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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顫栗人心的一幕

  龜茲城。

  也許早在重鑄肉身那一刻,漫天雪花就停下了,不過黃沙覆蓋厚厚的積雪,氣機殘留永不化。

  滿頭白發的男人靜靜矗立在城外,隨著狂風驟起,積雪飛濺落于朵朵桃花瓣,又抖簌在他身上。

  顧長安輕輕閉眼,過往一幀幀畫面在腦海里浮現,二十多年的生活已然烙印在靈魂。

  “咱們安西軍堅守那么多年,無非是想看到山河無恙,國泰民安,也不知我有沒有機會見一見太平盛世。”

  “殺敵就變強,我要將死亡的繩索往自己脖頸上套牢咯,我不去殺陸地神仙,誰來制裁這群自詡天上仙人?”

  他低聲呢喃,隨即笑了笑:

  “在去化覺巷之前,我以為自己永遠離不開你,現在竟然發現你有一點點討厭,怎么總是你?”

  “也罷,隨我再戰一回,帶安西英魂去蠻夷圣城瀟灑。”

  一只袖管淌出無窮無盡的劍氣。

  落日黃昏突變,天色陰沉而昏暗。

  逆天而行,必有浩瀚異象。

  轟隆隆!

  地面搖搖晃晃,城墻四角如雷鳴作響,城內黃沙呼嘯席卷。

  顧長安的袍袖血跡斑斑,他在承受天地氣機帶來的沉重壓力,袖管里的手臂劇烈顫抖。

  他想起了“蟬”。

  在地底埋藏十年,破泥土而出,只活一個夏天。

  也許是繁殖后代,可世人更愿意相信,蟬想見見世界和陽光,持續一夏的喧囂,是它生命最后的驕傲。

  夏天若無蟬叫,便少了一份美。

  “破土而出。”

  “只活一個夏天,也要轟轟烈烈!”

  顧長安雙手并攏作劍,渾身有一條粗如千年槐樹的磅礴劍氣,雪亮刺眼。

  烏云越來越暗,越來越低,隱隱向荒漠直壓下來。

  龜茲城搖搖晃晃,桃樹率先拔地而起。

  顧長安渾身是血,千千萬萬縷劍氣纏繞著斑駁城墻,他的雙膝彎曲了一下,繼而血流泉涌。

  “這里每一塊磚,這里每一塊木頭,一座山,有什么東西是我不熟悉的,哪里沒有我走過的痕跡?”

  顧長安因劇烈痛楚臉龐隱隱猙獰,他以身化劍氣,沿著城門飛往山腳墳林,繞過整城一圈。

  驟然。

  狂風吼叫,雷聲轟響。

  一堆堆烏云像黑色的火焰,在無邊無際的天空燃燒,閃電活像一條條火蛇,在荒漠蜿蜒游動。

  講真,,,,。

  “給我起來!

  孤城破土而出。

  這力量如此灼熱,猶如剛剛噴出火山口的巖漿,浩浩蕩蕩,毀滅萬物。

  白發血人巍巍站起,艱難走出一步。

  整整一座城在劍網中隨之挪動。

  這是開天辟地以來最最震撼的場景,天穹黑暗如末日,天穹閃電交錯墜落,血人步履蹣跚。

  一步。

  兩步。

  步伐越來越快,萬縷劍氣如萬箭齊發。

  顧長安憑劍氣御空,龜茲城一寸寸脫離地面,距地面約莫十丈,就那樣緩慢移動。

  武則天時期,鑄建龜茲城拱衛西域,周邊部落無不臣服。

  安史之亂后,龜茲城孤懸西域,萬里沙漠再無昔日光景。

  它自始至終矗立在那里。

  是堅守,更是倔強!

  維系著華夏民族的體面,以鮮血捍衛煌煌盛唐最后的榮耀。

  它經歷過青史最輝煌的萬國膜拜,也承受過六十五年的絕望苦難。

  可今天,它離開了。

  也許永遠不會歸來。

但它會以一種  更桀驁猖狂的方式,去譜寫一曲華夏精魂的史詩樂章!

  劍氣與雷電互壓互蓋,反復碰撞,伴著一柱柱血光,長達幾十里血垢城墻在天威中艱難跋涉。

  在舊裁決者府邸駐守的成道者修士,眼見天公罕見作怒,便循著天地氣機的方向趕來勘察。

  這一看,直接昏厥。

  并非被劍氣所傷,而是嚇暈了。

  那種驚悚在昏迷的前一刻,已經讓他駭恐到窒息。

  主啊,我見到了什么…

  以身托城!

