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墨爾本子爵一本?”亞瑟松了松衣領:“埃爾德,是什么讓你誤會,我是那么沖動的性格?咱們都老大不小,馬上就要三十歲的人了,你做事能不能穩重一點?”
“穩重一點?”
埃爾德顯然沒把亞瑟的話放在心上,或許是因為不在海軍部的辦公室,船上也沒幾個認識他的人,所以埃爾德甚至連坐相都懶得講究了,他整個人往椅背上一靠,就差沒把兩只腳扔在桌上,就像個混不吝的水手:“你要真是個穩重人,也干不出在拉姆斯蓋特強闖阿爾比恩別墅的事情。得了,亞瑟,別和我賣關子了,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亞瑟倒沒有否認埃爾德的猜測:“你倒是挺懂我。”
“我就說嘛,怪不得你這么急著往巴黎跑。”埃爾德笑嘻嘻的湊近了:“讓我猜猜,是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那邊…”
“不是。”
“那是,菲歐娜·伊凡小姐…”
“也不是。”
“也不是?”埃爾德捏著下巴苦思冥想道:“那難不成是藍襪社的拜倫小姐那邊…”
“那就更不是了。”亞瑟糾正道:“而且她現在也不是什么拜倫小姐,而是洛夫萊斯伯爵夫人了。”
“我當然知道她現在是洛夫萊斯伯爵夫人,但是我之前聽說…”埃爾德說到這兒,忽然話鋒一止:“罷了,我還是不說了,畢竟她現在都是洛夫萊斯伯爵夫人了。”
亞瑟望見他這副欠揍的模樣,簡直恨不得拿鷹頭手杖去敲他的腦殼:“你都說到這兒了,說半句藏半句還有必要嗎?”
埃爾德笑嘻嘻的開口道:“我就知道,實話說吧,亞瑟,那個在幾年前企圖拉著拜倫小姐私奔的家伙,就是你吧?”
“我?私奔?”亞瑟的腦子一時沒轉過彎:“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你不知道?”埃爾德將信將疑道:“那難道是我猜錯了?那個在1833年企圖拉著她私奔的登徒子真的不是你?”
亞瑟聞言沒好氣道:“1833年?我那時候人都不在倫敦!埃爾德,你是怎么把我和私奔這種事聯系起來的?”
“說的倒也是…”埃爾德琢磨道:“畢竟你現在也不是蘇格蘭場的巡警了,讓你丟下現在的職位還是挺難的。不過,除了你之外,還有誰是與拜倫小姐關系親近的自然哲學研究者呢?”
亞瑟翻了個白眼:“那人選可多了,安德魯·克羅斯、大衛·布魯斯特爵士,甚至查爾斯·惠斯通,法拉第先生和巴貝奇先生與拜倫小姐的關系同樣很不錯,而且他倆在自然哲學上的成就也比我更值得仰慕。”
語罷,亞瑟追問了一句:“話說,你是聽誰說的,拜倫小姐和別人私奔失敗的。”
“你是說原始消息嗎?那當然是從她父親的朋友那邊傳出來的了。”埃爾德開口道:“約翰·霍布豪斯爵士,格雷伯爵內閣的陸軍大臣,拜倫勛爵生前的摯友,也是你們警務委員會那位亨利·霍布豪斯閣下的堂弟。”
“嗯…”亞瑟也不知道該對這個消息作何評價:“我還以為她只是性格活潑了點,最多也就是賭賭馬什么的,倒是沒想到她在感情上也這么熱烈。”
“賭馬?她還賭馬嗎?”埃爾德嘖嘖稱奇道:“我還以為女士們不怎么喜歡這項運動呢。”
“這不稀奇,她的想法向來很跳脫,她對巴貝奇先生的差分機研究感興趣的一大原因,就是因為想要借助差分機來建立數學模型,從而計算大額投注的成功概率。”
“那她成功了沒有?”
“這還用說嗎?如果她成功了,那現如今英國最富裕的女人就不是女王陛下了。”
埃爾德撓了撓頭:“既然不是拜倫小姐,也不是菲歐娜和弗洛拉,那你這么火急火燎的往巴黎跑是為了擺脫哪個姑娘呢?”
亞瑟搖頭嘆氣道:“埃爾德,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就這么淺薄嗎?”
“那你著急忙慌的跑去巴黎,難道不是由于姑娘的緣故?”
