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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駐華商務總監

  小旅館中,維多克和亞瑟幾乎是面對面的抽著悶煙。

  兩個人就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說,而且當下的情況似乎也不適合他們歡快的高談闊論。

  這兩位法蘭西和不列顛警界最好的偵探雖然在大部分情況下都算無遺策,但是這一次,他們兩個顯然都失算了。

  在星期四下午這種時間,什么樣的客人們才會來到一間平平無奇的小旅館開房間呢?他們開房間的目的又是為了做什么?

  這是一個相當值得研究的話題。

  當然,不研究自然也沒什么問題。

  受益于這家小旅館不算太好的隔音效果,哪怕不用親眼確認,亞瑟和維多克也已經對客人們此時此刻的行為了然于胸了。

  隔壁的巴爾扎克與伯爾尼夫人自然不必多提,他們自然是來修改巴爾扎克剛剛成稿的新作品。當然,修改之余,也需要一些其他活動作為余興。

  而對于那些主業并非寫作的客人來說,他們的目的顯然就更加單純了。

  雖然午后的陽光已經被天空中漂浮的厚重云彩遮擋,但房間里的空氣卻比先前更加躁郁。

  維多克淡定的抽著煙,他沖坐在對面的亞瑟打趣道:“老弟,你別告訴我,你從前在蘇格蘭場的時候,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亞瑟聳肩道:“遇到自然是遇到過,干咱們這行的,不就是喜歡挑這種時刻下手嗎?但是,四面八方全被偷情的男女包圍,卻還是頭一遭。維多克先生,今天是什么巴黎的好日子嗎?一間小旅館的生意居然能這么好。”

  維多克壓低嗓音,弓著腰笑道:“老弟,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每一個工作日,丈夫外出不在家的時候,都是巴黎人的好日子。”

  亞瑟開玩笑道:“每天都這樣?這么說的話,巴黎人的精力也實在是太充沛了。我剛來巴黎的時候,亞歷山大告訴我吃蘆筍能強身健體我還不相信,但是今天在巴黎的遭遇,終于是讓我確信了。雖然我不知道其中的科學原理何在,但是事實勝于雄辯嘛。”

  維多克樂不可支道:“改天你上我家,我讓家里的廚子給你好好弄點蘆筍補補身子。在倫敦吃果凍,在巴黎就得吃蘆筍。那句話怎么說來著,身在羅馬,就得像羅馬人一樣行事,你要入鄉隨俗不是嗎?”

  亞瑟對于維多克的邀請倒不拒絕,他向來對這位偵探界的老前輩感興趣:“蘆筍自然是要吃的,不過我更想知道的是,你前兩天究竟是怎么看一眼便知道這間旅館是這些偷腥貓的聚集地的?”

  維多克聞言,忍不住自吹自擂道:“或許我這么說,你會不高興了。但是老弟,這就是伱和我之間的區別。我只要站在一個人的面前觀察他幾眼,便立馬能分辨出這家伙性取向如何,他喜歡男的還是女的,是騙子、性變態還是賭徒。這種本領是我年輕時蹲大牢時總結出來的。而當我加入保安部以后,我為了加強這種看人的本領,還特意花費了幾周的時間混雜于這些人中間,觀察他們的行為習慣。”

  亞瑟好奇道:“混雜于這些人中間?賭徒和騙子或許很好找,你只要混進一個犯罪團體便能輕而易舉的遇見一堆這樣的小癟三,但是性變態和同性戀這樣的人你又是在哪里遇見的?難道巴黎人已經開放到會大大咧咧的告訴別人自己的性取向了嗎?你們這里的‘雞奸罪’已經被取締了?”

  “不,當然沒有取締。巴黎和倫敦一樣,雞奸罪都是死刑。”

  維多克叼著煙斗道:“不過死刑不代表就沒人從事這種行當了。至少我知道塞納河右岸的碼頭有個男妓們的聚集地,從盧浮宮到廣場大橋一帶時不時就能發現他們的身影。我當時就混在他們中間,觀察他們是如何尋覓交易對象,完事以后又是如何敲詐、勒索客戶的。這幫家伙威脅客戶,如果不多付一倍的錢,那他們就會去警方告發二者一起犯了雞奸罪,然后讓大伙兒一起被絞死。”

  說到這里,維多克又提醒了一句:“順帶一提,之前走進我們對面那間房子的那個小伙子,他就是個同性戀,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你不信的話,一會兒我把他給釣出來,同他談筆生意,你瞅準時機救我出來就行了。當然,如果你樂意的話,我們還能做個局敲他一筆。不過,我不是很建議你這么干,他們的身上油水不算多,我們的首要目標應該放在懲治那些詐騙犯身上。”

  亞瑟聽得大開眼界,他輕描淡寫的問了句:“你的財富都來源于那些詐騙犯?”

