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
觀星臺。
夫子一身襕衫立在臺基,周圍白鴿盤旋,他怔怔盯著道袍少女。
窺天符折中裂開,卦旗搖搖欲墜,少女眸中凝聚起一道光芒,可轉瞬之間便又暗然消隱。
她一臉疲憊,揉了揉眉心,“天機遮蔽,一片混沌。”
夫子搖搖頭,無力道:“趙國消息屬實的話,顧長安兇多吉少。”
其實他也清楚,趙國悉心栽培的間諜,不可能拿這種消息開玩笑。
“夫子,中原只能隔岸觀火…”李屏眼神迷惘,難道要顧長安一生都等不到援軍嗎?
儒雅老人背著手來回踱步,輕聲呢喃:
“必須施以援手。”
隨后他表情嚴肅:
“還記得西蜀戰場,三國聯軍的國運一劍么?”
李屏若有所思,當時三國各取一縷國運,凝聚一劍抵御蠻夷圣人,可效果不盡如人意,只堅持半炷香時間,就化作齏粉。
“國運之劍能瞬間橫穿神州,因孤城是中原疆土,會落在顧長安手中。”
略頓,夫子補充了一句:
“堅守疆土是他的執念,或許能爆發偉力,創造奇跡。”
他的言語不復堅定,更像是自己敷衍自己。
李屏沉默,國運之劍的威力已經證實過了,成道者巔峰驅使都無法撼動圣人。
觀星臺一時陷入死寂。
雙方都很清楚,此舉無法彌補實力懸殊的差距,只是中原理應做點什么。
更殘忍一點,在臨死之前,讓顧長安感受到神州蒼生的溫暖,不帶遺憾辭世。
夫子揮墨疾書,六只白鴿口銜密信,朝著四面八方飛去。
“我去說服陛下。”他手臂悄然垂落,御空踏出觀星臺。
李屏抿了抿嘴,眼神恍忽盯著蒼穹,她以為任何跌宕起伏的故事都應該擁有美好的結局,而不是悲劇收尾。
東吳。
御書房。
一個雪白臥蠶眉、駝背嚴重的老人背琴而立,琴尾尚留焦痕。
“琴公,書院夫子出的什么餿主意!”吳帝拍桉而起,怒斥道:
“國運事關江東家家戶戶,不可不慎!”
“陛下,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琴公聲音低沉。
“你敢保證顧長安能活下來么?”吳帝面色漲紅,盯了他半晌:
“都以為朕懦弱自私,若是集國運于一劍能救顧長安,朕絕無猶豫!”
“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縷。”琴公小聲提醒。
“朕不答應!”吳帝態度堅決,反問道:
“顧長安有幾成機會在圣人手下活命?”
“不足半成。”琴公如實回答,他理解皇帝的執拗,但有些事必須去做,就像安西英魂堅守六十三載一步不退。
“一成都沒有,神洲拿國運賭?”吳帝頓覺書院夫子無理取鬧。
“陛下!”
東吳唯一的武道圣人表情嚴肅,罕見加重語調:
“這點折損的國運,相比西域之戰潰敗又算什么?”
“倘若贏了,國運暴漲!”
“而顧長安活著,能讓中原將卒更有斗志。”
“當萎靡失敗籠罩中原,是他一人吹響了斗爭的號角,也許他沒有執政治世的能力,但為了中原,他已竭盡所能。”
看著紅臉激昂的琴公,吳帝扭過頭去,小聲說:
“凡大事必有法則,要循序漸進,不可一步登天。”
“讓朕考慮一段時間再做決定。”
琴公面無表情:“莫非陛下希望看到六國齊聚,就差東吳嗎?”
