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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七章 威靈頓的淺紅陣列

  倫敦的雨季如期而至,仿佛是天空對大地的一曲深沉詠嘆調。鉛灰色的天際低垂,將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朦朧而又富有詩意的氛圍中。

  綿密的雨絲織成一張細膩的網,沿著哥特式建筑尖頂的輪廓滑落,敲打在石板鋪就的街道上,發出淅淅瀝瀝的聲響,就像是雨與歷史的對話,在看似和諧交融的曲調下隱藏著的是波瀾壯闊的水花。

  街頭巷尾的煤氣燈在雨霧中若隱若現,微弱卻堅定的光線穿透雨水,灑在濕漉漉的馬車和匆匆行走的行人身上,映照出一道道獨特的剪影。身穿禮服禮帽、手持雨傘的紳士淑女們行色匆匆,他們的身影在雨中的霧氣若隱若現,就仿佛進入了夢中之國。

  車門打開,硬馬靴踏在石板路上,早就守候在門前的仆人趕忙上前撐開雨傘,為這位身著紅色軍裝的老紳士隔絕雨水的冰涼。

  緊接著,車上又飄出了一朵如綻放蓮花般蓬松龐大、層層疊疊的裙擺,由羽毛、蕾絲以及各種細膩的花邊堆疊的米黃色小帽,搭配上質地柔滑的長手套,所有的這些足以見得這位女士的尊貴身份。

  哈麗特·阿巴斯諾特夫人,倫敦社交圈有口皆碑的交際花,與此同時,也是有名的政治女強人。

  或許在一個女性不能參政的時代,政治女強人這個稱號聽起來有些刺耳。

  但是對于重視社交的英國政壇來說,這樣的女強人其實并不在少數。她們或許無法直接在上下院投票,但是如果誰要因此而輕視她們的能量,遲早得被她們的石榴裙絆的摔上一跤。

  而且不列顛不止有政治女強人,而且這些女強人還和下院的議員們一樣,涇渭分明的組成了托利黨與輝格黨兩個陣營。

  輝格黨這頭最為知名的女強人莫過于初代斯賓塞伯爵之女、第五代德文郡公爵夫人喬治亞娜·卡文迪許。

  而在托利黨這頭,便是面前這位阿巴斯諾特夫人。

  不過,與出身顯赫的德文郡公爵夫人不同的是,阿巴斯諾特夫人的出身顯得平庸許多。雖然她的父親是第八代威斯特摩蘭伯爵的兒子,但卻因為不是長子導致沒有爵位繼承權。

  因此,阿巴斯諾特夫人雖然勉強算得上是貴族家庭出身,但最終卻只能選擇嫁給年長她25歲的前愛爾蘭國會議員查爾斯·阿巴斯諾特。

  不過雖然這樁婚姻從年齡上不太合適,但是丈夫的政府官員身份卻給她打開了通往上層社交圈的大門。而長袖善舞的阿巴斯諾特夫人則很好的抓住了這個機會,一舉打入了托利黨的核心圈層。

  不論是前外交大臣卡斯爾雷子爵、前陸軍大臣哈丁子爵,還是王室成員肯特公爵等人都對這位能言會道、舉止優雅的女士尊重有加。甚至于輝格黨的部分成員也對這位夫人在政治方面的眼光做出了極高的評價。

  然而,讓阿巴斯諾特夫人能在倫敦社交圈維持如此高地位的原因自然也不僅僅是眼光,而是她的一位知心朋友——威靈頓公爵。

  年輕時一度有著‘花花公子’之稱的威靈頓公爵曾經擁有過許多情人和女性知己,但是能夠長期與老公爵維持信任關系,并長期對他施加影響力的只有阿巴斯諾特夫人一人而已。

  眾所周知,在威靈頓公爵結婚前,他已經有整整十年沒有見過那位曾經一見鐘情的妻子了。而十年的時間也足以改變一個人,威靈頓夫人既不懂軍事也不懂政治,所以夫婦二人很難有什么共同話題。

  而阿巴斯諾特夫人則很好的填補上了這個空缺,而相對平庸的出身也使得她磨煉出了許多養在深閨中的貴族小姐們不具備的能力,并用這些能力去為威靈頓公爵探聽消息。

  倫敦上流圈子的所有人基本都知道,雖然沒有正式頭銜,但阿巴斯諾特夫人實際上就是老公爵的情報官,和這位夫人說話的時候可得注點意。

  有時候,這位夫人與老公爵之間的信任關系甚至會讓托利黨內的其他人氣的跳腳。

  格蘭維爾爵士譏諷公爵身邊圍繞的是‘一群女人和馬屁精’。

  皮爾爵士也曾因為此事大發雷霆:“除了女人以外,沒人能影響公爵,那就是一幫蠢貨!”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能夠影響公爵觀點的夫人,卻在兩年前威靈頓內閣倒臺時慢慢淡出了大眾的視野。

