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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職業病

  亞瑟與維多克佇立在咖啡廳外,他們看見大仲馬遭了難,也不著急進去,而是分別打著了火抽一口煙,悠哉悠哉的觀望著咖啡廳里正在上演的戲劇性場景。

  他們的身影映襯在櫥窗之上,隱沒于街頭巷尾彌漫著車輪滾滾掀起的塵煙與烤面包房里升起的香氣,若不是仔細觀察,還真不知道這兩位先生原來是分別來自倫敦與巴黎的兩位神探呢。

  透過潔凈的玻璃窗,兩位紳士的目光聚焦在咖啡廳中央的一片開闊區域,兩旁的咖啡桌不知何時已經被掀翻在地,在被清空的場地內,正上演著一場令人心跳加速的決斗。

  那是一胖一瘦兩位同樣身著華服的對手,胖的那位也不拔槍,而是單膝跪地祈求對手的原諒。

  至于瘦的那位,似乎是因為氣憤到了極點,本來柔和帥氣的臉龐也被鐵青的臉色襯托的猙獰可怖。

  他拿著一柄手槍頂在胖子的腦袋頂,止不住的沖他咆哮道:“亞歷山大,我今天到這里,不是為了聽你祈求原諒的!我已經聽人說了,你的《安東尼》在倫敦首演的時候,特意請了多瓦爾過去當女主角。作為朋友,我祝賀你的《安東尼》在異國他鄉取得了巨大成功,我聽說倫敦的觀眾都稱你為當下法蘭西最有才華的劇作家。但是,但是你他媽的不該在演出結束后,把穿著內衣的多瓦爾摟入懷中,還抱著她擁吻!你明知道她是我的人!”

  大仲馬聞言急忙澄清道:“維尼,我不知道你是從哪里聽來的這些瞎話。但我以紳士的名義發誓,我在首演的時候絕對沒有做過這些事情!你但凡查一查《安東尼》在倫敦上映的時間,也應當知道那天倫敦在鬧暴動,我當時也參與了。而且,我的一位條子朋友還差點死在了那一天。他在倫敦塔底下叫人用子彈穿了心,在棺材里躺了好幾天才迷迷糊糊的坐了起來。”

  “放伱媽的屁!”維尼暴怒的一腳踹開身邊的椅子:“亞歷山大,你是真拿我當傻子糊弄嗎?人坐在棺材里突然爬出來了,他是叫拉撒路還是耶穌?”

  “他叫亞瑟·黑斯廷斯。”

  大仲馬連連叫屈道:“維尼,我到底要怎么說你才能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在首演當天干那種事,我當天甚至沒有看完首演就去了倫敦塔底。”

  維尼見大仲馬撿起了花劍,也毫不含糊的用腳尖挑起了另一把。

  維尼盯著大仲馬道:“來,亞歷山大,你先挑一把順手的,我不想被人說我在欺負你。或許你害怕開槍會要了我的命,既然你不肯用槍,那咱們就比劍。大家公平決斗,今天不見血,我心中意難平。”

  “當然有了。”大仲馬沉痛道:“維尼,你要相信我,我曾經試圖克制過我自己。但是,多瓦爾…多瓦爾她太熱情了!”

  但是如果二人比劍,只要做好了防御,耗到維尼沒力氣了,就可以得到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那他媽有什么區別嗎?!”

  “閉嘴!亞歷山大,我問的不是這個問題!”維尼罵道:“我說的是你在《安東尼》首演當天抱著多瓦爾當著所有觀眾的面熱情擁吻的事情!”

  維尼話剛說完,便將座位上放著的包裹隨手一抖,只聽見一片叮當作響的聲音,兩柄法蘭西花劍落地。

  “真的?”維尼微微側著腦袋,他看起來有些不相信。

  大仲馬看見維尼的態度依然強硬成了這樣,終于也不多做言語了。

  維尼聽到這話,氣的簡直渾身都在發顫,甚至于連槍都拿不穩了。

  大仲馬見狀愣道:“維尼,你干什么?”

  在大仲馬看來,如果兩人比槍,他十分擔心會失手將維尼打死。

  在維尼的注視下,大仲馬隨手撿起地上的一把花劍,踉踉蹌蹌地站起身子。

  “維尼…”

  “真的,我從不撒謊。”大仲馬咬著牙說道:“我擁吻多瓦爾其實是在次演的時候。”

  “好,亞歷山大,你干得好啊!”

  “閉嘴!亞歷山大,拿起你的劍!我今天就算不刺穿你的胸膛,也要豁開你兩條手臂!”

  他看了眼維尼那副怒不可遏的表情,心懷愧疚的他又暗自嘀咕著:“實在不行,要不打到最后便讓他刺一劍泄憤,消消氣算了?”

