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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逃之夭夭

  七月的陽光熱辣地撒在倫敦的石板街與河岸倉棧之間,空氣中到處都彌漫著一股臨近盛夏的膨脹感。

  碼頭的木樁浸在半退的河水中,棧道被曬得發燙,透過木板的縫隙,到處都能聞到木頭與死魚腐爛后發出咸澀泥腥的氣味兒。

  由于威廉四世的駕崩,所以今年議會閉幕的日期比之往年要早一些。

  按照憲法規定,在君主駕崩后的六個月之內,必須重新舉行大選。

  所以在上周的7月17號,維多利亞按照慣例第一次身著王袍出現在了威斯敏斯特宮,對著上下兩院的所有議員發表了她的首次議會演說,宣布議會閉幕,并簽署了議會解散令,并下令于七月下旬到八月上旬召開新一屆大選。

  正因如此,剛剛結束一個忙碌會期的下院議員們在閉幕后便立刻投身于事關他們席位存留的宣戰當中。

  不過,下院議員急的團團轉并不妨礙上院那些席位世襲的紳士們如約展開他們愉快的假期。

  隨著最后一批上議院議員悄然離城,倫敦的社交季也像被吃盡的櫻桃核般,被隨手拋進了泰晤士河的急流當中。

  社交名冊上的名字一個接一個的消失,劇院關閉,晚宴停擺,圣詹姆士街各色俱樂部的高窗后,只剩下仆役在收拾燭臺餐具。

  碼頭上一派喧囂,卻不是小販的叫賣或搬運工的嘈雜,而是富人們著急忙慌前往外地度假的慌亂節奏。

  馬車轆轆,車輪碾過水洼留下一道道濕漉漉的車轍。

  花呢長裙、蟬翼帽檐、鍍銀望遠鏡和小巧的法國貴賓犬擠滿了碼頭,每個人都在奔赴屬于富裕階層的季節,他們要去諾福克、去巴斯、去布萊頓、去巴登巴登、去維也納和巴黎。

  有的家庭雇傭了整整兩輛馬車裝行李,其中一輛只載帽盒、衣飾和狗籠子。

  女管家戴著軟布帽在一旁指手畫腳,指揮著車夫和搬運工爬上爬下的裝卸行李,穿著制服的泰晤士河警一邊攔車檢查,一邊扯著嗓子讓旅客提防在碼頭四周活動的犯罪團伙。小販們則或推小車、或挑著箱子,到處叫賣著檸檬水和米乳之類的消暑飲料。

  就在這樣一片混亂而井然的節奏中,掛著紅船旗的蒸汽郵輪正在緩緩靠岸,船身在潮水與煤煙之間輕輕晃動。

  幾名穿著深藍制服的船員正站在舷梯頂端,一邊整理著甲板上的纜繩,一邊敷衍地應對著岸邊乘客的叫嚷。

  岸上的旅客們腰間大多掛著望遠鏡和小提包,有些太太則干脆把孩子塞給仆人,自己則掏出扇子隔著人群遠遠掃視船上的位置。

  而在人群的邊緣,還站著兩位不起眼的紳士。

  其中一位身材修長高大,頭戴黑色禮帽,身著收腰雙排扣長外套,手中提著棕皮行李箱,鞋頭輕輕抵著棧道上斑駁的銹鐵釘。

  而另一位的身材也不矮,只是膚色比大部分倫敦人都要黑上一些,他正咬著一根手卷煙,把煙霧順著鼻翼緩緩吐出來,看得出來,他對于身邊這群吵鬧的小鬼顯得很不耐煩。

  “嘖!”埃爾德環視了一圈:“一到了夏天,這幫人就和逃難似的遠離倫敦,我以為咱們動身已經算早的了,沒想到還是慢了半拍。”

  亞瑟抬頭望著船頂那面隨風獵獵作響的紅船旗:“你就知足吧,要不是今年七八月份有選戰,碼頭上的人還會再多一倍。”

  “說的也是。”埃爾德輕笑一聲,把手里的煙頭彈開,一腳踹在那條尾巴禿了一半的雜種狗屁股上,只聽那狗嗚咽一聲,夾著尾巴逃到了行李堆后頭:“走吧,上船。”

  他們二人并沒有帶仆從,也沒有冗長的送行隊伍。

  亞瑟只帶了那根他常年攜帶的鷹頭手杖和一只棕皮小箱。

  埃爾德則拎著一只紋著皇家海軍標記的帆布旅行包,那是他當年在貝格爾號上留下的紀念品。

  遠處碼頭鐘樓的時針剛過九點半,船員已開始催促登船。人群蜂擁而上,帽盒、提籃、傘柄、絲巾、手杖在空氣中亂舞,偶爾還有狗叫與小孩的尖叫混雜其間。

  亞瑟微微側身,讓過一個抱著嬰兒的女傭:“我原以為還得在倫敦等你幾天才能出發的,海圖測量局的工作這么快就交接好了?”