  有人說她是回到老家安心過日子去了,還有人說她正準備寫一篇關于托利黨的政治日記。但不論大伙兒怎么說,這位消失已久的夫人,此時此刻又出現在了倫敦1號阿普斯利宅邸的門前。

  而這,通常預示著一些事情。

  阿巴斯諾特夫人挽著老公爵的胳膊,她輕聲問了一句:“凱瑟琳她…”

  威靈頓公爵說話聽起來有些鼻音,他似乎感冒了:“哈麗特,關于凱瑟琳的事情,我們可以以后再慢慢談。人死不能復生,現在已經多說無益。我們現在得面對一些更重要的事情,你應該明白我說的是什么,就是那件讓內閣倒臺的事情。”

  阿巴斯諾特夫人問道:“我當然明白您的想法,議會改革對這個國家確實沒有什么好處。但是,它現在已經通過了下院三讀,一切的一切看起來仿佛都變成了大勢所趨。推動天主教解放已經讓您陷入了身敗名裂的境地,如果此時您又打算站在改革的對立面,那您的名譽…說實在的,我甚至還有些擔心您的性命。”

  二人走入會客室,剛剛在椅子上坐下,仆人便遞上一條毛巾給公爵擦干沾了水的衣服。

  威靈頓公爵一邊擦一邊開口道:“就像你說的那樣,如果必須進行改革,它將給大不列顛的社會制度帶來整體性的變化。我并不打算成為參與這種變化的一方,違心地贊同那些意見。我的本性使我只能去干那些男子漢之間的明白交易,而不是那些私底下偷偷摸摸的把戲。

  我不能假裝說我真心歡迎那些措施,我既不愿意成為其中的一方,更不愿意成為其主要的推動者。如果我被人誤會,如果議會將采納建議中的新方法,我都會感到深深的悲哀。我可以預見這些將會對國家利益造成一系列的災難,甚至還會影響到它的安全。

  出于我對這個國家矢志不渝的忠誠,我不能成為造成這些災難的人員之一。而且,既然我已經出手,我就決心走到最后,如同我在戰場上一樣,我將用我的方式沖殺出來,我必定取得最后的成功!”

  阿巴斯諾特夫人舉起茶壺為公爵倒了杯暖身的紅茶,她的目光中不無憂心。因為從她得到的種種消息來看,她的老朋友這一次要想反敗為勝恐怕真的只能再打一次滑鐵盧。

  “閣下,您難道真的不考慮轉而支持改革法案通過嗎?在《天主教改革法案》中,您選擇站在了改革派那頭,為此甚至不惜被潑了一身臟水。在整個不列顛,除了那些信仰天主教的愛爾蘭人以外,沒有任何人會感謝您。如果這種臟活兒您都愿意做,為什么在改革法案上就不能稍稍變化一下呢?”

  老公爵聽到這話,盯著阿巴斯諾特夫人的眼睛看了半天,隨后緩緩搖了搖頭:“哈麗特,我還以為你會很了解我。”

  阿巴斯諾特夫人笑著回道:“閣下,沒有人能夠完全了解您,您身上的故事太精彩,經歷也太豐富了。您有時候很復雜,有時候又很單純,不過這才是您,亞瑟·韋爾斯利,theDukeofWellington。”

  老公爵笑了笑:“或許你說的是對的,不過說到天主教改革和議會改革這兩件事上,其實從心底來說,我都不是改革派。我之所以支持天主教解放,是因為我發現要在愛爾蘭建立一個穩固的政權,就只能解放他們的信仰。

  至于議會改革,一旦它通過了,那法蘭西就是不列顛的未來。那就是一個通過議會投票誕生的法國大革命的翻版,議會改革的落地就決定了和平將要永遠的離我們而去。

  在政策上,我向來是堅持正確性大過連續性,我只支持正確的議題,有利于維護國家和平安定的議題,而不是支持改革或者不改革的議題。如果我的腦筋真的那么僵化,我當年就不會同意皮爾任命一位天主教信仰的約克小伙子做高級警官。”

  說到這里,公爵的眼睛里仿佛燃燒著一團火焰,就像是此時他并不是坐在舒服的大宅,而是站在滑鐵盧的高崗上:“我早就說過,讓輝格黨執掌政府會是一場災難。而現在,他們當中又混入了達德利、帕麥斯頓、戈德里奇這樣的坎寧派,這簡直就是滅頂之災!”