  維多克笑了聲:“老弟,你把我當成什么了?我現在可是做正經營生的。”

  亞瑟望著維多克眼中的狡黠,也不明著點破。

  不管是蘇格蘭場還是大巴黎警察廳,大伙兒都有一些不太好的收入來源。

  對于高級警官來說,自然有各種貿易協會上門打點,而對于那些一線警員,他們通常會自己上門要錢。

  至少就亞瑟的經歷而言,他在蘇格蘭場任職的時候,就經手了不少一線巡警敲竹杠的案子。

  而被敲竹杠的對象,大多就是這些被捏了把柄的黑色產業從業者。

  當然,也不是所有時候都可以用賄賂收買警察。除去道德品質極為高尚與極為利益熏心的那兩類人,大部分警察收不收賄賂主要取決于他最近是想升官還是想發財。

  亞瑟正想與維多克多聊幾句,豈料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低沉的英語交談聲。

  “東印度公司前陣子向國內傳信,說是中國已經知曉了他們喪失對華貿易專營權的事情,因此中國的兩廣總督要求我們盡快派出人選取代東印度公司廣州委員會主席來總理不列顛對華貿易事宜?”

  “確有此事,兩廣總督已經不是第一次要求我們派出專人負責貿易事宜了。帕麥斯頓子爵和外交部認為這或許說明中國人在對外貿易的開放態度上有所松動,所以他現在正在加緊物色合適人選擔任新設立的駐華商務總監一職。”

  “你覺得誰會有機會?外交部是打算直接從東印度公司的行政管理機構里調人,還是從戰爭與殖民事務部的官員里選取一位經驗豐富的?”

  “目前消息并不明朗,不過我聽說威廉·納皮爾勛爵最有機會擔當這個重任,他與帕麥斯頓子爵的私交不錯,子爵閣下對他很是信任。而且納皮爾勛爵早年還在皇家海軍服役過,以見習軍官的身份參加過特拉法加海戰,后面還擔任過托馬斯·科克蘭將軍的副手,能力方面應當是不存在疑慮的。”

  “嗯…納皮爾?他和剛剛在圣文森特角海戰里幫助葡萄牙自由派和小瑪利亞女王擊敗了篡位者米格爾的查理·納皮爾將軍是什么關系?”

  “威廉·納皮爾是他的堂兄弟,對了,納皮爾家還有個兄弟在陸軍服役,常駐曼徹斯特、總領英格蘭北部陸軍駐軍的查爾斯·詹姆斯·納皮爾少將。”

  “那就怪不得了,帕麥斯頓子爵確實選出了一個相當合適的恰當人選。兩個哥哥都在陸軍與皇家海軍頗具影響力,我覺得這樣一來,殖民事務部應該不會反對由威廉·納皮爾勛爵出任駐華商貿總監的。不過,納皮爾勛爵雖然證明了自己的領導力,但是在皇家海軍服役的經歷并不代表他可以處理好商業貿易,或許外交部還應該給他配一個合適的副手處理日常事務才行。”

  “這點您放心,帕麥斯頓子爵已經考慮好了,外交部給他配備了一位不錯的貿易專員秘書。”

  “誰?”

  “就是咱們今天要見的人,查理·埃利奧特先生,他同樣在皇家海軍服役多年,尤其是在非洲與牙買加沿岸打擊奴隸貿易的工作中表現的極其優秀,在以上校身份退出現役后,又被殖民事務部委派去圭亞那做了多年的殖民地官員。或許這個名字您不熟悉,但是提起他的兄弟,您多半認識。”

  “喬治·埃利奧特爵士?”

