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喜宴喪宴,樂極生悲
海峽群島東南部，首都金斯敦，甘泉宮。
這是一座由六百多個廳室組成的龐大建筑群。
喬治亞式風格的尖塔式屋頂，白色大理石雕琢而成的精美門廊、立柱與兩側的副樓絕對對稱。
配上井然有序的六對六式玻璃窗格，通透明亮，線條起伏簡潔有序。
雖沒有太過奢華的裝飾，卻具有永不過時的對稱美，也是人類各國最崇尚的秩序體現。
整潔、優雅、端莊、高貴，白銀律法庇護下的世界本應如此。
在舊大陸上，無論是教堂還是宮殿，都絕難見到那種不對稱布局的異端建筑。
此刻，甘泉宮早已換了一個主人。
不僅最顯眼的王室徽記早就從紅薔薇變成了白薔薇，連花園種的薔薇品種也換了一個遍。
力求將舊主的痕跡從最細微處徹底抹去。
“噠噠噠”
而今天一輛輛豪華馬車載著他們的主人進入王宮。
宮門大開，妝點一新的甘泉宮第一次被新國王愛德華四世拿來招待約克黨中的得力干將和家屬。
金斯敦的黑夜來的要比鐵錨灣晚上許多。
當海峽艦隊趁著夜色發起進攻的時候，一場盛大的宴會才剛剛開始。
桌上擺滿了鳶尾花王國和神圣白銀帝國的美食：紅酒燴牛肉、馬賽魚湯、卡昂牛肚、焗蝸牛、烤鵪鶉 甜品還有奶油布丁、冰激凌球、洛林乳蛋餅，總之就是不見任何黑廷斯本土的菜色。
顯然，在這歡慶的日子里，任何廚師都不會拿出那種東西來惹惱賓客。
滿是食物香氣的宴會廳中，到處都充斥著歡樂的氣氛。
“伯爵，聽說您的兒子已經是一位二階律法師了對嗎？”
“是的，他正在海峽艦隊第一艦隊中執行任務，回來之后，應該會出任高等法院國王法庭的高級法官。”
“我的小女兒貝琳達最崇拜他們這樣的秩序捍衛者，有機會不如讓他們這些年輕人見上一面如何”
宴會廳各大貴族家族中不論是已婚還是未婚，通過長輩還是親自上陣，不少人都在干著同樣的事情。
尤其是那些花枝招展的貴族女性，單單是一柄扇子都被她們給玩出了花來。
只有長期混跡在社交場所，才懂她們的密語。
如果一位女士拿著扇子在胸口慢慢的往里扇，代表我還沒有心上人，你趕緊來追我。
如果她把扇子合起來，并且放在鼻尖處，代表我對你剛才跟其他女人眉來眼去特別的不開心，你給我小心點。
把這扇子打開再合上，然后指指花園，意思就是親愛的，你先過去等我，一會兒我去找你，然后我們 飽暖思淫欲。
都到了這個享受勝利果實的時候，我們要是還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是白造反了嗎？
可以想見未來一段時間，約克黨內部的聯姻一定會十分頻繁。
隨著天色漸晚。
歌頌造物主的《贊美詩幻想曲》、推崇主君權力的《王權進行曲》、煊赫武力的《威風堂堂進行曲》
大型管風琴在一位殿堂序列的三階音樂家手中流淌出一首又一首經典曲目，無數音符構成了美輪美奐的畫面。
將宴會的氣氛徹底推向了高潮。
在侍者引領下，與會的所有賓客集體端著酒杯來到宴會廳一側，一面潔白的墻壁面前。
隨著一名仆人開動機關，一整面墻緩緩隱沒于墻內的護壁板中。
一身筆挺戎裝滿臉威嚴之色的國王愛德華四世，帶著自己最核心的王室成員出現在了賓客們的面前。
大貴族們無不對這充滿儀式感的一幕感慨萬千。
往日里以這種方式出場的，只會是亨利六世夫婦、王子、他的弟弟索倫堡親王還有極少數的幾位蘭開斯特。