  維尼深吸一口氣道:“亞歷山大,你是個誠實的人,一個體貼的朋友。你和我這么多年的友誼,這么多年的交情,在你沒有拔槍的情況,我不想就這么單方面的打死你。但…我也沒辦法就這么原諒你。不過好在,我早預料到你今天可能會是這個反應,所以…我還帶了備選方案。”

  維尼將手槍向外一拋,扔到了地上。

  二人擺開陣仗,在咖啡廳的地毯上拉開一定距離。

  忽然,只聽見一陣破空聲,維尼松了松肩膀,耍了個劍花,他的劍尖在空氣中劃出緊張的弧線,預示著這里即將爆發的生死沖突。

  這兩位法國紳士嚴峻的面容,犀利的眼神,很快就吸引來了一堆從咖啡廳門前路過的行人。

  這群圍觀群眾的竊竊私語與低語議論如潮水般涌動,但大仲馬和維尼卻仿佛置身于一片寂靜之中,全神貫注于這場關乎榮譽與尊嚴的對決。

  維多克看到這兒,忽然想起了亞瑟曾經擊敗過巴黎劍圣伯特蘭的事跡,他抽了口煙開口問道:“你感覺他們兩個家伙身手如何?”

  亞瑟望著一個勁裝酷耍帥的維尼,簡單的評價了一句:“套用你們法蘭西人常說的一句話——衣服不能造就修士,帽子不能造就哲學家。同樣的,好看的劍花也不能造就格斗家,除非他給對手塞錢了。”

  維多克只以為亞瑟是在諷刺維尼,他哈哈大笑道:“那你覺得仲馬先生劍術如何呢?”

  亞瑟同樣簡單明了的點評道:“亞歷山大是個神槍手,也是個好劍客。”

  “你和他打過?”

  “嗯…”亞瑟沖著維多克豎起四根手指。

  維多克不解道:“這是什么意思?”

  “他能在我手下認認真真的走四個回合。”

  維多克瞥了眼波瀾不驚的亞瑟,望著咖啡廳中的兩位巴黎大劇作家,輕松笑道:“那確實挺不錯的。”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亞瑟的影響,大仲馬右腳在前,持劍手伸直并下擺到右腿膝蓋之前,劍尖前伸并朝上指著對手面部,以亞瑟慣用的鐵門勢起手。

  這種站位的好處就在于,把劍守在前方不僅能防備對手的斬和刺,如同有座大門擋在你前面一樣,還可以使得劍客可以靈活變架利用各種戰術騷擾對手。

  不過,相較于大仲馬的直鐵門勢,亞瑟的起手顯然選擇更多,因為成熟的劍客通常會依據情況對付不同的武器、技術流派以及不同慣用手的對手。

  也就是說,亞瑟不僅慣用直鐵門勢,也經常靈活變招,分別朝左右側撤劍,排出兩側鐵門勢的站姿迎敵。

  而一旦被亞瑟取得優勢,被他貼近了距離,那他很就會放棄幅度很大的斬擊和刺擊,而是改用快速擒拿、摔跤與投技。

  亞瑟就用這一招,在東區流氓中打遍天下無敵手,而大仲馬今天顯然也打算效仿亞瑟的‘流氓劍術’,以鐵門勢起手穩固防御,再伺機拉近交劍距離,隨后找機會將維尼拖入地面。

  但事情的發展顯然并不像是大仲馬所想象的那樣。

  只看見一陣風兒吹過,搖動了咖啡廳里的風鈴,陽光透過咖啡廳的櫥窗照在大仲馬的面上,刺眼的光輝迷了他的眼。

  就在他眨眼的一瞬間,精神高度集中的維尼一個上提步,揮劍就劈。

  正如亞瑟說的那樣,這位先生雖然練過劍,但他大半的精力都被放在練習耍劍花裝酷上了。

  右腳與左腳的移動并不同步,右腳已經踏了出去,而左腳跟卻還綴在后面,這明明是搏命突刺的步伐,卻被維尼先生用在了劈砍上面。

  果不其然,他的劍還未砍到大仲馬,自己的腦袋卻差點頂在了胖子的劍尖上。

  大仲馬被維尼的動作嚇了一跳,他不忍心刺傷了朋友,趕忙往后收劍,維尼一劍劈下,卻連大仲馬的白領巾都沒沾到半點。

  維尼雖然劍術不高,但是他不要命似的打法卻將大仲馬嚇了一跳。

  大仲馬想要拉近與維尼的距離,但對方卻一點機會都不留給他,被陽光照的亮晶晶的劍尖就像是吃錯了藥的蝴蝶一般在空中來回飛舞。旁人看了,絕對不會以為維尼是什么劇作家和詩人,而是多半會將他誤認為數學家。

  若非如此的話,他為什么要揮舞著花劍,一直在空中畫8呢?