  “呵呵,想不到您一猜就猜中了。”

  “這也稱不上什么有難度的問題,目前在政界正當紅的埃利奧特也沒有第二位了。國王陛下的皇家侍從武官,前樸茨茅斯基地旗艦‘勝利’號的艦長,拿破侖戰爭時期便已經獨擋一面的皇家海軍新星,之后在東南亞的作戰表現更是可以稱的上亮眼。如果我猜的不錯,他很快就要高升了吧?”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大概就是這樣了。我確實聽到了一些從圣詹姆士宮傳出的消息,喬治·埃利奧特爵士目前已經成為了下任海軍部秘書的熱門人選。只要他在那個位置上證明了自己的能力,那么皇家海軍委員會的大門就向他敞開了。”

  亞瑟原本只是站在門里面靜靜地聽著,但是奈何門外的對話中接連蹦出了熟人的名字。

  查理·納皮爾將軍他在利物浦時見過,這位皇家海軍的退役少將在他的安排下出港前往了葡萄牙,并在女王瑪利亞與她的父親巴西皇帝佩德羅一世的鼎力支持下,出任了葡萄牙王國海軍總司令。

  從剛剛的對話里,可以看出,納皮爾將軍貌似在葡萄牙干得不錯,他幫助葡萄牙自由派全殲了專制派的海上力量。

  不過對于皇家海軍的退役將軍們來說,這也算不上什么太新奇的事情。

  畢竟在納皮爾之前,‘炸彈船狂人’托馬斯·科克蘭將軍與‘瑞典騎士’西德尼·史密斯將軍早就已經先后幫助南美洲各國擊敗了西班牙、幫助瑞典殲滅了沙俄的波羅的海艦隊等等。

  至于喬治·埃利奧特爵士,更可以算是亞瑟的老相識了。

  二人首次見面是在當年科德林頓將軍舉辦的私人宴會上,而在亞瑟受封‘下級勛位爵士’時,正是埃利奧特站在國王身邊替亞瑟捧著騎士金馬刺和斗篷的。

  一想到這里,亞瑟便轉身沖著維多克打了個眼色,示意他自己要出去逛逛。

  亞瑟剛剛推開門,迎面便看見了一個頗有些熟悉的面孔,或者更準確的說,那是他的一位師長——達拉莫伯爵約翰·蘭姆頓。

  在不列顛,每每提到這位閣下,首先讓人想起的不是他做了什么事情,而是他是首相格雷伯爵的女婿。他與格雷伯爵的這層身份太過耀眼,以致于大部分人都忘記了這位閣下自身也絕非泛泛之輩。

  總而言之,這是一位老輝格黨,在大部分時候,他都與亞瑟的恩師布魯厄姆勛爵站在一個戰壕里:支持天主教徒解放運動、支持議會改革、支持自由貿易、支持普及教育、幫助建立倫敦大學、主張取消不非國教徒的所有法律障礙。

  正因為如此,亞瑟與達拉莫勛爵認識的時間其實相當之早,早在倫敦大學就讀時,他便已經認識了這位外號‘激進杰克’的自由派代表。

  不過,亞瑟對于這位偶爾會來校園里發表演講的兼職教師印象最深刻的,還是他私下里與達拉莫伯爵閑聊時,聽到的一番話。

  當時達拉莫伯爵相當自然的告訴亞瑟:“我認為每年40000英鎊可以稱得上是中等收入,一個可以安穩生活的收入。”

  這樣的言論自然令當時年花費堪堪達到20鎊的亞瑟大受震撼,甚至直到現在,亞瑟都沒有達到達拉莫勛爵口中的中等收入水平。

  不過,40000鎊的收入倒不是達拉莫勛爵在吹牛,因為這家伙有一個令世界上絕大部分人都羨慕不來的身份——不列顛新西蘭公司的創始人兼董事長。

  自從1825年新西蘭公司成立以來,它很快就掌控了整個新西蘭絕大多數的商業機構,并壟斷了當地的亞麻、木材以及珍珠等奢侈品貿易。

  這樣的財富使得達拉莫伯爵可以早早地在41歲的年紀便宣告退休。

  作為首相的女婿,起草議會改革法案的主要成員之一,他本可以在內閣里繼續擔任一個重要職位,但是他卻選擇早早地離開政壇。

  至于原因嘛,也很簡單,他感覺有人竊取了他在議會改革過程中的功勞。對于這樣一位不缺錢的人來說,青史留名便成了唯一的追求,然而他的目標卻被眾人忽視,這讓達拉莫勛爵感覺遭受了侮辱,所以便在議會改革完成后不久便向岳父格雷伯爵提交了辭呈。

  而格雷伯爵也一直很擔憂這個激進派女婿的行事風格,尤其是在去年議會改革的暴動發生后,輝格黨內部也開始反思起了自己的行事手法是否過于激進。所以當達拉莫勛爵這樣的激進派代表一提出辭職,格雷伯爵便立刻批準了。

  當然,達拉莫伯爵的離開是相當體面的。就像是亞瑟離開倫敦時被封了個爵士一樣,達拉莫伯爵在離開倫敦同樣進了爵,原本只是男爵,而現在則是伯爵。

  正如亞瑟發現了達拉莫伯爵那樣,達拉莫伯爵也發現了亞瑟這個倫敦大學的優秀畢業生。

  他睜大了眼睛,旋即臉上多了些許笑容,走上前來親昵的拍了拍亞瑟的肩膀:“喔,亞瑟,你怎么在這兒?”