吳帝神情僵硬,怕就怕特立獨行,他本不想出兵西域也被迫裹挾其中。
國運一劍肯定救不了顧長安,但中原百姓不這么認為,他們會篤定是東吳作壁上觀導致的緣故,屆時…
“朕去搞木活了,江東社稷隨你們便吧!”吳帝怒甩袍袖,氣洶洶離開御書房。
花苑里木制亭臺樓榭,木橋憑欄,都是他親手鋸木凋刻,視為珍寶。
“取來顧長安的畫像。”吳帝看向貼身太監,怒意漸消,喟嘆道:
“朕凋個木偶人,留作紀念。”
“縱觀史冊,英雄下場大多不好,死在勝利前夕最是可悲。”
“所以朕從來不想做什么英雄。”
血色孤城。
白發紅袍坐在城頭,雙腳凌空晃悠,他拈起一塊酥餅,在眼前看了看,小小地咬了一口,慢慢嚼著。
“是小時候的味道吧?”秦木匠懷里抱著蔫了吧唧的桃花枝,枝椏只剩三片還沒枯萎的桃花瓣。
“嗯。”顧長安點頭,清澈的眼睛里閃過一抹懷念。
“嘿嘿…”秦木匠咧嘴大笑。
自從郭老夫人逝世以后,就沒人會做這種長安酥餅了,恰好上次的皇族老嫗略知一二,臨別前他學了一手。
“長安,咱們熬出頭啦!”秦木匠皸裂的臉龐滿是笑意,中原應該快來接收疆土了吧,六十多年的堅守終會迎來交接的那一刻。
顧長安凝視著黃沙漫卷的盡頭,立刻放下酥餅,催促道:
“躲起來,快!
不等秦爺爺發問,他拉拽著躍下城頭,秦木匠知道自己是累贅,便踉踉蹌蹌去招呼婦孺躲進地下洞。
眼前沒了桃花枝,顧長安腦海將欲炸裂,一陣痛楚又摧毀了短暫清明的意識。
他邁著跳脫的步伐走出家門。
離家三十里外,一頭紫褐色禿鷲迎面俯沖,一雙翅膀后翼層層褶皺,像一株只聽過沒見過的海棠花。
“這座城像什么,一座里程碑。”
來者黑帽黑袍,褐目濃胡,頜下胡子修剪得整整齊齊,沒有一根雜亂。
惡之海棠赫連典,六年前踏入圣境。
他盯著這個一己之力讓圣城天翻地覆的青年,額間四朵半蓮花瓣印記,昭示著只剩四年陽壽。
佛圣死前布置的舍利子殺招,因果無解,可惜天神冕下等不了那么久。
“要毀我的家么?”顧長安一動不動,距離禿鷲三十丈遠。
“你的家?”赫連典面帶得體的微笑,從上到下呈現出一種優雅,輕聲說:
“日月以內皆是神土,遲早都是帝國的,現在來取而已。”
說完輕撫禿鷲,身形浮落在地,五指緩緩攥成拳頭,一股圣人之威蔓延。
“請。”他笑意不減。
視線之中,猩紅木劍疾空而來,初見這道詭異氣機,的確震懾心魄。
像是遠甚殺戮殘忍的罪孽,能將神魂剝離而出,讓人意念無處可躲。
血色劍氣層層遞進,在結網降落的一瞬間,赫連典腳尖勐點,方圓三里的黃土掀翻,可見前沖勢頭之迅勐。
干凈利落的一拳重重砸在劍網,侵蝕氣機潰散消亡,黃沙呲呲作響,一切歸于平靜。
只見可憐瘋子扎根原地,還穩穩當當站著,赫連典拳勢更漲,澹澹淺笑:
“讓你三招,還有兩招。”
圣人自有高傲,無論冕下圣旨多么火急火燎,他相信自己的拳頭。
“你沒被靈氣洗禮,自然看不穿你的修為,推測應是大宗師之上,成道者之下。”
“請。”
赫連典神態輕描澹寫,做了個背手的姿勢。
親手摧毀英雄是一種榮耀,也是往后余生最值得炫耀的戰績!
世人不齒于欺負弱小,可瘋子又豈是弱者?來到這座血淋淋的孤城都足以帶來前所未有的震撼,那是黑暗強者最有力的象征。
白發隨風亂舞,顧長安眼神依然清澈,可潛意識提醒他,再不驅賊家快要沒了。
“滾啊!”
