩地之主穆罕默德二世滅國,王室男性成員被殺得一干二凈。
這種殘暴的行徑嚇壞了所有人。
就連‘金權復國黨’那些激進派也再沒有人提議回歸祖地,轉而選擇在海外建國。
現在,我們千年一遇的機會終于來了。”
手上華麗的寶石戒指中投射出一張十分精細的世界地圖,上面一東一西畫著兩條紅色的戰線。
“我們正教聯盟的實力毋庸置疑。
雖然比利牛斯帝國算是東、西兩線作戰,但新教聯盟實力最強的北海帝國也不可能拿出全部精力參戰。
守在第三環流帶的盡頭,他的敵人只會比比利牛斯帝國還要多,還要強。
教皇承偌,對方在開拓真理回廊的時候,會額外削減白銀律法的支持力度,讓他承受更大損失。
北海帝國在東大陸捅了馬蜂窩,一定會有源源不斷的眷族殖民者過來攻打他們。
僅僅是怪獸之海里自發形成的獸潮,都足夠讓他們焦頭爛額了。”
看到石匠會成員紛紛點頭認同自己,他的聲調驟然高亢:
“如果我們能幫比利牛斯帝國打贏星月帝國,稱霸間海乃至西海岸。
三教圣城或許不可能分割給我們,但能在城外劃一塊地方給我們建國絕對不成問題。
到時候配合我們持有的零級圣遺物死海文書,必定可以得到圣父給我們的應許之地。
即使淹沒世界的螺湮紀到來,我們雷米特人也能成為新世界的神之選民!”
“吼——!”
所有人都為了那個美好的未來士氣高漲,將巴掌拍得一片通紅。
只有哈爾·布萊克的眼神微微閃爍,將現場的第一手情報傳送給自己的主神。
北海帝國,金斯敦,甘泉宮。
九月份的園里除了四季常開的紅薔薇之外,還栽滿了大片大片的郁金香。
在別人那里,明明九月份是收獲球莖的季節,在他們這里郁金香卻開得格外明艷燦爛。
鐺!鐺!鐺!
姹紫嫣紅的圃件,旋風呼嘯,兩柄秘銀迅捷劍交擊,炸開漫天火星。
一前一后兩道模糊的人影閃爍,前一刻還叢中追逐,倏忽之間就各自一步踏出,跨上大氣平流層。
劍光縱橫,將白云都切得支離破碎。
只有雙劍交擊的瞬間,才能隱約看清他們的身影。
一個自然是穿著一件潔白襯衣的拜倫,另一個卻是金發披肩,束著一條緞帶的金融女王凱瑟琳。
一條修身紅裙帶著黑色蕾絲邊袖,腰間和背后的系帶勒得腰肢盈盈一握,打斗間旋身揮劍,裙擺散開,宛若盛大的紅玫瑰。
他們兩位已經走到五階極致,湊齊了所有晉升前置,只剩下登神儀式的半步六階,僅僅戰斗的余波都有可能重創普通的四階英雄。
“呼,痛快。你前段時間不在家,都沒人能跟我對練,身體都快要生銹了。”
拜倫寵愛地對她笑了笑,抬手幫凱瑟琳把一縷金發拂到耳后:
“現在不一樣了,只要姐姐愿意,我隨時都能陪在你身邊。”
晨練過后,酣暢淋漓的姐弟兩個肩并著肩躺在一朵潔白的云朵上,默默看著下方的微縮版的尼德蘭王國。
還有哈爾·布萊克實時傳遞回來的情報。
凱瑟琳懷抱著拜倫的胳膊,努了努玫瑰紅唇:
“我原本安排的劇本里,從七月份開始加大采購,誘發投機,經過整個下半年發酵,在冬天達到頂峰。
當他們意識到春天到來時,他們必須把球莖種到地里,然后就無法再繼續進行交割時,就會漸漸意識到這些《合約》不能砸在手里。
繼而引發恐慌性拋售。
在明年年初的一月或者二月進行收割。
沒想到教皇那個老東西竟然舍得下血本,召集了正教聯盟,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到時候隨著戰火外溢,金融市場也不會再按照我們的想法發展下去了。
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大問題。
我有金融神職在手,只需要推上一把就可以了。”
說著便伸出白嫩的小手抓起了拜倫的大手,激活金融神職,發動了看不見的手。
拜倫也同樣激活自己的人神職,發動了心靈潛流,然后共同朝著腳下的尼德蘭王國輕輕一推。
輕易就在這個國家,主要是雷米特人的集體潛意識大海里掀起一波狂瀾。
呼——!
一陣靈性之風吹過了每一個人。
他們兩個的看不見的手、人,都是最能觸及人類集體潛意識本質的人格神權柄。
只要想對人類對手使壞,任何一位舊神的權能都比不上他們的破壞力。
尤其是在受人心影響嚴重的金融市場,此時的他們就堪比俯視眾生的半神!
這一刻郁金香泡沫開始急劇膨脹。
側耳傾聽,尼德蘭王國的集體潛意識中卷起浪,有一個男、女、老、幼混合在一起的聲音悲聲吟唱唱:
“終于,拜金熱潮好像洶涌的洪水淹沒了一切;
貪婪徐徐卷來,像陰霾的霧靄彌漫,遮蔽日光;
政客和民族斗士紛紛沉溺于期貨;
貴族夫人和仆役領班一樣分得紅利;
法官當上掮客;主教啃食庶民;
君主為了金銀將王國放上牌桌;
眾生皆起舞,用余生取悅你們的女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