  埃爾德拎著旅行包擠上舷梯道:“其實也沒什么要交接的,希爾內斯造船廠有艘赫耳墨斯級的單桅帆船八月要下水,年底之前應該要進行幾次試航,他們提前問局里要了點海圖資料。”

  “赫耳墨斯級?”

  “沒錯,赫耳墨斯級的護衛艦。彭布羅克造船廠那邊也有一艘預計八月下水的,但那艘船的設計有點問題,之前測試的時候,發現吃水過深,所以不得不封閉了下層炮甲板的炮門,一艘好好的12炮護衛艦,現在只能改成6炮的了。”

  亞瑟聽到這里,禁不住一挑眉毛:“一艘12炮艦變成了6炮艦?海軍部難道沒去找艦船設計師的麻煩嗎?這可不像他們的性格。”

  “找艦船設計師的麻煩?”埃爾德對此嗤之以鼻:“得了吧,誰會去觸威廉·西蒙茲爵士的霉頭?12炮艦變6炮艦無非就是虧了不到大幾千鎊,而且這筆錢又不用他們出,沒人會傻到去當這個出頭鳥。”

  埃爾德此話一出,亞瑟立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威廉·西蒙茲爵士是海軍部的海軍測量總監,與此同時,他也是1832年輝格黨海軍大臣詹姆斯·格雷厄姆爵士推行的海軍部改革的重要幫手,并且他還是先王威廉四世的寵臣,去年威廉四世甚至在沒有提前通知海軍部的情況下,便直接在圣詹姆士宮授予了他下級勛位爵士的頭銜。

  正因如此,雖然西蒙茲的職責是監管海軍造船廠的艦船建造計劃,但這位知名游艇設計師卻憑借他海軍測量總監的職務,屢屢越權干預艦船設計,強行要求皇家海軍采用他的設計方案。

  誠然,西蒙茲曾經為英國的諸多貴族設計過豪華游艇,甚至還一度擔任過皇家游艇的設計師,但即便游艇和軍艦都是漂在海面上的,但這畢竟是兩種不同的船只,船只所需搭載的內容也不太一樣。

  因此,西蒙茲設計的軍艦會出現吃水過深的情況,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別難理解的事情。

  而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吃水過深倒也不能完全歸罪于他,畢竟有的艦船在設計的時候,壓根就沒考慮到皇家海軍會突然開始推動蒸汽風帆混合動力艦船的建設呀。

  當你把兩臺由西沃德公司制造的功率160馬力的引擎和四個用于產生蒸汽的銅制鍋爐憑空塞進一艘風帆戰艦后,它的吃水能不深嗎?

  不過,不管怎么說,這依然屬于設計失誤,倘若這艘船的設計者不是威廉·西蒙茲爵士的話,那肯定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畢竟皇家海軍所有新入列船只的驗收工作,全部都是由他這個海軍測量總監批復審核的,他都驗收通過了,皇家海軍縱然有一萬個不滿意,那也只能咬著牙接收。

  但從這件事也能看得出,海軍部的油水確實要比警務系統大得多,一艘船的造價動不動就兩萬鎊起步,皇家海軍隨便給船廠下點兒訂單就抵得上蘇格蘭場一年的運行經費了。

  而這么多錢堆在那兒,在中間環節上但凡過了手的,哪個不是吃的滿嘴流油。

  亞瑟伸手拍了拍埃爾德鼓鼓囊囊的口袋:“那威廉·西蒙茲爵士給你打招呼了沒有?”

  “打招呼?”埃爾德盯著亞瑟一臉正氣道:“亞瑟,海軍部可不是藏污納垢的地方!”

  亞瑟聽得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行吧,那我就當你新買的房子全是勞動所得吧。”

  埃爾德哼了一聲,把旅行包往肩膀上一抬:“你就別拿我打趣了,話雖然是這么說,但海軍部的人情賬也不是那么好算的。今天你幫我的忙,明天我就幫你的忙。我要是不拿,西蒙茲估計還覺得我是心里憋著壞,打算背后捅他一刀呢。”

  亞瑟開懷大笑道:“你這話說的,埃爾德,如果我不知道你才剛拿到委任狀沒多久,我還以為你都在海軍部當了二十年的老官僚了。”

  “沒辦法。”埃爾德面不改色心不跳:“這不是大環境不好嗎?”