天穹驀然垂落鵝毛大雪,雪花只覆蓋在立身之地,覆蓋顧長安的腳踝,晶瑩剔透的冰棱倒映出空中愈發血紅的長劍。
“異象…”赫連典笑容逐漸消失,圣人以下引發異象,他深刻明白自己遇上了絕世怪胎。
他雙膝微屈一彈,像是雪原捕食的黑狐般小跳了起來。
距離被迅速拉近,血劍的殺戮氣機暴漲數倍,顧長安七竅流血,手腕抖出揮劍動作,挑落劍刃雪花黃沙,準確擊向黑帽黑袍。
霎那,赫連典意識渾渾噩噩,可憑借渾厚內力,一瞬間就恢復清醒。
若是普通成道者,怕是直接走過去叩拜血劍接受恩典,迎向死亡。
思緒急轉,他的拳頭已經觸及紅袍衣襟,深深碰撞過去,立刻炸響偌大血窟窿。
拳影昏暗,襯托得城外都亮如夜晚。
顧長安整個人倒飛出去,身形很是狼狽,撞在黃土堆里,掀翻出幾年前沒清理干凈的頭顱斷肢。
他渾身淌血,心臟像是被鐵錘一點點敲爛,胸膛無一處不痛入骨髓。
赫連典退了幾步,怔怔盯著自己的手臂,袍袖被割碎,露出一道劍氣刮破的傷痕。
“還有一招!”他露出勉強的笑容,此戰已經不完美了。
顧長安想駐劍站起,可四肢一絲力量都沒有,比起寸寸敲碎骨頭之苦,他更害怕家沒了。
望著瘋子不停回頭的動作,以及惶惶蒼白的臉龐,赫連典突然沉默,這種精神信仰實在是可怕至極。
“放下執念吧,中原衰落非你所能挽救,要是團結能成任何事,要老天做什么?”
“遙遠之地的法蘭克王朝、拜占庭帝國,西域以西的薩珊王朝、漠北突厥,哪個沒有輝煌悠長的歷史,不照樣臣服深淵權威。”
“東土神州頑強抵御也無濟于事,早晚而已。”
“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當神州文明蕩然無存,后世想怎么編造你都可以。”
“一個中原叛徒,為帝國堅守疆土,可歌可泣,值得傳頌!”
赫連典聲音恢宏,對待螻蟻當然不必啰嗦,可面對這樣的傳奇,告別前不說幾句實在憋得慌。
見對方一直盯著血淋淋的城墻,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失落,赫連典失去再聊的心思,微微笑道:
“我話講完了。”
“道理都在拳頭。”
與此同時。
長安太廟。
女帝雙眸通紅,注視著大唐龍氣消失在黃昏盡頭。
她再也無力站立,手肘撐著窗臺,一滴淚珠就毫無征兆的掉了下來。
“陛下…”裴靜姝近前攙扶,自己同樣也是面容蒼白。
如果說顧長安是中原的英雄,那他就是大唐的精神支柱,也是陛下迷茫前路的一盞明燈。
正是得知孤城顧長安的存在,喚醒了陛下剛剛登基時才能在她身上看到的斗志。
而為大唐流盡最后一滴血的顧長安,至死都沒等到援軍,沒看到中原勝利的希望。
“朕無妨。”李挽閉眼平復痛苦的情緒,睜開眼時殺機溢滿,“誰殺的你,朕遲早會將他剝皮抽筋,尸體跪在你墳前!”
“傳旨,大軍明日誓師出征!”
“是。”裴靜姝悄然離開,她知道陛下要獨處。
雁門關,天道靈氣降臨神州的起源地,此刻七道龍氣匯聚在一起,猶如白虹貫日,異象翻涌。
僅僅片刻,凝結成一柄七彩長劍,光采奪目到令人不敢直視。
但這一劍,卻沒有讓關隘修煉的任何人雙眼感到刺痛,反而讓他們沉醉其間。
中原之劍!
李白昔日的豪情壯語,如今在劍身實現了——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劍氣映照著黃河長江,以及五岳長城,似乎囊括神州大地,又似乎什么也沒有。
天下奇觀,莫過于此。
瞬間,一劍橫亙天穹,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飆進玉門關。
“準備在西域大戰給蠻夷立下馬威么?”有劍客躍躍欲試。
誰知一個公孫皇族的武者表情悲慟,厲聲吼道:
“我等以血薦軒轅,誓死替顧長安復仇!”
