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寧寧像是走了,又像是沒走。
李平安閉關她拜師,李平安出關,她已是央求著師父,前來流云觀‘省親’。
整個一如走。
李平安怕耽誤牧寧寧修行,叮囑她專心參禪悟道,沒事別到處亂跑。
牧寧寧自是答應了下來,還立下了豪言壯志,說她百年內沖擊成仙之境。
她的師父道號清絮,是彩云峰上的真仙境煉氣士,平日里較為低調、名頭不顯,但勝在剛動收徒的念頭,牧寧寧是她的大弟子。
這位真仙性子十分溫柔,對牧寧寧這個大弟子頗為寵愛。
李平安對此自然是極其羨慕的。
他旁敲側擊問了下,清絮道長還有三個同輩師姐師妹也抵達了真仙境,只可惜…
她們彩云峰不收男弟子。
這次是牧寧寧央著師父帶她回來看望李平安,呆夠半個時辰就要離去。
臨別時,牧寧寧掰著手指道:
“我師父說了,只要我抵達聚神境中期,大概聚神五階之后,就能御物遁空,我師父會給我煉制幾件御空法寶,我就可以隨時回來看望師兄了!”
“我師父還說了,修行不在快,而在于穩定,不知道有多少天之驕子,困在了某個不起眼的瓶頸上,郁郁而終。”
“我師父又說了…”
“可以了!牧師妹!”
李平安瞇眼笑著,嘴角的肌肉在微微抽搐:
“知道你拜師了,咱別總是把師父倆字掛在嘴邊不放。”
“嗯哼,我可沒故意炫耀我師父!”
牧寧寧嘻嘻笑著:
“我都聽師父說了,師兄你拜師不易,是因為師兄你父親輩分太高,門內仙人還會考慮避嫌之事,避免被人說是依附于師兄的父親。
“要不,師兄你今后修行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偷偷告我。
“我可以去問我、師、父噠!”
李平安作勢要打人。
牧寧寧靈巧閃躲,小嘴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臨走前,她說能御空飛行了就來看望李平安,李平安也沒放在心上。
就跟微炎子說的那般,流云觀只是小弟子的中轉站,在這里走出去的弟子,都有了新的環境、新的友人。
不同的是,有人得了仙緣,有人終歸凡俗。
但讓李平安略感意外的是…
牧寧寧還真是說到做到的性子。
差不多七個月后,個頭長高了許多的牧寧寧,穿著一身淺藍長裙弟子服,踩著一把仙劍,提著兩只香氣飄溢的食盒,喊開了李平安木樓外的仙家陣法。
她又回來了。
自那之后,牧寧寧隔三差五就飛來流云觀,有時帶一些寶財丹藥,有時則帶一些她自己做的‘美味佳肴’。
據李平安不完全統計,在牧寧寧拜師后的兩年半里,她來了流云觀三十多次,而且最近來的次數越發密集;
比他親爹來的都勤快!
倒不是兩人已經擦出了道侶之火,這兩年多的相處下來,只能說是火星初起、沒到燃點。
而是牧寧寧漸漸發現…
她只要有什么不懂的修道難題,修為進境變得稍微變慢,就可以來流云觀找這位平安師兄問詢。
平安師兄往往只是一兩句點撥,她就會有茅塞頓開之感,困擾她的問題都可迎刃而解。
對于這位唯一跟自己玩得開的小師妹,李平安也是毫不吝嗇。
因為早早搞出了周天自行,李平安有了大把時光可以用來閱讀見聞書籍、琢磨器丹陣法之道,這兩年沒少給牧寧寧煉制一些小玩意。
當然,他也沒少讓牧寧寧做‘試藥員’。
山中修行的日子終歸是平靜居多,萬云宗平日里的基調就是中正平和。
牧寧寧第三十六次回流云觀時,恰好是李平安在流云觀待滿三年。
三年之期已到;
依照門規,李平安未能在流云觀拜師,需通過外門試煉成為外門弟子,才能繼續留在山門中修行。
李平安在半個月前主動發出試煉‘申請’,凡事殿卻遲遲沒給他答復。
這日午后。
流云觀后院的木樓前,這對師兄妹坐在樹蔭中飲茶聊天。
李平安穿著很簡單,打內是寬松柔軟的亮白內襟,外面加了個青色的外搭。
他偏瘦的身形包裹著淡淡的靈氣,有了幾分出塵之意。
又或許是因為這三年閱讀了大量萬云宗藏書的緣故,劍眉不增銳氣、星目不惹塵埃,嘴角總是帶著似有若無的微笑,宛若人畜無害。
李平安手中拿著一把小刻刀,雕琢著一塊雞蛋大小的靈石。
一卷竹簡在他面前懸浮張開,上面的文字古老且晦澀;李平安大半注意力其實都落在這竹簡上,刻東西只是順手而為。
比起李平安這般‘主人家’,牧寧寧的穿著打扮就講究多了。
牧寧寧今年已十六七歲,從亭亭玉立長到了纖秀婀娜。
滿月稱豐盈,曲線實曼妙。
她今日穿的依舊是素白弟子裙,纖腰束了玉帶,裙擺下是輕柔薄透的絲質長褲,精致的小腳踩著李平安做的‘人字拖’,十根腳趾晶瑩剔透,宛若剝去了外皮的鮮美荔枝。
也是年歲長了有了愛美之心,她那張俏臉上不難看出淺妝的痕跡,白里透紅的肌膚吹彈可破,明亮的桃花眼溫柔嫵媚,每當她的長睫毛輕輕眨動,秋波微漾的眸子便倒映出李平安的側臉。
她歪斜著身子坐在桌邊,也沒個正形,纖手托起下巴就能在這發呆一整天。
些許微風吹過,梧桐樹冠微微晃動。
外面各處活動的小弟子所發出的聲響,被木樓附近的陣法過濾后便消失無蹤。
牧寧寧禁不住問:“你到底什么境界了?”