  阿巴斯諾特夫人聽到這兒,立馬就明白威靈頓公爵為什么會與前首相坎寧爵士常年積怨了。

  當年兩個人的分歧主要在于不列顛的外交政策上,坎寧爵士主張承認承認那些新近獨立的南美洲國家,也主張英國應該幫助希臘擺脫奧斯曼帝國的控制獨立建國。

  然而這樣的立場卻讓公爵心中感到不快,他屢次向坎寧爵士當面表示。

  “考慮一下愛爾蘭所發生的一切,以及愛爾蘭即將發生的一切。那里的前景并不美好,如果我們承認了這些南美的分離主義分子,甚至有可能會讓愛爾蘭的愛國者們擔驚受怕。我們必須格外小心,不能鼓勵任何國家、任何地區發生的任何起義。

  我們不能讓動亂、自私自利、證券交易、宗教摩擦來迫使我們承認那些由叛亂省份組成的新政府。如果你認為哥倫比亞的起義軍并沒有犯罪,玻利瓦爾是一個英雄而不是叛黨,那么你就同樣不能懲罰倡導愛爾蘭獨立的奧康奈爾。

  至于希臘,我承認奧斯曼土耳其殘酷的壓迫著當地的人民,他們受到全人類的憎惡,而且我們也不應該與君士坦丁堡的政府產生任何合作。與此同時,如果我們想要在歐洲建立一個屬于希臘人自己的新國家,就必須讓它建立在現代民主原則之下。

  但值得注意的一點是,我發現俄國人正在動用他們的手段不斷地向希臘傳播著他們的理念與影響,試圖將希臘打造成他們進入地中海的橋頭堡。因此,如果我們依舊堅持現行政策,那么對于建立一個以不列顛政治體制為藍本的新希臘絕對是百害而無一利的。”

  而威靈頓公爵與坎寧爵士的摩擦,也進一步導致了他與坎寧派議員們日漸疏遠的關系。

  而老公爵執拗的脾氣則更加劇了這種關系的惡化,在坎寧派議員決定集體退黨的前夕,威靈頓公爵不僅沒有挽留,反而還撂下了一句:“告訴達德利和帕麥斯頓,如果他們打算同赫斯基森一起離開,我不會反對,而我也絕不會像三孫子那樣乞求他。”

  盡管這種說法不太文雅,但都是老實話。威靈頓公爵做不到像是坎寧派那樣兩副面孔待人,他常年擔任戰地指揮官的經歷使得他始終堅持著一個觀點,那就是:對于一名將軍來說,你必須說話算話。

  威靈頓公爵開口道:“所有的這些文件、議會改革法案其實都與原則無關。我聽說過一大堆輝格黨的原則、保皇黨的原則、自由派的原則、坎寧派的原則,但是我得坦白地說,我從來沒有見過它們的準確定義,也沒能搞清楚它們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沒有那么多原則,在我這里,只有一套原則,那就是不列顛的原則!這個原則,我可以豁出命守衛它。為了它,我在滑鐵盧戰勝了拿破侖。為了它,我在天主教解放上‘包圍’了國王陛下。在戰爭的槍林彈雨中都沒能毀掉的東西,我絕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它被輝格黨給葬送在和平時期了!”

  阿巴斯諾特夫人聞言,頗有些受到震撼。

  她望著威靈頓公爵站在那兒,就好像這位八國陸軍元帥正在發表他的決戰前動員演說。

  “閣下,我明白您的心情。您也明白的,在過去的這二十年歲月中,我始終是站在您的身邊。在倫敦的政壇,除了您之外,再沒有什么人能讓我這么感興趣。不列顛陷入混亂已經很長時間了,而英吉利海峽的另一頭現在也不安寧,這種時刻,正是需要您挺身而出之際。”

  威靈頓深吸了一口氣,他坐在阿巴斯諾特夫人的身邊握住了她的手:“哈麗特,在這種時刻,有的事要想解決,就只能依靠你的社交能力。我不瞞著伱,托利黨現在已經處于崩潰的邊緣,每個人都在各自為戰,除了我最信任的一部分老下屬以外,沒有人愿意在這個時候見我。

  而你則擁有扭轉他們想法的能力,我拜托你,不論是看在我們友誼的份上,還是看在這個國家的份上,把他們帶到這里見我。我委任你做我的軍需官,我將在這里重新征召我的輕騎兵,將火炮運往前線重組我的防御陣地,你負責襲擾他們的側翼,而我則會用我的淺紅陣列向輝格黨發起突襲,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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