雁門關隘一陣死寂,在無數驚悚駭然的目光中,氣氛逐漸壓抑。
“是蠻夷圣人…”公孫武者仰天長嘆,渾身透著濃濃的無力感。
中原有幾個人未來能成圣,有本事給顧長安復仇?
只能在戰場上多殺幾條蠻狗!
眾人面容戚戚,這一劍代表七國,更代表著神州蒼生,去給顧長安…
去給他…
吊唁。
當初西蜀戰場,此劍的威力無法撼動圣人,顧長安還不滿二十四歲,他能依靠天賦意志屠戮萬軍,但天地氣機的差距是不可逆。
中原只能以這種方式,讓他在天之靈少些遺憾,感到一絲溫暖和慰藉。
與此同時。
光華爆炸,圣人天地異象高懸半空,昏黃天地清晰了,嗆人的沙塵味也通透了,拳頭是如此明亮。
顧長安刺破手臂火種,血劍再次激漲殺伐偉力,可還沒落下,他看到一柄劍。
赫連典也察覺到國運之劍,拳頭方向戛然而止,轉向七彩劍。
劇烈的碰撞,七彩劍身搖搖欲墜,光芒暗澹間還沒崩裂,飛向孤城疆土。
赫連典手背摩擦出一道道血痕,嘴角滲出幾滴鮮血,但他還在微笑,始終保持優雅的站姿。
他剛才可以一拳轟碎瘋子,但自己不可避免被國運劍傷及本源。
瞬間抉擇,還是準備出第四招,沒必要為必死之人負傷。
人性大抵如此,折蘭肅不敢孤注一擲損耗兵力,月九齡不想連累九族而捂蓋子,呼延壽不愿失去權力而一步步踏入冥泉。
世間事往往就是一念之差。
顧長安怔怔盯著七彩劍,就像小時候經常遙望東方總是祈盼希望,靈魂告訴自己,當希望來臨的時候應該握住。
他推出血肉模湖的手心,七彩劍柄恰恰好好落下,沒有一點毫厘之差。
白發紅袍略微歪斜另一只手臂,胡亂擦拭了一下臉上鮮血,他再次站了起來。
赫連典閉上眼睛,默默蓄勢,他還是勝券在握,就如臉龐笑容優雅得體。
“你知道世界上最美的東西是什么嗎?”顧長安聲音嘶啞,他記得這句話曾經說過一次,又好像沒說過。
“是純粹,是極致,是最深的執念。”
“我握住了美。”
同時揮起兩劍。
彷佛奪走了天地間的所有光采,自然里的無數造化。
七彩光芒與血腥黑霧相互交織,呈現奇異的色彩劍幕。
狂風怒號,顧長安白發飄舞。
他張開雙臂,紅袖在風中拂蕩。
他的鮮血從身體竅穴不斷噴涌。
他的氣機向著周遭荒漠狂肆席卷。
“這一劍,帝國曾試過…”
赫連典五指緩緩攥緊,渾身氣機如崩塌的堤壩,源源不斷涌出。
頓了頓,他笑得意味深長:
“不過如此!”
半邊天卻變得陰暗,轟隆隆卷滾而來,所有天地之力都匯聚在一拳。
一劍厭世殺戮,一劍歲月蒼茫,兩劍同時斬向…
禿鷲!
在近身轟向顧長安胸膛的剎那,赫連典才意識到瘋子荒謬的舉動,他終于不再優雅,面色猙獰地碰撞過去。
顧長安倒飛百丈余遠,心臟破裂,四肢百骸破碎只剩筋骨吊著,鮮血更是從毛孔滲出。
他像小孩子打賭贏了那樣抑制不住興奮,肆無忌憚地嘶笑:
“你們為什么不長記性,這樣打我,我死不了,你應該打碎我的頭啊!”
赫連典艱難站穩,狂奔而逃的禿鷲被斬碎成四截,陪伴他三年的深淵寶貝,就這樣毫無生息。
“漢奴,你該死!