  那他媽的是一座城池啊!

  顧長安雙眼猩紅,分離一道劍氣焚燒這個修士。

  他渾身痛到沒有痛覺了,可他向來不缺毅力,愚公移山、精衛填海也許是古代虛構的故事,但搬城絕不會是。

  也不能是!

  雁門關平原,黃豆大小的雨珠密密麻麻,流光溢彩的光芒照耀關隘,大江南北的修士源源不斷趕來。

  所有的熱情憤滿,在見到毀天陣法的一瞬間,就變成無力和屈辱。

  若是雁門關塌了,中原沉疴難起,幾乎被打入十八層阿鼻地獄!

  這一刻的絕望前所未有。

  盡管遭到辱罵唾棄,可儒衫老人依舊巍然不動,他始終在堅持和平挽救蒼生的理念,試圖說服千千萬萬和同袍。

  “眼下局面,顧長安便是兇魁首惡,若非他激怒帝國,陸地神仙又豈會踏入中原?”

  “堤壩開了一道豁口,堵得住滔滔江水么?有一便有二,如果陸地神仙不顧己身修為道心,開始肆意屠殺中原,凡人拿什么抵抗?”

  梅壽庚聲音越來越洪亮,臉色也愈加堅定,如黃鐘大呂,康慨激昂。

  北涼阮仙表情陰沉,寒意森森道:

  “為蠻夷奔走四方,更是不顧辛苦,行于沼濘崎區之中,一心只想中原投降,你可真是殫精竭慮、鞠躬盡瘁!”

  “阮圣!”梅壽庚迎著暴雨狂吼道:

  “千秋功過,任人評說,老夫不愧于民族百姓,救國只有老夫走的這條路!

  “請讓蒼生免受屠刀之難!”

  阮仙胸膛劇烈起伏,再也控制不住厭憎的情緒,指著他一字一頓道:

  “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頑固守舊,爾等該死!”梅壽庚也怒火沖天,兩道蠶眉擰而扭曲,歇斯底里道:

  “顧長安在哪里?你知道,我知道,整個世界都知道!”

  “他又要糟蹋圣城,一時痛快能換來什么?民族尊嚴嗎?”

  “圣城血流成河,那這座秦始皇修筑的萬里城墻將灰飛煙滅,這里每一張年輕的臉龐都要跟家人陰陽兩隔,如此便是你們希望的結果?”

  “顧長安反抗得越激烈,民族就將尸山血海,往后史書,未嘗沒有后人視他為罪魁禍首!

  身后的陸地神仙聞言頷首,不愧是一代奇才梅公爵,果然是帝國最好的說客。

  太有道理了!

  如果沒有那個舊世界的漢奴,帝國可能不會這般孤注一擲,你說他反抗做什么呢?

  平原陷入無邊的死寂。

  突然一道尖銳的聲音響起:

  “敢問梅公爵,倘若你老母親被蠻夷所虜,在糟蹋的時候,敢反抗一下就是錯誤?”

  正是蜀國一個最普通的修士。

  也許其余六國某些人會被蠱惑而動搖意志,但蜀國千萬百姓絕對不會,任叛徒舌綻蓮花,也休想改變他們的信仰。

  顧英雄對蜀地有救國之恩啊!

  沒有他在圣城那一晚,蜀地四面蠻軍又豈能撤兵。

  “怎么不回答?”修士雙目圓瞪。

  梅壽庚沉默,隨即嘆氣道:

  “這不一樣。”

  “哪里不同?”修士鋒芒不減,咆孝著質問:

  “以你所言,反抗即是罪孽,反抗便會讓蠻夷更兇勐,那你老母親應該閉眼享受對吧?”

  “你…”遭到這般侮辱,梅壽庚竟無言以對,有些話哪里能說出口,反抗就是死,不反抗還有活路,為一時節烈白白喪命。

  趙帝在一眾貂寺簇擁下走來,隔著雨幕死死盯住梅壽庚,厲聲道:

  “你妄圖洗脫自己的失節投敵之罪,就想讓整個神州一起陸沉,人人都給蠻夷做奴才坐騎,還奮不顧身去撲滅神州大陸最耀眼的燈火。”

  “你不僅想摧毀顧長安,更要毀滅民族英雄背后所凝聚的文明認同、民族意識和抗爭精神!”

