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燃燈道人,李平安道心就多了三分警惕。
沒辦法,燃燈道人的名頭,他在老家的神話故事中聽過很多次了,此間又有燃燈古佛的稱呼,由不得李平安不提心。
此前闡教仙露面的諸多大事,都不見燃燈道人的身影;
此刻這位闡教副教主突然現身,也不知意欲何為。
李平安含笑拱手:“燃燈副教主多禮了,副教主相邀本不應回絕,然東洲遭災、生靈涂炭,我為準天帝、得天道之德,也需在此地救扶生靈。”
燃燈道人含笑道:“陛下勤于政務、凡事親力親為,此事貧道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真如此,實乃生靈之福。”
這老道在說恭維的話,莫非有事相求?
李平安笑道:“副教主謬贊,若副教主有事相談,不如去東安城中,我命人設宴款待。”
燃燈道人微微搖頭,正色道:
“貧道要稟告陛下之事,事關天地存亡、萬靈生死。
“陛下請莫推辭。”
李平安神色不變,道心卻泛起了幾分疑惑。
凡事自不能輕信。
李平安決定詐一下燃燈。
他不緊不慢地道:“副教主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何事能關乎天地存亡、萬靈生死?內天道而今已被外天道徹底壓制,內天道幻境已毀,雖有部分內天道神靈尚未祛除,但已難成大勢,莫非副教主說的是西洲之戰?”
李平安嘆了口氣,繼續道:
“西洲之戰,人族死傷頗多,被上古罪妖裹挾的百族生靈更是尸橫遍野,但此間生靈征伐之事已停,西洲也已由天庭與人族共治。
“天庭自會給百族休養生息之地,也會凈化百族內殘存的上古余孽,讓他們重新做靈。
“此間又有哪般隱患?”
燃燈道人沉吟一二,著實被眼前這個年輕天帝給難住了。
他沉聲道:“陛下,貧道所說之事將會匪夷所思,貧道之所以等到現在才來此地,是因兩件事。”
李平安奇道:“哪兩件事?”
“一是陛下已邁入金仙境,雖道行微弱、修為不高,卻已能理解貧道稟告之事。”
燃燈道人緩聲道:
“二是如今天地格局大體已定,西方敗退、厄難無力,天庭與龍族交好又吸納了大鵬鳥、得了天怒衛,雖不敢說諸強退避,卻已有統治三界之姿。
“故,此事已可稟告給陛下,也當稟告給陛下,請陛下定奪。”
李平安發覺自己有點被燃燈道人給唬住了。
他仔細思索了一陣,笑道:“副教主都這般說了,我若再不去,卻也算是對不住天地生靈。”
燃燈道人露出恬淡微笑。
“這樣,”李平安正色道,“這般大事,我事后恐怕也要跟三教的各位高手商量,不如請副教主稍等,我請上三四位相熟且信得過的高手,隨我一同去副教主洞府一行,不知如何?”
燃燈道人緊緊皺眉,凝視著李平安。
他似也在猶豫,目中帶著少許掙扎。
而掙扎過后,燃燈道人一聲輕嘆,終究是選擇了妥協。
“依照陛下所言就是。”
燃燈道人此刻并不知,前后不過半個時辰,他就將為自己的這八個字付出些許‘代價’。
混沌海,紫霄宮。
棋盤左右,兩名老者各自皺眉。
鴻鈞道人嘀咕道:“那家伙想干什么?”
“應非棺中靈指使。”
太清緩聲道:
“老師可否解釋,為何棺中靈一開口,老師就必須遵循他的意志。”
鴻鈞道人搖搖頭,只是道:“他曾相助于我,我欠他幾個人情,現在還差兩個人情沒能還上。”
太清頷首并未多言。
鴻鈞道人散去棋子上的云霧,目中多是思索。
“燃燈,他本體不過是那盞燈,按理說也該是那家伙的手下才對。”
“石棺乃域外之物,燃燈乃域內之靈。”
太清道:
“此間謀算,乃元始做的。
“燃燈化形后,雖被棺中靈所影響,卻也有自身之靈格,以洪荒生靈自居。
“元始能給他副教主之名,應是信得過他。”
鴻鈞訕笑:“你二弟最擅長的,就是看靈不準。”
太清看了眼一旁角落,那圓滿進度排第二的光柱。
此刻太清只有一道虛影,是因他被困在光柱中,已完成了進天道之事。
——困住他的也非鴻鈞之力,而是鴻蒙紫氣本身。
鴻鈞問:“你對那家伙了解多少?”