如果不是出了一場意外，在拜倫的成年禮上，他也會以這種形式隆重登場。
但如今看來，屬于蘭開斯特的時代是真的落幕了。
旋即宴會廳中響起了巨大的掌聲和歡呼聲。
“陛下萬歲！”
“造物主眷顧約克！”
律法植根于人類的集體意識，本質就是人心。
當人心向背，所有人都相信一位國王天命所歸，戰無不勝的時候，那他大概率就是。
約克黨的人心在此刻空前凝聚，連王權鐵律都肉眼可見的強盛了幾分。
幾個王子、公主尚且年幼，在王后的引領下很快就去偏廳休息。
愛德華四世、他的弟弟喬治、理查三位最核心的約克家族繼承人，則成為了整個宴會的核心。
就連教會派來的新任坎特伯雷大主教都主動上前與他們親切交談。
“三幻日的眷顧者，主始終注視著你們。
陛下，主因伱的德行和毅力而為你加冕，令你帶領黑廷斯的人民沐浴主的恩典。”
愛德華四世不敢怠慢這位王國內地位最高的神職者，謙卑的低頭：
“感謝您，大主教閣下。
我向您承諾，將一如既往地支持您教導信徒，維護教義純潔，消滅一切異端！
拒絕皈依的鐵錨灣，就是我獻給教會的禮物。
這場宴會也是一場慶功宴，您很快就會收到前線傳來的消息。”
“那我拭目以待。”
在公共場合，兩個的話雖然淺嘗輒止，卻也毫無疑問宣示著某種不為人知的內幕交易。
這也是紅胡子當初在發現約克家族掌握著禁忌知識之后，覺得教會態度有些耐人尋味的根由（54章）。
其他貴族看到這與蘭開斯特時代截然不同的和諧畫面，倒是沒有感到任何奇怪。
因為在那場最終決戰之前，約克家族上空突然出現了“三幻日”的神奇景象。
三幻日，也就是出現了三顆太陽。
愛德華宣稱，這天上的三個太陽就是造物主保佑約克家族的最好證明。
它不僅僅代表著教會中造物主的三位一體，也代表著約克家的三個繼承人：愛德華、喬治、理查。
這也意味著約克家族的篡位得到了教會，至少也是黑廷斯教區的鼎力支持。
如今約克家族自然要投桃報李。
要知道，在過去黑廷斯王室雖然皈依了造物主，但作為舊大陸的離島，與教會的關系一直都比較緊張。
曾經制定《圣職委任法》，規定國內主教及其他教職的選舉不受教皇的干預。
之后又立法，禁止“擅自行使宗教司法權”，禁止國民向國境外上訴，違者剝奪公民權 到了瘋王亨利六世這一代，蘭開斯特家族對教會的態度同樣冷淡。
只是比鐵錨灣的頑固派稍好一些罷了。
甚至約克家族還掌握了可靠消息，蘭開斯特在暗中支持教會中的分裂主義新派系，意在加強王權。
顯然，王室、族群、包括至高無上的教會，又有誰能鐵板一塊？有人的地方就有斗爭。
特別是大航海時代提供的廣闊機會，讓這些矛盾集中爆發。
但從今以后黑廷斯只會有一個聲音！
約克黨的貴族們為得到教會的支持而彈冠相慶。
有這個地位還在各國王室之上的強大勢力認可，他們這個新生統治集團的處境也會好上不少。
一切都在向著美好的方向發展。
旁邊，聽到國王和大主教關于海盜港鐵錨灣的談話。
一位大貴族向身旁珠光寶氣的貴族夫人敬了一杯：
“侯爵夫人，今天的您格外光彩照人。
諾里奇閣下雖然因為任務缺席，但即使遠隔千里，我們也都與他同在。”
是否光彩照人不一定，但她的丈夫諾里奇·約克，卻是愛德華四世最小的一位叔叔。
在約克成功從大貴族晉升王室家族之后，等他這次攜著一場大勝歸來，加封一個公爵爵位都不是沒有可能。
侯爵夫人未必多美，但她頭頂的光環卻實在夠美。
“謝謝，伯爵。
陛下戰旗所指，約克家族將戰無不勝。