  大仲馬被維尼的王八劍法逼得沒有辦法,只得一路且戰且退,從咖啡廳這頭退到那頭,看他那退后的距離,只怕是一會兒就要退到廚房里下鍋了。

  維尼一邊打還一邊氣喘吁吁的罵道:“亞歷山大,出劍啊?你為什么不出劍?你以為不出劍,我就能原諒你嗎?今天這場決斗臺,注定咱們倆之間只有一個贏家,就如同在多瓦爾那里一樣!”

  大仲馬叫苦不迭道:“維尼,你這是何苦呢?多瓦爾早和我說過,她同我不過是露水姻緣罷了。她只吻了我一次,而在她從倫敦啟程回巴黎時,你知道她對我說了什么嗎?”

  維尼聽到這兒,攻速也慢了下來:“她說什么了?”

  大仲馬道:“我感謝她不遠千里來倫敦替我撐場子,她只是說:‘啊!你太客氣了,我的大寶貝兒!我之前可有一陣子沒見你了。’”

  “啊!!!!!!!!”

  叮叮當當!

  維尼一連砍出好幾劍,但大仲馬全都防出去了。

  “維尼,你別激動,先聽我說完。我又告訴她:‘你見不到我,也是沒辦法。最近這一兩年,我要么忙著做革命的父親,要么忙著做孩子他爸。臨別之際,我能再求你一個吻嗎?’”

  叮叮當當!

  兩人的劍上全是火花。

  “維尼,你別急著生氣,后面還有呢。多瓦爾有些為難的和我說:‘抱歉,我…不能吻你…因為,我變好了。’

  我好奇的問她:‘你的這場‘革命’又是什么引起的呢?’

  她告訴我:‘阿爾弗雷德·德·維尼,我被他給迷住了。愛是他唯一的本性,他待我像公爵夫人,把我叫做他的天使,還說我的身子是他唯一的靈感源泉。’

  維尼,到了這個時候,我便知道了,在這場關于多瓦爾的決斗中,我早就敗給了你。既然如此,咱們的決斗還有什么意義呢?”

  維尼聽到這話,氣喘吁吁的一手拿劍,一手掐腰:“亞歷山大,你說的是真的嗎?”

  大仲馬情真意切的點頭道:“維尼,我說過很多次了。多瓦爾那天在劇場對我的擁吻,只是一位偉大演員的情難自已,你知道她是多么出色的一位演員,她已經把自己完全代入進去了。”

  維尼聽到這兒,忽的深吸一口氣,他的頭腦好像已經冷靜了下來:“這…說的好像也是。她就是那么瘋狂的一個人,正因如此,她才能成為巴黎最當紅的女演員…”

  大仲馬誠懇道:“維尼,謝天謝地,咱們倆之間的誤會終于解開了。既然如此,我可以冒昧的問一句,是誰在挑撥你我之間的關系嗎?那個該死的小人,那個離間我們友誼的惡棍,究竟是誰呢?”

  維尼看起來有些猶豫,他抿了抿嘴唇:“是…是巴爾扎克告訴我的,至于他是聽誰說的,我…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想來,巴爾扎克多半是聽雨果說的,雨果…他估計也是聽別人說的。”

  大仲馬聽到這話,胸中登時竄出一團火來:“巴爾扎克!又是這個無賴的混蛋東西!”

  大仲馬說到這兒,咖啡廳中忽然響起了一陣不咸不淡的聲音:“亞歷山大,你可沒資格這么說人家,他不過是把你干得事情如實復述了一遍罷了。你確定不給維尼先生展示展示你那件因為多瓦爾夫人情難自已,扯爛的燕尾服和白襯衫嗎?我記得你之前好像說,是打算把那件衣裳當成收藏品來著。”

  “什么?!”

  維尼聽到這話,剛剛壓下去的火氣登時又頂到了嗓子眼,他抬起花劍正要去刺大仲馬。

  豈料一根手杖驀地擋在了二人中間,手杖順勢一個發力,便將維尼的劍尖帶偏,旋即又輕巧的一頂,維尼只感覺手中的劍柄就像是抹了油的泥鰍一般,怎么也捏不緊,嗆朗一聲掉在了地上。

  他正要彎腰去撿,一只黑色的馬靴卻忽然浮現在他的眼前,死死的踩在了花劍的劍尖。

  維尼抬頭一看,正對上一雙波瀾不驚的紅眼睛。

  “先生,根據法律,您的行為已經構成了破壞公共財物和危害他人人身安全的罪名,您有權保持沉默,也有權否認您的罪行,并委托您的律師在治安法庭上提出正式抗議。但是在此之前,我有權根據政府與法律授予我的權力,對您實施逮捕。您看您是服從我的決定,還是再給自己加一條拒捕的罪名?”

  叼著煙斗的維多克緊隨著從亞瑟的身后走出,他拍了拍亞瑟的肩膀打趣道:“老弟,又在犯職業病,冒充正規軍?以法律的名義逮捕你,這話可不是咱們這倆落難的約瑟應該說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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