“如果你非要這么說,那也可以是因為姑娘。”
埃爾德呵了一聲:“我就說…”
亞瑟見他這個不屑一顧的模樣,忍不住強調道:“不過這個姑娘不一樣。”
“是是是。”埃爾德捋了捋頭發:“亞歷山大在每段感情剛開始的時候,也是這么說的。”
亞瑟眼見著自己都快和大仲馬這個胖子坐一桌了,于是不得不及時打住:“這姑娘是女王。”
埃爾德聞言忍不住搓了搓身上的雞皮疙瘩:“我的上帝啊!亞瑟,我知道你是學歷史的,但你能不能別成天把這種上世紀的情話掛在嘴上,聽著真叫人渾身發麻,我都要暈船了。”
“你在說什么胡話?”亞瑟恨不得給他一巴掌:“我是說維多利亞女王,我和她鬧翻了!”
埃爾德愣住了,整個人像被船艙里那股突如其來的冷風打了個激靈。
他瞪大了眼睛盯著亞瑟半晌,才像是弄清楚了什么要害似的,猛地開口道:“啊?”
亞瑟把茶杯放下:“不是惹她生氣那么簡單,中間還摻雜了一些和肯特公爵夫人有關的事情,正因如此,我才得盡快啟程去巴黎,給她找幾個能哄她開心的鋼琴家。”
埃爾德眨了眨眼睛,像是聽見了什么天方夜譚:“呃…你是跟她拌嘴了?”
亞瑟沒立刻回答,他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瓷面的花紋。
餐廳隨著英吉利海峽的波浪輕輕一晃,他的聲音才緩緩落下:“如果只是拌嘴,那倒好辦。問題在于,她不只是生氣,而是覺得我站在她母親那頭。”
亞瑟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簡要的給埃爾德交代了一下,當然了,為了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和不受控制的傳播,他省略了許多“無關緊要”的細節。
埃爾德咧嘴,吹了聲的口哨:“原來是這么回事…”
“諾丁漢情感大師”把身子湊近了,壓低嗓音道:“亞瑟,你這可真是玩火。這種年紀的姑娘,哪里會有那么多政治上的考慮?你倒不如像是墨爾本子爵那樣,給她說兩句好話,指不定哪天心情好,就把之前的事情給忘了。”
亞瑟唉聲嘆氣道:“埃爾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可不知道該怎么哄姑娘。”
“不知道你可以問我啊!”埃爾德興奮地直跳腳,他忍不住給亞瑟支招:“你聽我的,你啊,別成天擺那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姑娘們可不吃那一套!她要是哭,你就跟著嘆氣。她要是鬧,你就干脆認錯。哪怕不是你的錯,你也得認。只要認了錯,這事情就揭過去一半了。”
亞瑟敷衍的應承著:“我承認過不少錯,可她未必真的會原諒我。”
“那是你認得不夠像。”埃爾德一本正經的分析著,看起來就像威靈頓公爵正在滑鐵盧布置戰術:“我教你幾句話,你拿筆記本記著。等你見了她,你就說:‘陛下,您是我生命里最光明的太陽,倘若我走偏一步,那也是因為被您的光芒晃得睜不開眼,以致于迷失了方向。’她要是還生氣,你就再添一句:‘我活著就是為了看見您的微笑。’”
這回輪到亞瑟身體不適了,他忍不住擠兌道:“是嗎?這些詞兒我聽著也像是上世紀的。”
埃爾德可不管亞瑟買不買賬,這位上個月剛剛匿名發表了《來自諾丁漢的花花公子,或倫敦女性情感手冊》一書的英國文豪一臉認真,就好像自己正站在講臺上布道似的:“你別不信,這套話靈得很!我當年在阿根廷的時候,光憑這一招,就從酒館里領回過不止一個姑娘。”
“我更愿意相信她們是看中了你兜里露出來的那些英鎊。”
“當然,我不否認英鎊或許也起到了一些邊緣性的作用。”
一說到姑娘,埃爾德整個人立刻就活泛了起來,就連笑容里都帶了點海風的咸濕味道:“巴黎!啊,巴黎!亞瑟,你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嗎?”