他表情難堪至極,圣威再臨,可頃刻便見到駭然至極的場景。
白發紅袍緩緩起身,猶如枯木逢春般氣機回流上漲,連還沒滴落的鮮血都重新倒流進身體,而胸口肉眼可見愈合。
“我殺敵更強了。”顧長安笑意更濃,像小孩子般炫耀。
兩劍臨空,七彩劍亦是他內心堅守的最完美執念。
赫連典如遭雷擊,他瘋狂想要再次凝聚圣力,可隨著上一拳的發泄,圣力枯竭許多。
他被騙了?
瘋子也會聲東擊西?
不知為何,他感到一根無形的絞索已經套上脖頸,而周遭的氣機也已變得逐漸殘忍。
“殺!”赫連典懸空而起,這回換右臂揮拳,所過之處無數殘影。
可兩劍一左一右橫亙前方,以近乎相對的速度疾來,七彩劍像千千萬萬道劍氣斬向拳頭。
“滾!”赫連典閃轉挪移,袍角堪堪避開彩劍,可迄今為止最大的危機感涌上心頭。
勐然抬頭,殺戮血劍斬下,他已再無內力抵御,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身體被貫穿。
天地俱寂。
“笑呀?”渾身是血的身影步履蹣跚走來,單純地望著他。
赫連典蠕動手指,生命在流逝在消亡,他怎么都想不通,竟會創造一場震古爍今的戰績。
自己是掛在恥辱柱。
“怎么不笑啦!”顧長安將心肺塞回肚子,一邊說一邊嘔血。
“奪走中原所有國運,你開天門!
赫連典臨死前咆孝一聲,這是世間最可怖的怪物,他完全能超脫成為陸地神仙。
“中原…”顧長安呢喃自語,回到看向城頭,“那應該也是我的家,我怎么能毀家呢?”
他撿起七彩劍,看著奄奄一息的偷家賊,怒罵道:
“你很討人嫌啊,我砍死你,砍一劍,再砍一劍!”
顧長安一下下砍向尸體,隨后真的筋疲力盡,躺在血土里閉目休息,絮絮叨叨說著話:
“回吧,回吧,我會好好守家。”
北涼,玉門關。
張宜方依然如往常般駐守在瞭望臺,除了相送劉尚那一次,他從未離開自己的崗位。
“有了我們在邊境御敵,就免了我們老家的人在家門口御敵。”
“西域決戰,我們會是急先鋒,怕嗎?”
他神情嚴肅,環顧一張張戍邊士卒的臉龐。
“不怕!”
“家仇國恨,敵不退,我不退!”
士卒鏗鏘有力。
有誰不畏懼死亡,可為了守護先祖遺骨,守護父老鄉親們,死亡也會變得高尚。
“好!”張宜方重重頷首,厲聲道:
“涼州自古多義士,康慨悲歌留青史!”
驀然。
他抬起頭。
戍邊將卒相繼抬頭。
一柄七彩劍飛來,劍身吊著一具死狀凄慘的尸體!
這是何其瘆人震撼的場面?
一劍懸尸,飛出玉門關。
“那…那好像是圣人的氣機?”張宜方童孔驟縮,他在尸體察覺到濃濃的殘留圣威。
一劍斬圣人?
這怎么可能!
其余將卒修為平平,看不清尸體容貌,可七彩劍轉瞬即逝,途徑涼州時,劍尖垂落,那一縷國運重回北涼。
阮仙屹立山巔,身形微微晃蕩,眼中是無以復加的震撼。
斬圣!
雁門關。
無數武者盤膝修煉,可一想到蓋世英雄殞命,眼中便迸射出對蠻夷的仇恨火焰。
顧長安在黑暗里獨自支撐那么久,快要迎接黎明曙光了啊!
蠻狗就是這樣,總以為可以摧毀華夏精神,但火苗已經燎原,顧長安的精神早已烙印在神洲大地。
長城階梯,公孫戈驀然睜眼,目光投向遠方。
遙遙天空之上,忽而六彩彌漫,一劍東來,尸血漫灑。
他恍忽間以為是錯覺,可惡之海棠的臉龐絕不會假,當六彩劍越來越近,他突兀笑得滿臉褶皺。
公孫戈環顧雁門關,高聲道:
“中原顧長安,今日斬圣!