李平安繼續擺弄手中的物件:“你猜?”
已經聚神境巔峰的牧寧寧鼓起嘴角,抱怨道:“師兄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修道速度始終比我快一點點…誒,伯父來了!”
一朵白云自主峰方向飄來,闖入了流云觀的范圍。
云上則是一胖一瘦兩道人,恰是祖師弟子李大志,與流云觀中的高階執事微炎子。
牧寧寧抿嘴起身:“我先回去修行了。”
“每次遇到我父親伱就跑,我父親又不吃人。”
李平安笑道:
“等我雕完。
“我將點亮靈臺一點光時的諸多感悟刻在了這塊靈石內,對你后續突破凝光境能有所幫助。
“按門內規矩,想要從流云觀進入外門修行都要過外門試煉,而外門試煉必須是與凡俗有關,畢竟門派外門主要的作用,就是經營世俗。
“我接下來應該要去一趟凡俗,最快也要大半個月才能回返。”
牧寧寧禁不住鼓起嘴角,郁悶道:“好呀!我就知道!師兄你肯定邁入凝光境了。”
“這個…”
李平安收起竹簡,微微挑眉:
“有沒有一種可能,不是我修得快,而是師妹你太慢了。”
“才不是呢,咱現在可是彩云峰公認的仙苗!”
牧寧寧前一瞬還在跟李平安斗嘴,眨眼間已是露出明媚笑意,起身邁著小碎步趕去院子中,對著落下的白云欠身行禮。
“拜見大志師祖。”
“寧寧也在啊!小姑娘又水靈了!我先去找平安敘話。”
李大志瞇眼笑著打了個招呼,已經到了李平安面前。
他也不避諱,直接道:“都安排好了!平安你就放心吧!我把凡事殿里里外外都打點了一遍!要我說,你就別參加什么試煉了,直接去外門修行不就好了?”
李平安傳聲道:“爸,還是按規矩辦,現在太多人盯著你,就在等你出錯。”
微炎子站在院門,笑呵呵地看著這對父子,也不向前接話。
——微炎子只是跟李大志喝了幾次酒,就有成為祖師弟子‘首席跟班’的跡象。
李平安手上雕琢不停,嘆道:“其實沒必要這般打點,刻意而為反而容易惹來禍端,倒不如讓我光明正大地去參加試煉。”
“這不是怕別人搗亂嘛。”
李大志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道:
“你放心,只要你伸手去抓鬮,抓出來的都是黃字二十三,里面的紙條都是一樣的!
“至于具體的試煉任務,你到時候就知道了!難度肯定不大!”
李平安笑著點頭,畫風一轉:“爸,你最近似乎又有些懈怠修行了…”
李大志像是屁股底下多了塊烙鐵,富態的道軀立刻蹦了起來。
“那什么,我還有個酒場!幾位峰主請我吃飯,我去應付下就回去找你師祖修行,努力沖元仙!”
言罷,李大志騰空而起,駕云離開的身影總歸是有些狼狽。
“哈哈哈哈!”
微炎子捏著自己的山羊須大笑,隨后抬手做請,與牧寧寧一同回了樹下,坐在李平安左右側。
李平安問:“執事,我父親給我安排的試煉任務是什么?”
微炎子笑道:“最簡單的,去凡俗宛安城找陳宮閔那家伙送信。”
“哦?”
李平安微微挑眉:
“我倒也想回宛安城看看了,畢竟在那生活了兩年。
“當時來山上太匆忙,我來不及收拾行李,很多收集的書籍都遺落在了凡俗,回去也不知還能不能尋到。”
“就知道你的書。”
牧寧寧不滿道:
“我一個月最多也就過來一次,每次來師兄你都是手不釋卷,都不正眼瞧我的。”
微炎子笑道:“你看看…平安你可不要怠慢了佳人。”
“哪有,”牧寧寧忙道,“執事您怎能亂說這般話,我與師兄義氣之交,可不是…你想的那般…”
李平安手上的活恰好停了,抬頭瞧了眼牧寧寧。
牧寧寧不知為何低下頭去,小聲嘟囔:
“平安師兄天天躲在這里修行,一年到頭都不出去走動…不然,定能遇到許多對他一見鐘情的真正仙子呢。”
“給。”
李平安將那塊靈石扔了過去,笑道:
“我現在想做的是給我父續弦,就算真遇到那般仙子,礙于修行之事,我暫時也不會考慮自身結道侶。
“牧師妹,你在彩云峰還需努力修行。
“我聽聞最近幾個月,門內就要舉行最近二十年新入門弟子的大比,師妹你上山不過三年,若能趁著這幾個月抵達凝光境,定能在此次大比中一鳴驚人。
“修行講究的是法財侶地,這般大比的獎賞可是十分豐厚。
“不過也需謹記,修行不可貪功冒進,練氣、聚神、凝光都是筑基之境,寧肯慢一些,也不要留下遺憾,以免影響今后的路途。”
牧寧寧乖巧地點頭,將靈石握在手里,笑道:“那師兄,我去奪第二,你來做第一!”