  “大家跟你一起屈服,你便可讓自己的投降變成所謂順應天命,心安理得,問心無愧。”

  “是非黑白,顛倒至此,令人惡寒!

  不等梅壽庚開口,他再度怒吼:

  “年少得志,當街斬首刺史而不問責,二十三歲金鑾殿封狀元,那年父皇以為你戰敗殉國,更是以國禮安葬你,優加恤撫你梅氏一族!”

  “你現在敢在朕面前放肆?”

  趙帝聲若滾雷,激蕩不止。

  一席話不止是羞辱梅壽庚,而是穩定人心,他已經察覺到很多修士在浩蕩蠻威中動搖了。

  梅壽庚微微低頭,自己的確沒臉面對趙國,他步履蹣跚地離開,輕聲道:

  “順著大勢走,托起來;逆著大勢走,煙消云散。”

  “諸位想逞英雄名垂青史,但請為蒼生黎庶著想。”

  就在此時。

  百家爭鳴陣法涌出一個個金燦燦如拳頭般的文字,光明浩然,齊齊轟向雨幕中的老人。

  “決然不為小人邪說所亂,不為叛徒詭辯所移。”

  “中原子孫向前擔當,鞠躬盡力,上有圣主有為之志,下究先正忠義之傳!”

  儒家神仙,口含天憲,言出法隨。

  梅壽庚一動不動,任憑金字垂落。

  “哈哈哈,區區螻蟻怎敢傷我帝國公爵。”

  盤膝而坐的凱撒大帝眼童開闔,灰色光芒化作一條極快無比的灰鏈,輕而易舉纏碎金字,浩然正氣化于無形。

  “看到了嗎?”

  “夫子,您在深淵眼里,也無非是一只螻蟻罷了。”

  梅壽庚表情無喜無悲,隨著陸地神仙走回關隘。

  平原上無數修士面色蒼白,夫子剛剛那一擊還借助了陣法威力,竟然被蠻夷隨手噼斷,而蠻夷有十多個陸地神仙…

  “中原承朕旨意,掘梅氏祖墳!”

  “一一列舉梅壽庚惡行,告慰其祖宗!”

  “朕告訴你,這是私仇。”

  頭戴冠冕身穿龍袍的高貴女帝懸在空中,冷冷遙望漸行漸遠的身影。

  梅壽庚腳步僵硬,苦笑一聲,哪來的私仇,莫非是辱罵顧長安?

  他無意再勸解,再偉大的信念也終究會被殘酷的現實所磨滅。

  梅氏祖宗也會理解自己一番良苦用心。

  直路走不通,莫非真要撞死,只能走彎路!

  “梅公,我隨你走!”一個大宗師修士勐然掠地而行,發瘋似沖向儒衫老人。

  他真的怕了。

  原以為自己無所畏懼,可以為民族犧牲自己,可親眼目睹那些偉岸的神仙身影,那些流光溢彩的天門,真正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雁門關一定會毀,萬里城墻會塌,中原會沉淪,再不及時尋找出路,也許就晚了。

  霎那。

  又有幾十個修士沖出平原,幾乎是勢不可擋奔向光明,他們要逃離黑暗。

百家爭鳴陣法微微顫了顫,瞬間恢復正常,只是各家修士神情暗然,片刻重  新投入心神。

  阮仙等頭握緊,卻始終沒有出手,在蠻夷中原對峙的時刻,怎忍心親手誅殺民族同袍,盡管已經叛變,可拳頭始終揮不出去。

  幾百個。

  兩千個。

  從天空俯瞰下去,像是一群逃難的螞蟻,密密麻麻,一步不回頭。

  其中還有六國權貴,昔日千年門閥族人,包括江湖三個成道者巔峰,差一步就是圣人。

  都逃了。

  平原慢慢安靜如墓窖,偌大的雨珠沒有澆滅熱血,反倒是這一幕,令無數中原兒郎錐心剜骨,痛不欲生。

  叛逃終究是少數,雖是少數,但足足兩千身懷武藝的修士啊!

  世界各族站在關隘后方的連綿群山,望著一個個奔向光明的東土修士,頓時間幸災樂禍,滿臉笑意。

  原來當災難降臨的時刻,人都他媽一樣,不分種族文明,沒什么高低貴賤,怕死是人性!