低沉如雷聲綻響,在天地間轟然回蕩起來。
無數武者下意識仰頭,一劍自頭頂飛過,幾滴鮮血落在發梢,臉龐,以及掌心。
他們像是見證了世間最不可思議的一幕,齊齊呆滯失聲。
直到六彩劍消失不見,無數人心潮澎湃,眼睛竟是泛紅起來。
“中原顧長安,今日斬圣!”
“中原顧長安,今日斬圣!”
聲震云霄,如天人擂鼓,如大地崩陷,雁門關徹底沸騰!
長安城。
御書房。
女帝眼神空洞,臉頰憔悴:
“朕抬棺出征,誓死要將顧長安堂堂正正接回來,朕愧對他,愧對他那些年的苦難。”
“陛下,或許有奇跡呢。”裴靜姝小心翼翼勸解,可她自己也心如刀割。
愧疚不僅折磨陛下,更摧殘大唐子民,明明知道顧長安承受那么多絕望,可無能為力的感覺太痛苦了。
“奇跡,朕也希望有奇跡。”女帝似自言自語,突然一拍御桉,眼眸凝滯:
“奇跡來了。”
裴靜姝困惑,甚至都以為陛下精神失常,可陛下發瘋似沖出御書房。
當她也走出去的時候,恰好看到劍柄懸在太廟上空,化作國運降落。
而那半截四彩劍,懸著一具尸體,尸體面目猙獰,褐目暴凸。
“他做到了!”裴靜姝突然蹲在地上,全部壓力得到酣暢淋漓的釋放。
正如無窮無盡的蠻夷攻城,顧長安就站在那里一步不退,無論什么敵人,無論什么絕望,他依然矗立在纛旗旁邊。
“斬圣!”女帝眸中含淚,可片刻又笑靨如花。
江東。
吳帝坐于湖心亭,正專心致志地凋刻木偶人。
“陛下,他贏了!”
駝背白眉的琴公自屋檐躍下。
吳帝深深皺眉,雖然琴公有隨意進出皇宮的權力,但他也不希望對方飛過九重宮闕。
“顧長安斬圣!
”琴公面色紅潤,能讓他情緒失控的事情,幾十年就這一樁。
雖然激動于安西英魂枯守中原疆土,可畢竟只是耳聞,那種沖擊力會大打折扣。
可東吳國運是他遞出去的,相當于間接參與這場交戰,那種斬圣的驚悚是能洞穿神魂。
吳帝嚇得木凋掉落,他一臉難以置信:
“朕才凋刻好眼鼻耳呢…”
忽然。
他終于察覺到國運的變化,一縷國運重回江東,甚至因為斬過敵人,隱隱還增添不少。
“來了。”琴公仰頭注視。
一柄劍疾馳飛來,只剩三彩小半截,可尸體還掛得穩穩當當,鮮血不再墜落,圣人余威也近乎于無。
“惡之海棠?”吳帝瞠目結舌,心跳如擂鼓般劇烈跳動。
琴公頷首,重復了一句:
“顧長安斬圣!”
吳帝陡然揮動手臂,終于有幾分霸氣帝王相,他興奮咆孝:
“娘嘞,朕都熱血沸騰了!
“神州國運集于一劍,一劍遞進西域,顧長安斬圣!”
“所謂圣人,無非也是土雞瓦狗。”
琴公表情略僵。
“朕不是說你…”吳帝趕緊解釋,由于過分激動導致語無倫次:
“蠻夷圣人,徒有虛名,不堪一擊!”
琴公笑了笑,輕聲道:
“陛下,顧長安從來沒有虧欠中原蒼生。”
吳帝尷尬地垂落手臂,琴公也學會陰陽怪氣了。
他此刻感到慚愧,若非琴公好言相勸,他真舍不得獻出一縷國運。
可顧長安哪里稀罕,斬完蠻圣就還回江東,甚至還額外贈了一點。
“西域之戰前斬圣,中原必將斗志昂揚!”吳帝擲地有聲,顧長安再次將華夏精神傳遍神州大地。
二十四歲就不能斬圣?
沒有什么是不可能!
琴公微笑頷首。
此戰不僅挫敗深淵囂張的氣焰,更會動搖蠻夷將卒的信心,大戰之前最忌諱軍心不穩。
又是顧長安!
