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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奇怪的牧師

  格林威治警署,亞瑟的辦公室里。

  亞瑟與那位傳言中的不速之客分別坐于辦公桌的兩端。

  正如那個去給亞瑟傳信的警官所描述的那樣,這位客人外面套了件黑罩袍,里穿一件翻領白襯衫,胸前掛著銀質十字架,消瘦的臉蛋上長著個高鼻梁,一雙白凈的手上找不出半點老繭,一看起來就知道沒干過什么粗重的體力活。

  以上的所有信息都說明這位客人一定是出身于中等階級以上家庭,并且接受過相當程度的教育。

  亞瑟摸不清對方的來意,只得用盡量親和的語氣詢問道:“我想我應當不認識您,不知道該怎么稱呼您呢?”

  對方也客氣的笑了笑,他開口道:“黑斯廷斯先生,突然上門真是打擾您了。

  我是牛津大學教會圣瑪麗教區的牧師,也是牛津大學奧列爾學院的特別研究員——約翰·紐曼。

  您可以直接叫我牧師,或者紐曼先生,或者您樂意的話直接喊我約翰也可以。”

  牛津大學?

  牧師?

  亞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對于他來說,這兩種東西占一種就已經很難對付了,二者合而為一這還能是個人了?

  更糟糕的是,眼前這位客人居然還是牛津大學奧列爾學院的研究員。

  如果說牛津大學是整個大不列顛保守派的大本營,那么專門教導神學知識、培養國教牧師的奧列爾學院簡直就是大本營的大本營。

  毫不夸張的說,以亞瑟的價值觀和對奧列爾學院的了解來看,那里面的所有人都應該判死刑,而且還必須得是死刑反復執行才行。

  不過好在亞瑟之前已經遇到過劍橋大學伊曼紐爾學院畢業的達爾文了,因此在面對牛津大學奧列爾學院工作的紐曼先生時,他總算是勉強維持住了冷靜的表情。

  但這依然不妨礙坐在辦公桌上的紅魔鬼仰天大笑。

  阿加雷斯指著亞瑟的臉,捧著肚子口水都笑出來了。

  “亞瑟,看看你那副表情,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聞了巴爾糞場的大便呢。”

  亞瑟聽了,只是鼻子里擠出一股氣,嘴里囁嚅道:“阿加雷斯,我不準你這么侮辱大便。”

  但坐在對面的紐曼牧師顯然沒聽清亞瑟的話,他愣道:“您說什么?”

  亞瑟趕忙換上一副笑臉:“沒什么,我說今天這雨下的,搞得辦公室里都缺乏光線。”

  他趁著紐曼沒細想,忙不迭的轉移話題道:“不知道您今天來找我到底是為了什么事呢?”

  紐曼聽到這話,從隨身攜帶的牛皮包里抽出兩本書放在了亞瑟的辦公桌上。

  亞瑟低頭一看,那兩本書分別是托馬斯·潘恩的人權和常識。

  他的眉頭跳了跳,開口問道:“我可以再次確認一下您的職業嗎?您是個牧師?”

  紐曼點了點頭:“沒錯。”

  亞瑟又問道:“還畢業于牛津大學?”

  紐曼繼續點頭:“1820年畢業。”

  亞瑟深吸一口氣,一只手捏住了自己的嘴,他看了看紐曼,又看了看那兩本書。

  看了半天,他這才開口道:“說實話,紐曼先生,我有點看不懂你。因為我實在沒辦法把一個牛津畢業的牧師和這兩本書聯系在一起。”

  紐曼聽到這里,忽然露出了一絲笑容:“您果然看過這兩本書。”

  亞瑟搖了搖頭,他矢口否認道:“我沒看過。”

  紐曼聽得一愣:“那您怎么知道不能把一個牛津牧師和這兩本書聯系在一起?”

  亞瑟端起桌上的茶杯飲了一口:“因為蘇格蘭場的規定,所以我至少不能承認我看過。

  雖然現在這兩本書已經不算非法出版物了,但是它們解禁也才不過一年的時間。

  況且我們這群蘇格蘭場的警察最起碼名義上還是直接聽命于國王陛下的,而這兩本書里是如何稱呼先王喬治三世的,您應該非常清楚。”

  “您是說這一段嗎?”

  紐曼拿起那本常識,熟練的翻到了做了書簽的位置,語氣如常的念出了上面的內容。

  “喬治三世只不過是大不列顛皇家畜生,他是北美事件的首惡之源。英國王室并不神圣,因為據英倫三島征服史記載,英王的始祖只不過是某一伙不逞之徒中作惡多端的魁首。”

  亞瑟嘴角一扯,呼氣吸氣再呼氣,他花了好長時間才勉強把揚起的嘴角拉回去。

  亞瑟兩手搓了搓臉,平靜的開口道:“紐曼先生,有的東西您閱讀過就行了,大可不必念出來。您想讓我丟掉工作的話,直說就行,用這種手段實在是太下作了。”

  “丟掉工作?您為什么要因此丟掉工作?”

  紐曼站起身,不解的指著常識上的文字說道:“這難道說的不是事實嗎?”

  亞瑟瞥了眼那行字,抿著嘴唇,說話的嗓音都在顫。

  “紐曼先生,您必須要知道,在大多數情況下,實話才是最傷人的。”

  紅魔鬼趁機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假模假樣的開解亞瑟道:“亞瑟,想笑你就笑吧。總憋著對身體不好。”

  紐曼像是泄了氣似的坐回了椅子:“說實話,在閱讀這兩本書以前,我一直覺得托馬斯·潘恩是個憤世嫉俗的邪惡之人。

  但現在,我被他說服了。他雖然是個無信仰者,但他的所作所為、他的理想卻比任何人都更像一個虔誠的信徒。”

  “您就這么原諒他了?”

  亞瑟道:“我記得他還批評過教會,他說‘宗教里的基督教體系是對常識的一個侮辱’。

  他還說過‘他們把那本稱為圣經的書,說成是上帝的話,這是一種徹頭徹尾的褻瀆。那是一本充滿謊言和自相矛盾的書,記錄很壞的時代和很壞的人的一段歷史。’

  就因為他這些話,我記得牛津大學可是隔三差五就要把他拖出來批判一番啊!”

  紐曼迷茫道:“或許其他人是那么想的,但我覺得那是因為他們都不了解托馬斯·潘恩。看看他所表達的那些思想,看看他做出的那些貢獻吧。

  他提出要設立公共教育、定制最低工資標準,他批判喬治三世,并因此不得不離開英國。

  他幫助北美殖民地擺脫大不列顛,親自參與作戰,美國士兵人手一本常識,他說過的話所有美國人都會背誦。

  但在美國獨立后,他又因為揭露政府內部腐敗丑聞而被排擠解職,黯然離開美國。

  他參與了法國大革命,卻因為反對羅伯斯庇爾處死路易十六、反對他們的血腥政策而被迫離開法國。

  他反對拿破侖稱帝,拒絕他的征召和邀請,卻不影響拿破侖對他的欣賞。

  很多時候,他只要閉上嘴,就可以安安穩穩榮華富貴的渡過一生,而不是孤苦伶仃的死在租住的小屋。

  但是他就不,他從不停止發聲,他只堅持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堅持貫徹他的美德,就像是您之前在法庭上做的那樣。

  他難道是個無信仰者嗎?我認為他才是一位真正的虔誠信徒。

  可惜的是,潘恩已經死了,再也無法為我解答問題。

  但讓我欣慰的是,我在報紙上看到了您。

  所以我今天來到了這里,想要問一問和他一樣不甘沉默的您,您是如何看待這些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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