“老師知曉的,吾都知曉。”
“哦?”鴻鈞皺眉道,“你知他是何時來的?”
“老師不知,吾自不知。”
鴻鈞苦笑:“你我到底誰是老師?果然,那家伙說的不錯,每個洪荒天地的三清,都各自繼承了盤古神的不同之物,你應該得了盤古神的記憶和大道感悟吧。”
“嗯,”太清道,“此前并非有意隱瞞老師。”
“無妨,”鴻鈞將手中棋子一扔,“與你下棋著實太累,算了算了,不下了。”
太清道:“可否請老師再開云鏡?”
“怎么,你還想繼續看?”
鴻鈞笑道:
“你就是愛操心,說著清靜無為,卻凡事都會注視。
“其實不必多管,燃燈應當不會害李平安,那棺中靈也沒有作惡的動機。”
太清道:“只是現在沒有。”
“哦?為何這般說?”
“老師您應當知曉,棺中靈想要的是什么,而他的目的想要達成,必須是讓這個天地歸寂。”
太清目光有些冷冽:
“吾不知老師與棺中之靈到底有何謀劃。
“然,盤古親手開辟的天地,吾自將護持到底,只要有一份希望,都會讓這天地蛻變至完美。
“此二者本就相違。
“老師可否如實相告,那棺中靈當真不會作亂嗎?”
鴻鈞皺眉凝神,面容多了幾分陰影。
困住太清的光柱出現了微小裂痕,太清老子的虛影變得凝實了些。
太清隨手撥弄,面前出現了淺淺的云鏡。
“唉,”鴻鈞苦笑道,“伱這也太不清凈了,不過也沒錯,能讓你操心的,也就這檔子事了。”
李平安其實沒想喊太多大佬同行。
燃燈道人身份特殊,他既然能得元始天尊青睞,授予副教主之名,那請兩位闡教大手子理所當然吧?
闡教都請了,如果不請截教,那不是看不起截教高人,再請兩位截教高手也說得過去吧?
闡截兩教都來了,又恰逢后土離了血海,悟道半個月大有所獲,那請大法師的時候請后土祖巫一同前來,是不是也是情理之中。
于是,就這般一來二去,八位高手出現在李平安身旁。
此間有三教大師兄,玄都大法師、廣成子、多寶道人,又有截教高人趙公明、金靈圣母,闡教高手玉鼎真人、太乙真人,以及后土祖巫。
再加上李平安袖中跳出來的龜靈靈,九大高手的陣容登時成型。
燃燈道人:…
李平安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他是真沒想到,三教頂尖大能都如此偏愛八卦大道。
李平安道:“副教主您看,大家來都來了。”
“請,”燃燈輕嘆了聲,“所幸來的都是大教主事者。”
廣成子拱手問:“副教主久不問世事,不知今日為何突然現身?”
“未得與玉虛宮支會,是貧道之過錯。”
燃燈甩了甩拂塵:
“此間因由,稍后就可知曉,且隨貧道去靈鷲山中。”
李平安朗聲道:“天怒衛聽令!稍后遠遠跟隨,不得靠近靈鷲山千里范圍!”
“是!”
三百天怒衛自各處現身,遠遠追在眾仙云后。
云上,玄都大法師率先開口調侃:“咱陛下可是越來越威風了。”
李平安苦笑:“摘了內天道的果子,占了西方教的便宜,陡然而富,不足稱道。”
眾仙各自莞爾。
后土主動開口:“陛下此前托付之事,吾已有所感悟,風后如今已入東洲某地,只需等瓜熟蒂落、麟兒降世,天道自有異象顯露,可趕去護持。”
“有勞道友,”李平安拱手問,“道友于血海閉關十數日,可有領悟?”
“并無太多領悟,只覺霧里看花、水中望月。”
后土面容多了幾分悲憫之意:
“不過,吾已知,這條大道本應早現世,對生靈、對天地大有增益,也可讓我巫族得大機緣。”
李平安心底道了句‘確實’。
若立起地府,那就是天庭直轄的龐大機構,此間可以產生多少職位、多少仙途事業編;
若是后土合道演六道輪回盤,這些差事不給巫族都說不過去。
不過,天庭尚未立于九天之上,地府應當還有些時日。
李平安并不多言,只是道:“道友若有需我相助之事,盡管言明。”
后土含笑頷首:“多謝陛下。”
“嘿!師侄陛下!”