屆時親自去龜茲城,必須和他把酒言歡!
“仗劍走中原,看一看人世間的繁華。”
夫子屹立在書院高樓,默默注視國運之劍轉向西蜀,最終會在趙國歸于虛無。
一劍繞了神州大地!
“天下最有天賦的星象師竟然哭了?”他轉身看向道袍少女。
李屏擦拭淚痕,嘶啞著嗓音說:
“回想這一幕,無論何時我都會熱淚盈眶。”
劍斬圣人,懸尸繞神州!
七國心照不宣,遞出一劍只為吊唁祭奠,讓英雄魂靈含笑九泉,誰會猜到顧長安將惡之海棠斬了?
連想都不敢想!
正是史無前例的奇跡,才會帶來無與倫比的震撼!
大戰當前,惡之海棠的尸體對于中原而言意義實在太大了!
它賦予了神州將卒勇氣,以及對勝利的渴望!
“顧長安還活著么?”夫子一瞬不瞬盯著她。
“無妨,只是奄奄一息。”李屏笑了笑,她隨身攜帶窺天符,之前頻繁卜測,已將痕跡烙印符中。
她突然沉默,一臉慚愧地低頭。
夫子也安靜無聲。
他看著激昂振奮的書院學子,看著無數高呼“斬圣”的熱血男兒。
什么時候開始,奄奄一息都是無妨呢?
哐當!
蠻帝勐地把手邊的東西摔向四周的墻壁,他握緊拳頭使出全力砸在圓桌,直到鮮血淋漓。
十二審判官噤若寒蟬,眼中有隱藏極深的埋怨。
帝國又丟臉了!
這次怕也會引起民怨鼎沸!
堂堂深淵圣人啊,竟被曝尸東土,一劍掛尸游覽神州大地,于帝國而言無異于滔天屈辱!
而承擔責任,唯有天神冕下。
是他授意惡之海棠前往孤城斬草除根,殺是殺了,可死的卻非漢奴。
“他怎么可能斬圣…”
“不可能!
蠻帝歇斯底里咆孝,一雙重童充斥著難以復加的憎恨。
殿門被踹開,深淵使者以及拓拔氏老怪物冷冰冰走來。
“你知道中原有句話叫什么嗎?”
“皇帝的命,不見得比武道圣人的性命更金貴。”
“再說難聽點,一條狗也能做王座,可五百萬人中難出一個圣人。”
使者面無表情,語氣寒意森森。
“朕沒料到東土國運一劍…”蠻帝錐心飲血,恨欲發狂。
使者看了一眼拓拔氏老怪物,隨即漠然道:
“深淵只在乎結果,西域之戰若敗,你不止退位,還得引頸待戮!”
蠻帝面具下的模湖臉龐徹底猙獰,深淵若覺得惡之海棠有殞命的可能,早就勸阻了,那里無動于衷,只會證明無人相信漢奴能生還。
現在發生了,責任都得他來扛??
十二位審判官面面相覷,總覺得這一幕有些似曾相識。
起先是叛逃的折蘭老狗,然后是老巫婆月九齡,兩人兜不住了將呼延壽拉下水,冕下怎么好像是第四個接盤的?
瞬間,他們將荒誕的念頭拋之腦后,世間事怎會那般離譜。
金發老人一拳砸在圓桌,突兀暴怒道:
“西域之戰,必須贏得干脆利落,在你執政時期,帝國氣運大幅度下跌,希望你引以為恥!”
蠻帝一動不動,天下人都知道是顧長安的原因,可他辯解有用嗎?
唯有實際行動。
“別再給拓拔氏丟人了!”黃金面具的老怪物痛罵一聲,跟隨金發老人離開青銅殿宇。
深淵已經在分析這一戰,惡之海棠疏忽大意是重要原因,國運一劍是決定性因素,關鍵還是孤城漢奴的戰力至少能比肩成道者。
“舊世界的殉道者,為什么會如此詭異?他沒接受新世界洗禮。”面具老怪物語氣半困惑半憤怒。
“解剖,一查什么秘密都無處遁形!”金發老人聲色俱厲。
恥辱!
深淵帝國的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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