  二人隨著人流緩緩登上舷梯,腳下的木板隨著船體搖晃吱呀作響。

  亞瑟抬眼望去,甲板上已經有幾名船員在催促乘客靠邊,讓煤工們推著滿滿一車煤塊從舷梯上滾了上去。

  他們倆拿著船票找到屬于自己的船艙,剛剛把東西放下,便直奔船上的餐廳,要了兩杯解暑的甜茶。

  “話說…”埃爾德喝了口茶,神秘兮兮的向四周張望了一下,旋即開口道:“你聽說了沒有?就議會閉幕那天…”

  “你有什么話直說不行嗎?”亞瑟端起茶杯道:“搞得跟個法國間諜似的。”

  “這可是你說的啊!那我就直說了。”埃爾德開口道:“你從溫莎回來之后,是不是和布魯厄姆勛爵說了什么?”

  “說了什么?”亞瑟皺眉道:“我上一次和他見面,還是國王陛下駕崩之前。”

  “那不對啊!”埃爾德愣了:“那布魯厄姆勛爵為什么要挑議會閉幕那天,在上院演講時,用QueenMother(王太后)來代稱肯特公爵夫人呢?”

  亞瑟聞言,差點把嘴里的茶噴在埃爾德的臉上:“你沒和我開玩笑吧?”

  不過倒也怪不得亞瑟會這么驚訝,因為王太后這個稱呼在英國是不能隨便用的,想要獲得這個頭銜,首先必須得是前國王的遺孀,其次她還是新國王或者新女王的生母,如此一來才能使用。

  如果僅僅只是前國王的遺孀,譬如像是阿德萊德王后這樣的情況,便只能使用QueenDowager(寡居王太后),而不能使用QueenMother(王太后)。

  而像是肯特公爵夫人這樣的情況,則無論王太后還是寡居王太后都不能使用,她最多只能稱為theQueen’sMother(女王的母親),而不是被稱為QueenMother。

  布魯厄姆勛爵這樣的上院貴族,在這種時候用王太后來稱呼肯特公爵夫人,真的很難讓人不產生聯想,尤其是他的這篇演講還是當著來參加議會閉幕式的維多利亞的面作出的。

  從前,亞瑟還不明白自己闖禍的時候,布魯厄姆勛爵和達拉莫伯爵心里是怎么想的。

  但現在,他總算是明白了。

  埃爾德悻悻的開口道:“我聽其他人說,墨爾本子爵在閉幕式結束后,義憤填膺地當面指責了布魯厄姆勛爵,還要求他就使用這一不恰當的稱呼來指代女王陛下的母親道歉。”

  雖然亞瑟當時不在上院,但他光是想想那個場景便感覺渾身掉雞皮疙瘩:“那…后來呢?”

  “后來?”埃爾德一翻白眼:“那還用說嗎?你又不是不了解咱們學校的董事會主席,布魯厄姆勛爵怎么可能慣著他?他坐馬車走了。”

  埃爾德嘟囔著:“要我說,他這是政治自殺。他從前就和肯特公爵夫人關系不錯,估計他是對最近女王對待她母親的方式有些看不過眼,所以就挑了個這樣的方式,含沙射影的表達了他的意見。但是,他恐怕也沒想到墨爾本會給他這么上綱上線。”

  “而且…”說到這里,埃爾德又開始數落起首相的問題:“不是我說,墨爾本子爵是不是真的太拿自己當回事了?議會改革的時候,他在什么地方躲清閑?拉姆斯蓋特事件發生的時候,他在什么地方呢?結果現在,他成了輝格黨的黨魁,當上了咱們大不列顛的首相,成了女王陛下身邊最忠誠的臣子了。”

  亞瑟把茶杯放下,眼神卻并沒有隨著杯底落在桌布上:“布魯厄姆勛爵的想法我倒是能理解,但是不湊巧,墨爾本子爵也正需要機會,證明自己是女王陛下的護衛,所以他當然要咬住不放了。”

  埃爾德啐了一口:“這種人可是真夠惡心的。亞瑟,你就沒想著去溫莎,在女王陛下面前好好地參他一本嗎?這老瞌睡蟲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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