李平安嘆了口氣:“我參加不了,那是內門弟子的大比。”
“嗯…”
牧寧寧趕緊閉上了小嘴。
平安師兄拜師這個老大難問題,也讓她煩惱許久了。
李平安問:“執事,我的外門試煉何時開始?有個準確時間嗎?”
微炎子答:“這個比較隨意,畢竟只是外門弟子的入門試煉,平日里根本沒人當回事,只需你去主峰凡事殿,就可開啟試煉。”
“那我今日就去吧。”
“今日?”
微炎子也有點錯愕:
“這是不是太急了點?不如先告訴那邊一聲,好讓門內多做些準備。”
“門內還準備什么?”
李平安伸著懶腰站起身來:
“我若是再拖延下去,我父親能讓我足不出戶就過了試煉。
“這兩年父親修行之余廣交好友,門內一些噪音也是越發刺耳,我還是按規矩辦事,不要給人留下話柄。”
微炎子起身道:“我去凡事殿知會一聲,讓他們早做準備…你這也太急了!”
牧寧寧道:“師兄,我陪你去凡俗走一趟嗎?”
“按規矩來吧,這是試煉,不是去游山玩水。”
李平安笑道:
“雖然只是送信的小活,但我也會全力以赴。
“師妹先回彩云峰修行吧,而今你也是個大姑娘了,若你我出雙入對,總不免招人閑話。”
“隨他們說就是了。”
牧寧寧抿了抿唇,卻也沒多說什么,柔聲細語地幾番叮囑李平安保重自身,這才依依不舍的御劍離去。
與此同時;
萬云宗角落,某座分布了數個天仙洞府的山頭。
一處被云霧包裹的涼亭內,幾位門內天仙正湊在一起喝茶聊天。
煮茶的是一位美艷的仙子,穿一身繁復的古裙。
飲茶的則是三五名老者,表情大多有些沉悶。
幾名長老道:
“那商賈之子據說快要參與外門試煉了。”
“商賈之子參加外門試煉又能如何?你還能不讓他進外門?再說,一個外門弟子有什么可在意的?門內諸多結癥盡在那商賈,不在其子身上!”
“是啊,這才兩三年的功夫,那商賈據說已離升仙不遠,門內三十六峰,有半數的峰主與他相熟…山門附近去年剛發現了幾座靈礦,都被說是仙門氣運被他大氣運帶動…”
“讓他做下一任掌門的傳聞,再過幾年,恐怕就不是傳聞了。”
“那能怎么辦?門內三位金仙老祖看著,我們還能挾持他兒子,讓他立誓不爭掌門之位不成?”
涼亭內的氛圍再次沉悶了下去。
一名老者道:“莫易師兄貴為副掌門,又是掌門一脈,此前本以為過幾千年該你做那掌門之位…”
“哎!”
道號莫易的灰發老者輕輕擺手,溫和地笑著:
“掌門不掌門,于修行又有何益處?
“若是門內需要貧道去擔當這般職責,貧道就算空耗幾千年不去修行,也是義不容辭,為各位同門做差謀事。
“若門內不需貧道做這般事,貧道倒也樂得安閑,專心尋那金仙長生的妙境。”
“莫師兄,你若真的不爭…這掌門之位當真要交給一名凡俗商賈?”
“唉!”
幾人各自搖頭,卻也沒多說什么。
沏茶的美貌婦人輕笑了聲,端著砂壺倒了幾杯茶水,笑道:
“諸位何必這般焦慮?此事未有定數。
“貧道聽一位長老談起,那商賈之子不日將前往凡俗走一遭,不如給他安排些閑散事,落一落這商賈的面皮?”
“蕭月師妹。”
名為莫易的老道皺眉叮囑:
“你總管門內的坊鎮產業諸多事務已有數百年,行事素有章程,貧道本不該多說你什么,但此事你需謹記一點。
“我萬云宗萬年前歷經數次內斗,死傷慘重,三祖師歸來后立下嚴令,嚴禁爭權奪位,嚴禁門人私斗。
“這商賈之子怎么也是我萬云宗弟子,切記不可真的傷他,不然祖師怪罪下來,你我前路盡斷。”
“莫師兄放心就是,貧道省得了。”
這美婦人瞇眼輕笑,顯然未將某個小修士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