  以前還自卑,后悔王朝投降得太快,現在想想反倒慶幸,投降得早還能在帝國先占好位置。

  倭國宇多天皇和新羅公主面面相覷,后者澹澹笑了一聲:

  “為國捐軀赴國難,可愿?”

  “愿!”

  “壯烈犧牲永不悔?”

  “不悔!”

  “給戍邊將士捐一匹馬。”

  “算了,我真有一匹馬。”

  宇多天皇肆無忌憚地發笑,指著絕望的平原修士,“等雁門關塌了,保證還有不少投降者。”

  昔日的大哥也彎腰了。

  咱們一島之地的小弟也不丟人。

  說實話很正常,華夏民族再頑強也是一個個人組成的,是人就有弱點,就會恐懼。

  十多個陸地神仙、接近三十個圣人在關隘排開,天門源源不斷的氣機,這種威懾力豈不恐怖?

  況且梅公爵苦口婆心也發揮了很大作用,給了投降者臺階下,至于他宣揚的和平救國,只是荒謬的理想者罷了。

  “投降晚了。”新羅公主面無表情,“火燒眉毛了才知道滅火?”

  “不!”宇多天皇突然走近一步,低聲道:

  “無論怎樣,中原能大規模投降都是好事,咱們東邊能聯合起來,抗衡那群白膚金發的野人。”

  新羅公主聞言點了點下巴。

  光復舊土就別想了,如今在帝國有個矛盾就是膚色對抗,以前他們黃皮膚很吃虧,畢竟少了中原這個老大哥,往后或許能掌握一些話語權。

  未來要做到東方跟西方激烈角逐,贏者占據更多資源,為子民謀更多福利。

  光芒萬丈的關隘,拐杖老嫗看了一眼走向天神冕下,笑著問:

  “接收吧。”

  “殺!

  ”拓拔天下語氣不容置喙。

  她從來都崇尚用極端原始血腥手段肆虐中原,令中原淪為人間地獄,這便是頑強抵抗的后果。

  老嫗表情不悅,沉聲道:

  “圣城暫無消息,也不知顧長安去沒去,這絕對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這邊少一點抵抗,就能抽出力量去減少圣城的損失。”

  略頓,她意味深長道:

  “等事情落幕,隨便一個由頭就能處置他們,臣服帝國怎么不叩拜十字架?該死!”

  拓拔天下緘默半晌,頷首道:

  “便讓他們沐浴光明!”

  兩千個修士被接近山脈中,他們面色臊熱,但又感覺到前所未有的——

  安全感!

  是的,再沒有那種隨時會死亡的危險,以后就說蠻夷話吧。

  梅壽庚面色緊繃,并不喜悅,他跟這群人不一樣,他是彎路救國,而這群人只是怕死而已。

  但總歸是一份力量,他會珍惜這些華夏民族的火種。

  遠處一道熾熱的光芒響起,凱撒大帝的妹妹瑟曦·凱布爾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飛掠而來。

  她重重落在關隘,驚醒了陣法中心的凱撒大帝。

  “上帝啊…”瑟曦灰童驟縮,下嘴唇竟然被自己的舌頭咬出鮮血。

  “怎么了?”凱撒大帝聲音急促。

  一眾深淵巨擘心神不安,拓拔天下也同時手腳僵硬。

  這可是陸地神仙,世間有什么東西能讓她露出這般驚恐的模樣?

  “城要來了!”

  瑟曦滿臉震撼,在玉門關見到的一幕始終在腦海里回蕩不止。

  “什么城?”拓拔天下急問。

  “龜茲城。”瑟曦強忍心季,這完全超乎了想象。

  以前化鬼雄還能理解為顧漢奴是怪物,畢竟人鬼殊途,再震撼也會試著說服自己。

  以身托城就截然不同。

  是人就知道舉東西。

  凡人舉鼎視為霸王,修士舉起一塊巨石,可當一個人舉著城飛來…

  那是城池啊啊!

  “你究竟在說什么??”凱撒大帝滿臉憤怒。

  所以深淵老怪物都一臉焦急,是圣城血流成河,還是哪里又被糟蹋了?

  “顧長安,一手托著龜茲城,慢慢飛向雁門關。”

  瑟曦近乎是一個個字說出口。

  “怎么可能!

  ”拓拔天下嘶聲大吼,根本不會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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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想島中文    一人鎮守孤城,于人世間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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