我相信我的丈夫和兒子很快就將為白薔薇的榮譽，增添一份屬于他們的光彩。”
“當然，我始終堅信這一點。”
兩位約克家族上位的既得利益者相視而笑，與其他人共同舉杯。
“敬我們的陛下。”
“勝利屬于王國！”
愛德華四世也微笑著舉起手中的紅酒：
“敬我們身在前線的勇士，勝利同樣屬于在座的各位。”
他的話音未落，門外就有一個騎著快馬的傳令兵疾馳而來。
“哈哈，我們的軍報來了。快，快跟各位約克家族最親密的朋友、先生、女士們通報前線的戰果！”
三兄弟中最年輕的理查眼前一亮，顯然從沒有想象過會有其他的可能，立刻發出命令。
傳令兵在侍者的引領下，將來自海軍部的急報送到了國王的面前。
看了一眼國王三兄弟和賓客們的期待表情，遲疑了一下，才語氣艱澀地小聲說出了一個根本無法隱瞞的壞消息：
“報告陛下，正在鐵錨灣執行任務的海峽艦隊第一艦隊發來緊急軍情。
就在剛剛，秘密武器代號‘天災’意外失控，艦隊中三級以上的主力戰艦全軍覆沒。
只有少數巡航艦僥幸在永夜半島登陸。
目擊者證實自艦隊司令諾里奇·約克將軍以下，隨船的近二十位律法師同樣全部戰死。
而且而且他們都說自己親耳聽到，這是灣民傳說中那個狂獵的審判！”
聽到這個噩耗，哪怕愛德華四世見識過無數大風大浪，也經歷過不止一次失敗，喉嚨都不禁有些發甜。
身體晃了晃，好懸沒有原地倒下。
“艦隊覆沒，全員戰死？！！”
老諾里奇的那位剛剛還盼著丈夫能更進一步，讓自己成為公爵夫人的貴婦，則是眼前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而且當場昏過去的還遠遠不止她一位。
這里的賓客大多不知道什么代號“天災”的秘密武器。
卻知道自己家里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律法師也在船上啊！
全都跟著海峽艦隊一起葬身在了鐵錨灣。
“沒了，全沒了！”
“不，這不是真的。”
十幾位只有大貴族家才有資格培養的律法師，自然也對應著十幾個大家族。
他們在這場宴會中一個不落。
而緊跟在傳令兵之后，各家族的仆人也急匆匆進宮送來了家族成員生命寶石碎裂的消息。
他們心里再無僥幸，一瞬間昏厥過去的都不知道有多少。
“快，醫生，快請醫生過來。”
對大多數人來說，簡直是樂極生悲，從天堂一下子就掉到了地獄。
甘泉宮第一次開門，就讓喜宴變成了喪宴。
好巧不巧，似乎預示著什么，艦隊旗艦偏偏就叫做愛德華國王號。
一場慘敗，讓剛剛還空前團結的人心分崩離析。
燈光照耀下，就連宴會廳那枚鍍金的王室紋章似乎都暗淡了幾分。
而鐵錨灣那一戰的消息，不僅僅來到了愛德華四世的面前。
更像風一樣在短短幾天時間里就傳遍了整個北海沿岸。
有人悲慟憂愁，就有人喜極而泣。
海峽群島北方，毗鄰拜倫家索倫堡親王領的格林維爾伯爵領。
一座被約克家族私軍圈禁起來的莊園里。
這個古老家族最后的成員凱瑟琳·格林維爾，將一份記載著鐵錨灣之戰始末的燈塔周報，用力按在自己高聳的胸口上。
眼圈微紅，鼻子有些發酸，口中喃喃自語：
“臭小子，你真的還活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這種禍害一定沒那么容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