多寶道人趁機溜達了過來,對李平安挑了挑眉:
“聽說你把冥河老祖的元屠劍都搞來了,可否讓本師伯品鑒品鑒?”
李平安指尖一點,微弱仙光閃爍,元屠劍已在手中,遞給了多寶道人。
太乙真人輕輕嘖了聲:“你還真敢借啊?”
多寶瞪了眼太乙,罵道:“你啥意思?貧道可是會有借不還?貧道好寶,那也是取之有道!”
太乙嘟囔道:“嗯,取之有地道。”
“嗨我就!”
多寶道人拔劍要上。
玉鼎真人手疾眼快,用一只大鼎扣住太乙,對多寶擠出點微笑。
“師兄勿怪。”
“哼!”
多寶道人將元屠劍歸鞘,塞給了李平安,嘟囔道:“賞寶的好心情都沒了!”
李平安自是岔開話題:“師伯,厄難尊者現在可是在各處小天地中?”
“不錯。”
多寶道人悠然道:
“他們已是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那些被西方教用大陣隱藏起來的小天地,稍后我就一一標記給你,你看著給點功德意思意思就行了。
“這次西洲之戰,已經是西方教能做到的極限,他們聯合了上古天庭舊臣、過去這些年躲去了天外的百族高手,以及西方教大半精銳兇魔,結果卻是被拼命的人族再次大破。
“人族雖也付出了代價,但東洲修行界在,人族元氣就能迅速補充。
“讓西方教再組織同等規模的戰事,沒有那個實力了。”
李平安緩緩點頭。
多寶奇道:“其實貧道一直在旁邊觀摩,只是礙于教內百族出身弟子太多,無法出手,最讓我驚奇的是,陸壓道人和他的親信為何會提前離開。”
李平安頓時笑而不語。
此事不足與外人道哉啊。
“一點小謀算罷了,”李平安道,“歸根結底,這場大勝是人族自己拼殺出來的。”
一直不出聲的金靈圣母突然道:“天地不能有二帝,天庭與人族之間今后可能會出現分歧,還是早做些準備的是。”
“他準備了呀!”
龜靈靈掐腰氣呼呼地道:“他都跟女魃結成道侶了呢!他現在可是人皇女婿!”
李平安只得訕笑。
多寶揣著袖口嘀咕道:“唷,師妹你這話說的,有點酸溜溜呀。”
龜靈靈不悅道:“大師兄你別亂說!我跟咱平安師侄,那可是拜把子的兄弟!”
李平安對此深以為然。
他們說話間,前方引路的燃燈道人已開始減緩遁速。
靈鷲山位于四洲中間區域。
這片區域上古時本是極盡繁華,可惜經過上古大戰,此地已是寸草不生、生靈難續,僅有的一些洞天福地,也都隱藏在大陣之中,難以尋見。
一層淺淺的波痕蕩開,燃燈道人的洞府靈鷲山出現在眾仙眼前。
孤零零的灰色石頭山屹立在鋪滿灰燼的大地上,被削平的山峰頂部寫著‘靈鷲’二字。
石頭山正面是一片窮山惡水,只有一些枯木若鬼怪般伸展著漆黑的枝丫,散發著有些詭異的生命力。
“此地環繞著一股死氣。”
玄都大法師拿出太極圖,對眾仙傳聲提醒:
“莫要大意,我倒是知此地之詭異,不知燃燈道友今日是否就是要說此事。”
眾仙屏息凝神,目中倒是更加好奇。
李平安略有些后悔。
他后悔沒喊自家父親過來,父親主意多、腦子反應快,也能出謀劃策。
燃燈身下的梅花鹿化作流光鉆回他袖中,那祥云也悄然隱去。
他落在灰色的大地上,站在一條泛白的羊腸小徑前,指著前方懸崖上的洞府,低聲道:
“各位道友請隨我來,不必靠得太近,免得驚擾了此地詭異,惹來麻煩。”
大法師一馬當先,眾仙護著李平安向前。
李平安心下感慨…
這滿滿的安全感。
可惜,燃燈道人只是說了三句話,李平安的安全感直接落為了負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