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回山門舒服。’
李平安進入那絲薄潤滑的護山大陣、看著這熟悉的峰林,道心從內而外散發出了一種滿足感。
因徐老仙人輩分太高,萬云宗的招待規格自也不能低了。
掌門已是提前帶著幾名長老在主峰上空等候,一直住在鑄云堂的李大志,此刻也換了身青色的加寬道袍,跟在掌門右手位。
見到李平安,李大志頓時挑了挑眉。
父子倆對視一眼,李平安訕笑了聲,趁掌門與徐升前輩寒暄,自己偷偷溜回洞府。
至于稍后如何論功行賞、門內如何嘉獎,自有父親幫他應承。
在李平安看來,這大概就是父子同山門的好處。
牧寧寧也想跟著自家師兄一起溜人,卻被外門長老喊去凡事殿領賞;李平安踩著劍鞘,獨自回返未名峰上。
他剛繞過兩個峰頭,耳旁就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呼喚:
“平安、平安!”
“執事?”
李平安道心微喜,扭頭看向身后不遠處。
微炎子做賊般在一處峰頭的山林中探出半個身子,對李平安不斷招手。
李平安有些哭笑不得,踩著劍鞘落去山林。
“執事,這不是咱自家山門嗎?您怎么還這般躲躲藏藏的?”
“哎呀!”
比兩年前更顯年輕的微炎子,此刻也是一肚子苦水:
“你們的云舟飛的太快,我在后面追了一路!到了山門前才追上!
“我現在是受命巡視東海坊鎮,沒有門內召喚,不能隨意回來,要是被顏晟長老看到,又要訓斥我一番。”
李平安嘆道:“顏晟長老此刻正在東海,他好像要突破至天仙境了。”
“當真?”
微炎子表情連續變幻,先是精神振奮,而后稍顯遲疑,隨之盯著李平安的面容:
“你點撥的?”
“真跟我沒關系!”
李平安仰頭長嘆:
“真的不是因我說了什么,而是因你們聽到了什么。
“現在好了,等顏晟長老回來,我真就要成人形悟道石了,說不定有多少門內卡瓶頸的前輩來找我論道,想想就腦殼痛。”
“哈哈哈哈!”
微炎子笑的放浪形骸。
李平安微微瞇眼,上下打量了幾眼微炎子,納悶道:“執事,這都兩年了,你怎么一個小境界都沒突破?”
某九品元仙的笑聲登時嘎住了,郁悶道:“你是不是對仙人的修行有所誤解?你以為誰都能像大志師祖那樣,算著算著賬就突破了?我都覺得他是上古大能轉世了,每時每刻仙力都能自己漲!”
李平安莞爾輕笑,邀微炎子去自己洞府坐坐。
微炎子卻是連連搖頭,忙道:“蕭長老托我給伱送點東西,就趕緊回去了,在山門待太久也是玩忽職守。”
他在袖中取出了一只方形錦盒,徑直塞到了李平安懷中,也不等李平安說什么,擺擺手直接遁走。
這兩年不見,微炎子的遁術,還是停留在了當初萬里逃遁的水平,完全沒有長進。
這些蕭長老給的禮物…
李平安將錦盒打開看了眼,里面分門別類放著九件儲物戒指。
第一枚戒指內有數方中品靈石。
——同體積的中品靈石,蘊含靈氣比下品靈石高一倍左右,且蘊藏著一點‘靈芯兒’,同體積價值是下品靈石的五倍,兩者兌換也是一比四到一比六。
第二枚、第三枚儲物戒指中,放著的是各類煉器寶材,其中有部分煉器材料,是李大志經常在養云殿兌換的。
這位蕭長老倒是有心了。
第四枚戒指內是幾只玉簡,是東洲市面上稀罕的收藏用見聞類書籍。
第五枚戒指、第六枚戒指分別是男子、女子用的各類華服衣袍,男子的衣袍樣式大多比較古板,女子的仙裙則是五花八門,從一條紅紗‘假冒’的長裙,到從頭到腳都能嚴密包裹起來的素雅長裙,甚至還有不少在李平安看來,能冠名‘情趣’二字的紗裙。
‘東洲坊鎮那邊玩這么花?’
李平安啞然失笑,又看過了最后三枚儲物戒指,找到了一堆藥材、一堆珍貴的毒物,還有一枚寫著五羅輕煙秘的玉符。
將這枚玉符拿在手中,李平安踩著劍鞘飄向自家洞府,靈識小心探入玉符中。
“高階煙遁?”
李平安眼前一亮,隨之心底暗嘆。
他這點喜好,可真是被蕭長老摸透了。
也罷,稍后繼續在自己老父親耳旁吹吹風,讓父親續弦的時候,多考慮考慮這位蕭阿姨吧。
他蕭阿姨給的這些東西總價值著實不菲,這也側面表明,蕭月這個‘經銷商’,這兩年沒少發財,而且她抽走的比例,對門內而言也是可以接受的。
“蕭月是這般意思嗎?”