  亞瑟摘下帽子問了聲好:“閣下,聽說您的身體不好,您這是來巴黎養病了?”

  達拉莫伯爵哈哈笑道:“確實,我的偏頭痛是老毛病了。只要遠離倫敦,遠離威斯敏斯特宮,我的身體立馬就好轉了。你說這事情奇不奇怪?”

  亞瑟笑了聲道:“其實我也差不多,我的心臟在倫敦穿了個孔,一到巴黎立馬又長出心來了,您說這事怪不怪啊?”

  達拉莫伯爵也明白亞瑟是什么意思,這年輕人十有八九是在揶揄內閣和議會里那幫家伙沒有良心,怎么就這樣把他給甩去了漢諾威。

  同樣是受到了排擠,達拉莫伯爵多少有點與亞瑟同病相憐的感情。

  而且從另一方面來說,達拉莫伯爵還是挺感謝這位從倫敦大學走出來的學生在6月5日那天成功穩定住了倫敦的局勢。

  如果當天的暴動擴大為了起義,那么達拉莫伯爵這位一直鼓動議會改革,還親自起草了議會改革法案的家伙,一定逃不過黨內的清算。

  他出聲安慰亞瑟道:“有的人沒記性不代表所有人都沒記性。亞瑟,你是個好樣的,艦隊街的報道我都看了,那幫記者要么是不了解內情,要么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以當天倫敦的局勢,你在自己的位置幾乎已經傾盡所有了。”

  亞瑟聽到這話,心中也算是稍稍安了心。

  他也沒想過達拉莫伯爵會給他許下什么樣的承諾,但是他必須得盡可能的在所有遇見的不列顛政壇人物面前展示自己。畢竟漢諾威可不是坐落于威斯敏斯特宮和白廳街腳下的,而他也沒有喬治·埃利奧特爵士這樣的哥哥或者納皮爾家族這樣雄厚的底蘊。

  所以,你不面對面的整出點漣漪,說不定這幫家伙哪天還真就把自己給忘了。

  與維多克躲在旅館里監視別人偷情這樣的活計,他可不想干一輩子。

  達拉莫伯爵說到這里,又給亞瑟引薦起了身邊的同伴:“來,亞瑟,我來替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約翰·鮑寧先生,他是不列顛一位論派協會的外務秘書。之前還擔任過《威斯敏斯特評論》的主編,他與邊沁先生也算是老朋友了。”

  亞瑟聞言,笑著與鮑寧爵士握了握手:“我從前聽邊沁先生提到過您,不過我對您最感興趣的一點在于,邊沁先生說,您即便不是這個世界上最杰出的語言學家,也必定是在前三的。您好像會說兩百種語言,這是真的嗎?”

  鮑寧對面前這位倫敦大學的結晶印象不錯,他謙虛的笑了笑:“邊沁先生對我實在是過譽了,我暫時還沒有掌握兩百種語言,只有一百出頭,能夠流暢交流的大概有60種,不過能讀寫200種語言確實是我的目標。”

  亞瑟本來只是想同鮑寧開個玩笑,但讓他沒想到的是,對方居然真的掌握了數量如此眾多的語言。

  哪怕讓亞瑟掰著手指頭數,他都未必能數出60種語言,但對方居然能夠用60種語言交流。

  鮑寧看到亞瑟驚訝的臉色,不由笑著問了句:“我記得倫敦大學里應該是開設了希臘語、拉丁語、法語、西班牙語和德語的教程,你在那里讀書的時候,學了哪幾種?”

  亞瑟眨了眨眼:“希臘語、拉丁語這兩門在學校是必修,西班牙語和法語我也輔修了一點,這次為了做好在漢諾威王國的新職位,我又突擊學習了一些德語,但是說的還不流利。”

  說到這兒,亞瑟又冷不丁的提了一句:“對了,漢語我也略懂一些。”

  達拉莫伯爵聽到這話,笑著來了一句:“真的,亞瑟,你懂漢語?你該不會是聽到了我和鮑寧之前的對話,所以才冒出這么一句的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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