他手一揮,仿佛眼前粗陋的船艙餐廳已經變成了巴黎歌劇院那樣金碧輝煌的大廳:“亞歷山大上次來倫敦的時候,可沒少在我耳邊絮叨。巴黎的劇院,臺上是芭蕾舞女,臺下是貴族、銀行家、記者和政客。幕布還沒拉上呢,就已經有人往后臺送鮮花和首飾了。唉,這幫法國佬。”
相較于沒去過巴黎的埃爾德,亞瑟對這座歐洲心臟城市的態度明顯要冷靜許多。
這倒不是因為他不知道巴黎的那些花樣,畢竟作為大仲馬的好友,他要是不明白巴黎演藝圈的那些彎彎繞繞,那反倒顯得他是在假清高了。
在巴黎的劇院,一個知名舞女穿過的芭蕾舞鞋,根據名氣大小,輕輕松松就能賣到20到50法郎。
如果換算一下,這大概相當于巴黎熟練工人半個月到一個月工資。
假使是一些小物事,譬如手套、扇子或者絲帶什么的,只要這些物件是在舞臺上用過的,那全都能以10法郎以上的價格出售。
當然了,如果你想要搞到一些貼身衣物,像是襯裙或者長襪這些的,因為帶有曖昧意味,所以往往價格會更高,如果這些衣物還是出自那些有頭有臉的明星演員,那您就備好鈔票吧,沒有兩百法郎,您休想輕松得手。
身為海軍部的二等書記官,海圖測量局的副局長,埃爾德現如今的年薪高達250英鎊。
這筆錢大概是什么概念呢,大概也就夠買二三十套巴黎當紅女演員全身行頭的水平。
聽大仲馬說,如果是想要取得獨占某位女演員某件私人物品的象征性承諾,有的人甚至會出到上千法郎的高價,或者直接贈送金表和鉆石戒指。
當然了,說是獨占某件私人物品,實際上獨占的是什么東西,大伙兒心知肚明。
畢竟按照巴黎的規矩,這樣的金主,但凡出席在了貴賓席,往往都會在女演員下了臺之后,被她借著排練的名頭請去化妝間。
埃爾德說著說著,越發的眉飛色舞,連雙手都比劃了起來:“我還聽說,有些女演員甚至連劇本都背不熟,排練也是走個過場。可人家照樣天天有花不完的錢,喝不完的香檳,收不完的信物。巴黎的后臺啊,比舞臺本身還精彩十倍。你說咱們要是能混進去…”
亞瑟聞言放下茶杯,從懷里摸出了一迭卡片順著桌面推了過去:“混進去干什么?你可以光明正大的進去。”
“光明正大的?”埃爾德盯著那迭卡片愣了半天:“這是什么?”
“這張是奧德翁劇院的,這張是意大利歌劇院的,這張是圣馬丁劇院的。喔,對了,還有這張,這是亞歷山大的歷史劇院,位置在圣殿大街72號,不過你去那里應該用不著帶這些名片也能享受貴賓待遇,去個后臺而已,亞歷山大手底下那些人應該還不至于把你這個老板的好朋友給攔在外面。但是,能不能去化妝間,就要看姑娘們看不看得上你了。”
埃爾德盯著那一迭卡片,仿佛看見了打開天堂之門的金鑰匙,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激動了,以致于腦供血不足,他小心翼翼的捧起那些卡片,嘴里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亞瑟,你…你原來在巴黎混的這么開嗎?以前我怎么沒聽你提過這事呢?”
亞瑟瞥了眼埃爾德,自顧自地倒茶喝:“我也沒打聽你和阿根廷夫人的事情啊,咱們朋友之間就不能有點神秘感嗎?再說了,當年我在巴黎的時候,腦袋上還頂著英國外交官的金字招牌呢,你也明白的,雖然都是為女王陛下服務,但外交部那幫雜種,在外人眼里就是比警察和水手高一頭。如果哪家劇院經常能有外交官來訪,他們的身價也能跟著往上提不少,所以他們總是很樂意給我們這幫外國人送票,這沒什么稀奇的。”
埃爾德聞言忽然又激動了起來,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在倫敦,一個人想見到劇院后臺的姑娘,得在門口站上三年,寫信、送花、等答復…但是在巴黎,只要你有一張卡片和一顆誠意滿滿的錢包…不,是心靈。只要有了這些,你就能走進幕布之后,探訪那屬于藝術的天堂。”
亞瑟嘆了口氣:“我把卡片給你,是為了讓你安分點,別被人當醉漢趕出去。不過,如果你真的對巴黎的姑娘感興趣,我推薦你陪我去聽聽李斯特的獨奏會,畢竟再沒有比那里姑娘更多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