“如果不是為了對父親示好,她為何要這么研究我的喜好?”
在心底略微琢磨了一陣,李平安已是有了打算。
回頭就為蕭月前輩作畫三幅,掛在父親‘辦公室’顯眼之處。
自家洞府已在眼前。
一抹倩影自洞口靜立,朝李平安眺望,不是清素又是何人?
清素身著一襲冰藍長裙,纖秀高挑的身段亭亭玉立,如瀑的青絲隨意垂落,那張秀美的臉蛋不施粉黛卻清美迷人,長長的睫毛與小巧的鼻尖,為她點綴了些許俏皮之感。
有仙生北國,遺世而獨立。
李平安跳到洞府門前,對師父躬身行禮:“師父!”
清素微微頷首,背起手來的她,再次端起了師父的威儀。
她輕聲問:“此次外出,可有收獲?”
“是,”李平安道,“弟子與人論空之道,心有感悟,道心修為有所進境。”
“可為門內做貢獻?”
李平安道:“弟子與牧師妹,外加顧傾城、雨映書兩位同門的精誠協作,以及一名觀海門弟子的鼎力相助下,獲得此次六宗歷練大會榜首!”
清素眨眨眼:“我不是聽你清絮師叔說,觀海門要找你們麻煩的嗎…他們人還怪好的。”
“確實挺好的,世上還是好人多。”
李平安的元魂咧嘴笑了,也不知那個步霖海現在處境如何。
按理說,此前的慶功宴上,步霖海不過來,他們四個是不能動筷子的。
“弟子還遇到了大妖殘魂,”李平安笑道,“您這兩天可是想吃東西了?弟子在海中抓了些海味過來。”
清素抿了抿嘴唇:“我做了火鍋,按上次你做的那般。”
她側過身,露出了洞府內那散發著裊裊云霧的銅鍋,還有一旁似是用仙寶冰劍切好的薄薄肉片。
李平安食指大動:“師父!弟子能喊我父過來一起用餐嗎?我有些事想跟父親聊聊。”
“可,待我先吃過了,再喊他吧,他在這我有些不自在。”
清素淡定地轉身,待李平安入內后,開啟了洞府的陣法。
與此同時。
不知如何進入萬云宗護山大陣的清瘦老者,自這洞府上空低頭注視了一陣,含笑搖頭,轉身飄去了鑄云堂所在方位。
“原來是師徒,還以為是人族夫妻來的。”
云中子心情頗為不錯。
哼起仙樂,提起花籃,云中子身形若一縷清風,自鑄云堂中穿堂而過,停在了一條‘流水線’前。
東海之濱,觀海門內。
一處陰暗的地牢中,四面石壁上掛著描繪了繁復符箓的布幔。
步霖海穿著一身亮白面的內襟,靜靜地坐在地牢正中。
他在努力閉目打坐,但道心總是無法安寧。
師父的嘆氣聲,在步霖海心底不斷回蕩:
“霖海,你以后多保重吧。
“此次有幾位長老對你極為不滿,一是你助那萬云宗弟子功成,壞了門內花費這么多心血做的布置,二是你竟會被瘴氣入體,還被萬云宗弟子所救。
“門內的規矩你是知曉的。
“現在只是責罰你地牢十年、禁足百年,并未剝奪你月供和修行所用,已是為師能為你做到的極限了。
“好好修行吧,勿做其他念想,你道心出現了漏洞,當好好修補,如此才可真正踏足成仙之路。
“唉——”
很明顯,他讓師父失望了。
步霖海嘴唇微微顫動,一滴眼淚自他眼角滑落,又被他迅速蒸干。
他不由回想,自己當時到底如何被瘴氣侵入,又如何會…
“喲?”
步霖海怔了下。
這粗獷雄厚的嗓音,他總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
步霖海睜開雙眼,朝左右看去,整個地牢都被符箓包裹,外圍還有幾個陣法,各處沒有半個人影。
“不必找了,本座在你心底,你元魂回頭看。”
步霖海緊緊皺眉、面色煞白,立刻閉目掐了個法訣,封閉道軀、意識下沉。
靈臺處,步霖海元魂轉過身去,卻見…一團陰影在他背后緩緩飄動,自陰影中,漸漸浮現出了一個巨大的石座。
三丈高的雄壯身軀、肆意露在體外的塊狀肌肉,還有那黢黑的牛鼻、精致的鼻環、锃亮的犄角。
妖魔!
步霖海元魂立刻就要調動法力,但他還來不及有任何動作,一只無形的大手摁住了步霖海元魂的脖頸。
一個血紅色的死字,被烙印在了步霖海元魂額頭,這元魂摔在靈臺的‘地上’,蜷縮成一團、渾身不斷抽搐。
這牛魔自就是狂山大王,牛犇犇!
狂山大王淡定地坐在石椅內,靜靜地等待著。
那個死字其實是一種上古秘法,專門針對道心出問題的人族煉氣士,收編傀儡用的。
很快,步霖海的元魂停下顫抖,用空洞的眼神看向牛魔,對著牛魔慢慢低頭跪伏。
“大、大王。”
“嗯。”
狂山大王緩緩點頭:
“不必擔心,這秘法,就算是天仙也是看不出破綻。
“以后你就在觀海門修行,本座他日對你自有重用。
“我且問你,那日你想針對的劍修,還有那個看起來普普通通、實際上狡詐奸惡之極的男修,到底是是何跟腳?”
“稟大王,那是萬云宗的弟子。”
萬云宗內。
一枚玉符自未名峰飛去主峰仙宴處。
不多時,李大志就借口要去鑄云堂盯著,將徐升老前輩交給掌門來應付,自己則駕云趕往了自家兒子的住處。
李大志現在笑的春光蕩漾。
無他,李平安又給他狠狠地長了一波臉,得了不少贊譽。
六宗歷練拔頭籌,觀瀾論道驚老修。
李大志并未因此就太樂觀,畢竟他聽內門長老說,那觀海門的宗門實力猶在萬云宗之上。
雖然在萬云宗這些仙人眼里,李大志年紀并不算大;
但在李大志眼中,這些仙人如果把閉關修行、參禪悟道的時間剝掉,本身也沒太多‘社會經驗’。
人心險惡、不得不防。
觀海門如果接下來要針對萬云宗,有的是辦法,比如聯絡邪修魔修故意擾襲萬云宗山門,就算不擾襲山門,針對萬云宗的商鋪,那也會讓萬云宗十分難受。
李大志可太懂商戰了。
外行人看商戰,可能就是一群所謂的高級白領坐在辦公室內,打幾個電話出去,就大局在握。
真正的商戰,往往只需要最淳樸的方式。
陪客戶吃喝玩樂、開大巴去截競爭對手的客源、寫小作文偷偷抹黑舉報給對手引來各種檢查、挖對方的高級人才并讓這些人才在離開崗位前埋點地雷…等等。
李大志瞇眼笑著,但眼底劃過了幾分冷厲。
這個觀海門最好還是安分一點,別來打擾他們父子修行。
不然…也沒啥辦法。
他個人實力還不允許他一人算計一個宗門,唯一能依靠的,其實還是自家師父空鳴老祖。
轉過兩個山頭,未名峰已是在望。
李平安在洞前等候,對李大志輕輕揮手。
少頃,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回了洞府內,開啟大陣、搞起火鍋。
清素已去內洞修行。
“唷,”李大志笑道,“伙食不錯嘛!”
“師父已經用過了,這碗筷沒人動過,鍋底也是新的,”李平安笑道,“爸你來嘗嘗吧,今天是師父用仙術切的肉,味道十分不同。”
“嗯…嗯!不錯!”
李大志端起果酒喝了口,對李平安挑了挑眉,剛想說幾句‘擺架子’的話,看李平安神情凝重,也就收斂起了笑意。
李大志問:“怎么了?”
“唉,”李平安低聲道,“爸,以后如果有什么要出山門的任務,就幫我推掉吧,你大氣運帶動,出門總是遇到各類問題。”
“哦?”
李大志皺眉問:“你受傷了?”
“沒,”李平安搖了搖頭,“也沒用靈爆訣之外的底牌,爸你放心就好,我可是很惜命的,有幾件事…爸聽過云中子嗎?”
李大志眨眨眼:“啊?云中子,云中仙人,闡教玉虛宮的福德金仙?”
“徐升前輩和整個人族的煉器之法,就是這位大能在上古時傳授的。”
李平安沉聲道:
“爸,這還是我第一次親耳聽聞闡教仙人存在。”
“嗯?”李大志納悶道,“這不是封…”
李平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在袖中拿出了一只石板、一把刻刀,在上面刻了一行行…
漢語拼音。
李大志吃了兩口涮肉,在心底讀出了這些漢語拼音。
李平安說的是:“爸,封神這兩個字千萬不要說出來,與之相關的任何話都不要直接用嘴說!不然可能會招來無邊因果!這個天地有點古怪。”
李大志眨眨眼:“什么古怪?”
李平安想了想,開始悶頭刻畫。
此刻兩人都是不知,就在他們頭頂的云霧中。
那個清瘦老道已是緊緊皺眉,盯著李平安刻畫的字符,不斷掐指推算,卻根本尋不到任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